正德五十年 第412节

  比如说孙言之。

  当其他臣子听到了关于重设奴儿干都司的话题的时候,虽然窃窃私语,但多半还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情,但是孙言之却是立刻脸色大变!

  孙言之以一种近乎于女人般的直觉察觉到,在这件事的背后,定然有着连子宁的影子!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莫过于你的仇人,怕是整个朝堂之上,都没有几个人比孙言之更了解连子宁,他很是细致的仔细揣摩研究过连子宁的升迁发达路线,发现此子不但文采横溢,能文能武,更是城府极深,尤其善于把握住每一个极小的机会来为自己谋取好处。

  此次女真使节进京,东北诸部汗王进京朝觐,孙言之就不信其中没有连子宁的影子!

  设立奴儿干都司对他有什么好处?还能有什么好处?自然是连子宁有把握成为奴儿干都司都指挥使!

  不得不说,孙言之对连子宁的研究确实是很透彻的,他的猜测已经无限接近了目的的真相,但是他却是根本不知道连子宁到底会如何做。

  其实连子宁的手段虽然是高妙,却也不是无迹可寻的那种,只要是用心的话,总是有些蛛丝马迹的。

  只是最近孙言之很忙。

  前两日福王进宫一趟,然后潞王便是被皇帝叫去一阵狠狠的训斥,说的话极重,把潞王都给吓傻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不知所以然的潞王跪在地上只是跟捣蒜一般的磕头。心里惊骇欲死,生怕自己也跟大哥一般,给锁到凤阳宫中幽闭待死,所幸最糟糕的事情没有发生。潞王最后被正德皇帝一番怒骂还踹了两脚之后,被责令闭门思过,没有皇帝敕令不得外出。

  可怜的潞王浑浑噩噩神不守舍的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之后,才发现,自己连发生了什么事儿还没搞清楚呢!

  他回去之后越想这事儿越是不对,自己跟老大可不一样,父皇不怎么讨厌我啊!素日里对我也不错啊!而且前两天刚刚献上了寇白门,讨了父皇欢心,这些日子又是小意的巴结逢迎,使得父皇很是高兴开怀,怎么地今日就突然翻脸了?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

  于是潞王赶紧招来心腹相商,又是发动自己四处安插的人手调查发生了什么事儿,结果却是很不理想。

  毕竟那件事儿的当事人只有三个——福王、皇帝、马永成,而这三个人对于这件近乎于兄弟阅墙一般的皇家丑闻,肯定是不会主动向外宣扬的,是以潞王调查了半天,最后也只得到了一个消息——福王见了陛下之后,陛下便是大怒,然后把自己招去一阵怒骂。

  没的说了,这事儿给老四脱不开干系!

  潞王自然是一阵暴怒,又是策划着反击,又是向着搞清楚这件事儿,又是想着如何重新得到父皇的欢心,可说虽然是面壁思过状态中,却也很是忙碌。

  作为潞王的心腹,这两天孙言之一直在帮着潞王调查这件事儿,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两天有些涌动的潜流。

  他这时候偷偷的四处瞧去,果然便是看到,不少人都是流露出异样的表情,顿时心里便是暗叫不妙,心道这连子宁果真是已经是背后使力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不甘!

  我不甘心啊,连子宁,刚刚给你设计了一条死路,你就要走上一条康庄大道了,这让我怎么甘心?

  说来却也是巧,这一段时间连子宁机关算尽,为的乃是最终目的,而孙言之却也是机关算尽,算计的,自然就是连子宁了。

  他经过一段长时间的布局,在得到了皇帝的认可之后,开始旁敲侧击,昨日终于是露出了獠牙——就在昨夜,孙言之面圣,举荐连子宁为贵州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

  贵州乃是大明朝西南土司最密集的区域,而且也最是桀骜不驯,此地穷山恶水,民风彪悍,少数民族林立且势力颇大,是以虽说别的地界儿这会风平浪静的,但是好歹算是内陆地区的贵州,却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从国朝至今,就没断过。

  这地界儿的官儿可不好当,近十年以来,贵州已经是换了八个都指挥使了,而且除了现任之外,前面的那几个,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因为作战不利而获罪。

  而且这里乃是最为靠近云南的最前线,一旦战事开了,首当其冲,在孙言之想来,就连子宁手底下那点子人能是黔国公几十万大军的对手?他不知道连子宁的厉害,可是亲自领略过黔国公的凶悍狠辣的。

  再者说了,就算是连子宁不犯错,而现在孙言之深受皇帝信任,有在云贵川等地区查处被黔国公收买官员的特权,到时候想要给连子宁栽赃陷害两把,那简直是再简单不过了。

  在由此也可见其险恶用心。

  正德皇帝高高在上,他未必知道连子宁和孙言之的这些过节,就算是知道也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作为皇帝,自然不会吧眼光放在这上面,他所顾虑的,乃是连子宁在这个位置上是不是足够的合适了。

  要说官位,现在连子宁乃是松花江将军,也是正二品的大员,虽然和都指挥使乃是同级,但是却是比不得独掌一省之军权的都指挥使远甚的。好比是吏部尚书和地方上的布政使都是正二品文官,但是布政使见了吏部尚书肯定是下跪磕头,恭敬无比。

  级别不等于权势。

  而连子宁的功绩乃是足够了,前两次立下大功,朝廷奖赏的方式都是赏赐外加给武毅军扩大规模,解送粮草饷银之类的物资,而这一次立下这等功绩,再不封赏,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这也是正德皇帝着九位皇子回去写折子议这件事儿的原因。

  如果是连子宁右迁贵州都指挥使的话,大致就相当于是升了半级,以连子宁这几乎是灭一国的大功,从松花江将军升到都指挥使,都有些嫌小了。

  功绩足够,而东北屡次传来的战报和现在还堆在兵部库房中的那些女真人的硝制人头,则是证明了连子宁的军事才能毋庸置疑,当得起一个‘古之名将’的赞誉。而连子宁原先应付的乃是女真,现如今女真既然已经是给打服了,那么自然就应该把武毅军调到该去的所在。

  是以正德权衡一番之后,便是答应了,准备过两日便是下旨,着连子宁率领武毅军南下贵州。

  孙言之几乎已经是以一种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兴奋劲儿准备施展各种手段炮制连子宁,却没想到,竟是横空杀出这么一件事儿了。

  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但是这绝对不代表孙言之会就此善罢甘休,听到正德皇帝开始问询众臣之后,他立刻向着王乔年使了个眼色。

  王乔年就是那位和连子宁颇有些纠葛的巡城御史,当初他先是收受贿赂,和街边泼皮联起手来,先是碰瓷讹诈连子宁,然后又是试图把当时还是一介白丁的连子宁投入大狱,若不是戴清岚施以援手,还当真是后果不堪设想。然后之后又是曾经弹劾过连子宁,结果却被连子宁当朝羞辱,自此之后,此人便是背负了一条疯狗的骂名,再到升迁的时候,也总有些跟戴章浦有关联的人给压一压,是以这几年过去了,还是个穷的几乎要当了裤子的巡城御史。

  他自己也寻思了,这辈子跟连子宁,那当真是有你没我,只要是有连子宁在,就没自己的好日子,既然如此,还不如做的更绝一点儿,便是直接投奔到了孙言之的麾下。

  这些日子他为孙言之摇旗呐喊,倒是当真很弹劾了不少人,更是加深了疯狗之名,惹得人人生厌,却是得了孙言之赏识,投桃报李,已经是为了某了一个巡盐御史的差事,过两日就要走马上任了。

  巡盐御史,虽然和巡城御史只是一字之差,但是却是天壤之别,国朝自从汉武帝盐铁专卖以来,但凡是能跟盐字沾上边儿,无一不是肥的流油的差事。两淮盐商,富甲天下;靠海产盐地区的官员,大大小小的吧,就算是一个九品巡检,也是宦囊鼓鼓;而为了贩私盐获得高额利润,历来铤而走险的人不计其数。

  大明朝监察御史之中有四位巡盐御史,分别是两淮一人,两浙一人,长芦一人,河东一人,而其中又以两淮的最肥。孙言之为王乔年谋来的差事,就是两淮这一人。

  如此再造之恩,王乔年又岂能不报?岂敢不报?

  得了孙言之眼色,他自是会意,一抖袖子,便是出列,大声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瞧见是他,正德顿时是一阵腻歪,现如今王乔年因其疯狗一般的作风,在朝廷之中大小也是个名人了,不少人都是想收拾他,但是顾虑着孙言之现在正是得宠的时候,便也是只能忍一忍了。

  正德摆摆手:“讲!”

  王乔年沉声道:“陛下,臣以为,不宜以奴儿干都司替换奴儿干总督衙署。现如今女真虽然臣服,然则国却未灭,而西方更有朵颜三卫之威胁,此时若是重设奴儿干都司,则未免守土御边之能消退,使得周围鞑虏,有机可趁,若是趁机攻伐边疆,则后果不堪设想。”

  听了这话,图哈等一干女真人的脸色顿时是有些不大好看,这也难怪,人家就当真你的面儿说非要把你的国家给灭了才安心,你心里能好受?

  不过大明的臣子,素来是不管这些的。

  王乔年说完,朝臣队列之中便是刷刷刷窜出来来十来个人,纷纷道:“臣等附议!”

  这些人,数量不少,官位却是都不高,都乃是四品以下的,是这段时间孙言之网罗的党羽。他自身官位就不怎么高,自然是网罗不到什么重臣,不过回来这么短短几个月就经营成了这般规模,也是很不容易了,足见其手腕。

  这些人一站出来,顿时是人人侧目。

  有些明白人便是瞧出来了,这些人都是孙言之的党羽么!再往深处想想,孙言之这么着紧这件事做什么?不难就猜测出来,原来是为了防着东北那位借此上位。

  正德见了,也是不由得一阵皱眉,这么多人反对,看来这事儿,还真得好好思量思量。

  孙言之轻轻的吁了口气,心中略轻松了一点了,只是他却是没看到,内阁三辅林静宜眼中闪过的一道诡谲的光芒。

  然后刑部左侍郎戴安澜戴大人便是站了出来,这位老大人和戴章浦乃是同姓同乡,两人甚至还有点儿说不清的亲戚关系,平素里交情是极好的,甚至在连子宁组织的去往扶桑做生意的船队中,都有着戴安澜的份子。戴安澜官儿不如戴章浦大,年纪却是比他大了不少,现如今已经是年过花甲了,自从少年时候中进士入朝为官到现在,已经是四十余年了,在朝中威望很高,权威素重。

  他这一站出来,单单是气势就把孙言之那边儿加起来那些人给震下去了。

  他沉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讲!”

  “臣以为,王乔年等人,妖言惑众,误国该杀!”

  戴安澜的第一句话便是像一柄重锤一般,狠狠的砸了下去,砸的王乔年等人七荤八素,很是无辜的对视两眼,心道没得罪这位老大人啊?怎么这么狠?

  孙言之眯起了眼睛,隐隐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戴安澜继续道:“臣以为,设立奴儿干都司,势在必行,不可耽误。朵颜三卫和三姓女真需要防御,那么开疆拓土千里,大小诸部前来归顺,这些占领的土地,这些仰慕天朝上国的部族,难道就不应该安抚镇守,互通有无,使其对我天朝,感恩戴德,不思其它?若是还存了奴儿干总督衙署,那么非但御敌无果,怕是连新占之土只要到丢了!再者说了,哪个说设立奴儿干都司就一定会向抵御边寇不力的?设立奴儿干都司,未必要裁撤下面的各大将军!这个道理,怎么这么多人不明白?”

  这一番话很是辛辣,讽刺的王乔年等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是却是无言以对。

  不少人都是心中纳罕,戴安澜大人怎地这次这么积极的就跳了出来,说话还这般难听?难不成是跟奴儿干总督关系不好?也不对啊,两人乃是昔日兵科的同僚,交情也很不错啊!

  他们却是不知道,戴安澜已经是暗地里投靠了福王,而连子宁之前见了福王一面,提出来的条件,便是今日戴安澜跳出来的原因。

  

  第六一七章 一个大耳刮子扇脸上

  

  至于口出恶言,则是因为他素来跟曾经身为刑部右侍郎的孙言之很是不睦,跟何况其中还夹杂了潞王和福王的利益纠葛,正是各为其主。

  戴安澜话音刚落,朝臣的队列中便是刷刷刷的出来了足足有三四十号人,纷纷口称:“臣等附议!”

  接着,又是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附议。

  这些人,有福王的党羽,却也有真心支持设立奴儿干都司的朝臣。这声势,立刻便是把之前反对的声音给压下去了。

  看到这一幕,孙言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完了,而让他更是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的是——连子宁怎么会网罗了这么多人?

  在连子宁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苦心积虑的一招棋破掉了孙言之殚精竭虑的一招棋。

  完完全全的大败亏输。

  正德瞧见了这般情形,沉吟片刻,又向首辅杨慎问道:“杨卿以为何如?”

  杨慎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设立奴儿干都司,大善。凡事不在制度,在人。”

  他的话中大有深意,正德瞧了他一眼,点点头。

  他沉吟片刻,忽然向赫连豹问道:“那松江以北之地,幅员多大,你可知晓?”

  赫连豹愣了一愣,心道我哪儿知道,却还是到:“启禀陛下,松江以北之地,广袤无边,下臣等都未曾走过一遍来,只是又一次,我们族中的勇士去最东边的部落换取盐巴,冰雪消融的时候去的,知道树叶已经枯黄了方才回来。”

  众人一听,都是惊讶其大。

  “如此算来的话,怕是三五千里总是有的了。”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人,对于距离着实是没有太大的概念,正德淡淡说了一句,然后侧了侧头,对马永成道:“着司礼监拟旨,废止奴儿干总督区,设立奴儿干都司,原辽北将军、建州将军、阿速江将军、松花江将军不变,增设江北将军,管辖江北地面。此五大将军,皆受奴儿干都指挥使司统领。”

  马永成赶紧应了。

  群臣们都是在忙着消化这个消息,有的已经是开始盘算着待会儿回去之后赶紧给亲近的好友发送书信,看看能不能在此次设立奴儿干都司,新增江北将军辖地的大事变上捞到一些好处官位。

  正德又道:“传旨,奴儿干总督衙署,一体裁撤,奴儿干总督徐昂,镇守奴儿干年余,未曾有何建树,着令召回京城,念其知兵事,特恩旨进兵部,递补为兵部左侍郎。其余衙署人员,另行任用。”

  这个任命,也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照理来说,奴儿干总督和九边其它总督一样,都是正二品的衔儿,执掌一地军政大权,通常还都加侍郎、都御使之类的衔儿,可说是位高权重。把徐朗这个奴儿干总督召回京城当兵部左侍郎,未免是有些降格惩罚的意思。但是其中还有隐情,这奴儿干总督跟别的地界儿还不一样,别的总督都是下面几个总兵,一群卫指挥使之类的,而他的下面,则直接是四大将军,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四大将军。以至于奴儿干总督的权势,实际上已经是被架空了,只是成为朝廷和各大将军辖地的一个传话筒,甚至有时候连传话筒的功能都起不到了。

  而这种情况,是朝廷默许了的。

  是以奴儿干总督看似光鲜,实则也是个苦差事,事实上徐昂当初就是在京城之中混得不如意,让人给硬生生的兑了出去。

  把他的兑走的,就是当初上位兵部左侍郎的戴章浦。

  由此也可见,正德皇帝对徐昂也是坐了补偿的了。

  而这道命令现在看来最大的受益者竟然却是现任的兵部左侍郎暂代兵部尚书戴章浦了,他虽然暂代兵部尚书,但是这也快半年的时间了,暂代这个帽子,始终还是没有摘下去,其本职,还是兵部左侍郎。而现如今徐朗增补上来,他自然就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兵部尚书。

  正德扫了站在最前面的几位大臣一眼,道:“等今日晚些时候,杨卿你们内阁三位并吏部、户部、兵部三部尚书合起来议一议,这奴儿干都司的具体事宜,递折子拿出个章程来。”

  杨慎等人自是应了。

  正德又道:“既然今日设立奴儿干都司都已经定下来了,那么,众卿便再议一议奴儿干都指挥使的人选吧!”

  众人一听,都是精神一振,心道戏肉来了。

  这等人事任命上的大事,最是让他们感兴趣。

  然而当听到正德皇帝这句话的时候,很多人耳朵里面第一个响起来的名字,便是——连子宁!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当其他三大将军都是平淡无奇,碌碌无为,一年半载也传不来一场战斗的消息的时候,连子宁大捷的消息,却是接连不断的传了过来。一场场的大捷,巩固了皇帝对他的‘国之名将’的赞誉,也几乎让人形成了一个错觉——似乎连子宁和他的武毅军,就代表了整个东北。

  而平心而论,以他的赫赫战功,以他的军事才能,以他的爵位,甚至是以他背后的实力,都足以担当此重任了。

  但是连子宁也有缺陷,致命的缺陷。

  他的资历,实在是太浅了些,而他的攀升,也实在是太快了些!

  年不过弱冠,就已经是国朝超品伯爵和正二品的边关大将,这拔擢的速度,也未免太过快了一些。因为国朝,尤其是官场,素来就是极为看重资历的。

  除了连子宁之外,另外那几位,最年轻的也已经小五十了,都是戎马倥偬数十载的老将军了。

  至少听起来,他们比连子宁更可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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