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十年 第396节

  在赵无极想来,像是他们这等官兵,是万万不肯对昔日的同僚下手的而,而一旦他们下手了,那就代表着他们是绝对已经是打算反叛了——要知道,这个兵丁的家眷可都在官府的掌握之中,而造反这等大罪,可是要诛灭满门的!

  他们,已经是再也没有了退路了!

  这辈子,也就只有从贼这一条路了。

  这也是古人的惯性思维,就好像是古代要上山结义的时候,交的那投名状一样,先去杀个有身份的官家再说,也表示其决心。

  但是这招儿对别人管用,对牛恶他们可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他们是武毅军的人,跟杨学忠这边儿根本不是一个系统的,别说是杀个把儿人了,就算是一刀把杨学忠宰了,那也是心安理得的紧。

  牛恶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当下便是很爽快的应了下来。

  赵无极也是大喜,一口一个大章的叫着,并且许诺,明日若是能将那屯河卫拿下来,便把牛大章提拔为堂主,委以重任。

  牛恶自然又是一番感激不提。

  接着赵无极便是又问牛恶这一路走来,瞧出什么问题来,牛恶心里一动,暗道来了。自然是趁机把之前那一番话又说了一遍,又是捡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说了,至于白莲教如此掠夺之类的不讨喜的话,他自然是不会说的。

  赵无极心中更是欢喜,暗道没想到自己这般好运道,捡了这么个宝贝。

  第二日,白莲教拆毁房屋,砍伐森林,建造云梯二十架,攻城车五辆,数万大军暴民进行攻城,潮水一般黑压压的拥了上去。

  牛恶率领麾下十三个兄弟一马当先,口中衔着马刀率先杀上城墙,杀的守军血流成河,建下奇功。接着白莲教暴徒们一拥而上,便是将守军给生生堆死,然后打开城门,城外的暴民们一哄而入。

  不过是一个时辰,屯河卫全城便是被攻占。

  在无数个村镇上演的那一幕在此重演,屯河卫指挥使全家被杀,女眷尽数被奸淫,城中哭喊声,惨叫声,狂笑声,喊杀声不绝于耳,沦为鬼蜮。

  而牛恶立下这般大功,赵无极也兑现诺言,当日下午便是当众宣布‘牛大章’为堂主,手下分派了五千教众。

  ※※※

  牛恶的传奇经历还在进行,而连子宁依旧率人在关外路上狂奔着。

  正月二十七,队伍追上了已经快要出奴儿干总督区辖地的金国特使和前去觐见天朝大皇帝的诸位部落酋长们。他并未惊动其他人,而是秘密召见石大柱,面授机宜,接着便是绝尘而去。

  二月初四的午后,连子宁终于远远的瞧见了京城的城墙。

  北京城的城墙高耸而威严,在阳光的洒照下,宛如一座由巨型条石和青砖建成的青黑色的连绵山峦。

  连子宁深深的吸了口气,勒马于一座矮丘之上,远远的望着那座城池。

  跟这个城市,自己似乎总有些交集和缘分,无论是情愿抑或是不情愿的,阴差阳错之间,也总是要回到这里。

  算起来,上次一别,已经是有一年了吧!

  身临此境,连子宁忽然深深的思念起心中的那些人儿来,家中的娘子们,还有城瑜,她们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

  “我对不住你们!”

  这一瞬间,连子宁终于是确定——自己确实是变了。

  变得功利,变得无情,一颗心也变得冷硬,变得可以为了功名利禄而漠视自己珍惜的人的安危。变得越来越像这个时代的官僚,甚或是历史上每一个能够成就大业的英雄,或者说是英雄!

  连子宁试图在改变这个世界,而在此之前,却已经被这个世界悄然改变。

  连子宁扪心自卫,难道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出一番事业么?

  不!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他呆呆的望着北京城,忽然仰天长啸,直觉的胸中那股子愤懑一扫而空,直觉的浑身上下都是轻飘飘的舒服。

  潞王,孙言之,看来,我还要感谢你们呢!若是没有这件事,我还要在那条路上,渐行渐远,再等上几个月,便是得知了寇白门的事儿之后,怕也是不会多么放在心上了吧!而现在,因着这件事,我知道了,我心还未冷。

  “我会变回来的!”连子宁在心中一字一句说道。似乎是在向自己说,似乎又在向着自己在意,在意自己的那些人说。

  人活着,总不能只是为了功名利禄,终究是有一些东西,是永存心中,亘古不灭的。

  若是没了这些人,便纵然是号令万国,长生不老,又有何用?

  “咱们走!”连子宁一声长笑,向着坡下纵马而去,众人紧随其后。

  所幸这儿还是北京郊外,甚是偏远,都是些农田,方才倒也并未引人注意。

  野奈瞧着连子宁,不知道他方才乃是怎么了,但是她却是看的分明,大人脸上已经许久没有这等神采飞扬的时候了,多半时候都是阴沉着个脸,让人看了心里就打怵。而今天,却终于是露出了笑脸了。

  一行人并未进城,百余人的马队,还是很招人眼的,若是进了城,非得泄露行踪不可。

  连子宁早在一入关的时候便是着人通知了刘良臣,双方取得了联系。

  在刘良臣派人的带领下,一众人直接绕城而过,沿着城东一路向南。

  半个时辰之后,一座田庄出现在连子宁面前,田庄面积相当宽广,但是很是有些简陋,四周一圈儿不高的土墙,周围是上千亩的肥美良田,阡陌纵横。田间一条土路通向侠田庄,过年前后北京城周围也下来三次大雪,算的上是个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这会儿都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了,眼见得要开春,天气都在慢慢的变暖,积雪化开,道路上一片泥泞,战马走在上面都是艰难,若是换成人的话,一脚下去只怕能带车三斤烂泥来。

  总而言之,这里便是个很寻常很普通的乡下庄子,甚或是还带着一丝土里土气的味道。

  但是离得近了一些,连子宁却是能看出一些门道来,首先,这儿四面地形有些起伏,还有些林子阻挡,因此便多了些隐秘的意思,做些什么都不容易被人发现。而且周围的田产显然都是属于这个庄子的,离得最近的村庄也是很远,这样就免得秘密被人窥测。而最重要的则是,连子宁在庄子的后面,赫然看到了一条河。

  一条相当宽阔,水量相当大的河。

  以连子宁对北地水文的了解,这条河多半乃是潮河或者是卫河的支流,能够通过这两天京津地区的大河直接入海的。这就很令人寻味了,按照这般看来的话,一旦出现什么情况,立刻就可以沿河遁走!

  连子宁等人策马进了庄子,庄子大门紧闭着,看似无人,但是陈桐上去一推便是给推开了,众人鱼贯而入。

  一进去,连子宁就是一愣。

  进了庄子,就是个类似于打谷场之类的土场子,很是广阔,后面则是一排排的房间。

  但是这打谷场上,却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三个人戳在那儿。

  武毅军镇抚刘良臣,军情六处百户王霸,军情六处副千户王泼三。

  三个人看见连子宁,便是一阵快步走过来,齐刷刷的在马前跪下,参拜道:“标下叩见大人!大人武运昌隆。”

  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连子宁眼光一扫,便看到三人之中,王霸和王泼三都是一身常服,而唯有刘良臣,却是穿了一件儿正三品武官的官服,很是郑重。

  他心中一动,赶紧跳下马来,笑道:“起来吧,都起来!”

  

  第六零二章 灭一国之功!如何论算?

  

  然后亲手把刘良臣扶了起来,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良臣,咱们得有一年没见面了罢!我可想你的紧!”

  “大人!”

  刘良臣自认为最近有几件差事办的不利落,又是生怕离得远了也生疏,因此事怀着一肚子的担心来的,这会儿却是听了连子宁贴心的话,只觉得心里一阵温暖熨烫,叫了一声大人,眼圈儿便是一红,眼泪哗哗的便是下来了,戳在那儿嚎啕大哭。

  对于他的心思,连子宁多少也是明了一些的了,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佯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刘良臣断断续续道:“标下,标下有负大人期待,差事没办好,还请大人责罚!”

  “责罚个屁!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儿,谁能想得到?”连子宁哈哈一笑,伸手架着他便是往里面走去:“你已经干的足够好了,换了本官来,怕也是这般,行了,无需多说,咱们进去说话。”

  刘良臣心中感动,却也知道连子宁的脾性,便不再说什么责罚之类的话,心里也安定了,知道大人并未是有责罚自己的意思。

  他和王泼三两人带着连子宁往内院走去,王霸则是负责将那些随从们安顿下来。

  这庄园极大,但是却是显得空空荡荡的,一路走来也没见到几个人。

  见连子宁疑惑,刘良臣便道:“受到大人传来的消息,标下几个都是欣喜若狂,只是大人您可还记得江魏衿?”

  “江魏衿?那小子!不是被你们给掳来了么?”连子宁脸色微微阴沉下来。

  “没错儿。”刘良臣点点头,脸上现出一股诡谲神秘的色彩:“咱们掳了江魏衿之后,江彬便是跟疯了一般,不知道多少锦衣卫的密探给派往了京城周边,就差没把地都给掀起来了。收到了咱们一封信之后,方才是消停了下来,不过依旧是外松内紧,现在不但是京城周围都是他们的人,便是咱们的京南大营,他们也派了人盯梢儿,不过是不敢太过分而已。若是大人去往京南大营的话,未免太招摇了,但是这处地界儿,都离着北京城好几十里地去了,他们的人根本发现不了。标下还是为了以防万一,便只带了心腹十余人过来,便是对他们也未曾说起大人的身份。”

  “嗯,我瞧着你这地界儿选的不错。”连子宁伸手指了指:“那还有条河。”

  “那河通着京杭运河,还是潮河的支流,顺流而下,乃是能直接下海的。在庄子后面的水窖里,备了三条船,都是快船,咱们的弟兄,都是练过操桨的。”王泼三道。

  连子宁笑吟吟的瞧了他一眼:“你的事儿我也都知道了,这段时日做的不错,没白把你派到此处来。”

  “还不都是大人您慧眼识明珠?”王泼三馋着脸道。

  “你是个狗屁的明珠,黑炭还差不多!”连子宁微微错愕,笑骂道。

  三人进了内院儿,一路往后走,又是去了一个小院子,连子宁看这儿已经是距离后墙不远了。院子不大,里面种了一株大槐树,已经枯死了,槐为木之鬼,给人一种阴阴森森的感觉。刘良臣走到那大槐树下面,使劲儿跺了跺,竟然是发出金铁之鸣,他笑道:“这下面是个铁板,掀开就是个暗道,尽头处是水窖,里面有船,直接便进了河了。”

  连子宁点头。

  进了那堂屋,才发现乃是别有天地,虽然外面很是简陋破败,但是里面却是奢华的紧,墙面都是用混杂了香料的白泥膏抹得,沁着淡淡的幽香,里面的一干家具等物事,都是紫檀木,花梨木做的,很是上乘。

  三人落座,自有侍女上来奉茶,都是十四五岁的丫头,喝了口茶,便有侍女过来言道热水烧好了。

  “她们都是标下半年前自人牙子那里买下来的丫头,一直在这儿呆着,家中都是没有亲眷的,这辈子,便只能在这儿呆着,一步也出不得这院子。”刘良臣笑道:“大人一路劳顿,要不要先沐浴更衣?”

  连子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心思越发的缜密了。”

  刘良臣赶紧道不敢。

  洗了澡,一身轻爽的出来,刘良臣和王泼三两人已经是喝茶喝的去了两次五谷轮回之地了。

  见连子宁出来赶紧都站起来,道:“大人可要先休息一晚?”

  连子宁摆摆手:“不了,且先说些事情。”

  待坐下,连子宁斜斜的靠在椅背上,目光有些出神,良久方才问道:“本官此次过来的目的,你们都了解了吧?”

  刘良臣和王泼三自然是知道几分,说实话,他们对于自家大人如此耽于一个女子,心中其实是颇为不以为然的,只是身为臣下,有些话却是万万不能说,也不敢说的,现在说了,保不定哪一日便成了取死之道。

  两人便都说不知。

  连子宁对他们的心思自然是了解,却也不揭破,只是淡淡道:“本官是为了寇白门而来。”

  还没等两人说话,连子宁便是问道:“这些时日,潞王府那边儿,可是有什么动静儿?”

  “标下一直着人盯着,并无什么动静儿,想来是得了教训,也是老实多了。但有一样,五日之前,着人出府采买了一大批上等的布料,又请了十个上等的裁缝进了府中。想来……”

  他顿了顿,看了一下连子宁的脸色,方才继续道:“想来是做些喜庆的衣裳。”

  不以为然归不以为然,对于连子宁交代的事情,刘良臣等人都是很认真的去办的。

  刘良臣说的隐晦,便是生怕连子宁心中不喜,却没想到连子宁脸上风轻云淡的,丝毫没有变化,点点头,思忖了片刻,又道:“离岳那边呢?”

  “正月里最后一次大朝会的时候,又有朝臣劝诫圣上,隐约说到圣上这等年纪,理当以调理为主,最好是莫要再贪于女色的好,皇帝大怒,将那人贬出京师,并言道此乃‘朕之家事’,再也不准臣子再提。”

  这显然是一个对于连子宁来说相当不妙的消息,正德皇帝如此决心,显然是已经铁定想把那‘李香君’纳入宫中了,如此一来,想靠着朝臣劝诫这条路来达到目的,已经是不可能了。毕竟区区一个女子而已,又不是开海禁这等大事,那帮文官才不会为此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连子宁却是并未现出急躁之色,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片刻,便是沉沉的盯着刘良臣,一字一句郑重道:“刘良臣,本官要交代你一件事儿。”

  刘良臣欠了欠身子:“大人请讲。”

  “本官要见寇白门一面。”连子宁沉声道:“这是军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标下遵命!”刘良臣身子一挺,大声应是。

  他想了片刻,道:“大人,这件事儿却也不是多么难。当时潞王府的人出来采买,去的便是连记的绸缎铺子,就连那些裁缝之中,也混进去了咱们的人,里面的虚实,多少总也了解一些了。只是现在有两桩难事。”

  连子宁沉声道:“你讲。”

  “第一桩,总得找到府中的地图才是。第二桩,则是标下担心,离岳那边儿的人,怕是就要回京了,一旦潞王回府,则万事休矣。”

  “第一桩事我管不了,这个差事,得落在你的头上。不过么,”连子宁微微一笑:“时间方面,问题倒不是很大,离岳那帮子君臣,很快就有的忙了。”

  ※※※

  “哈哈,好,好,好!连子宁干的好啊!朕当真是没有看错他!”

  正德爽朗快意的笑声在离岳万岁峰之巅的御书房中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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