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十年 第338节

  王老板是山东人,他这店,除了油条豆浆豆腐脑儿之外,他这还兼卖驴肉火烧,山东有名的煎饼果子,煎鸡蛋加油饼,若是有客人手头儿上有三两个闲钱,想吃点儿荤的,也能切两个猪耳朵,腊牛肉之类的卤味儿,淋上麻油,细细的拌了,啧,吃一口,喷香!

  店里收拾的很干净,窗明几亮,店里摆了五六张桌子,十来条长板凳,都擦得干净的很,拿手指头摸上去,连个油印儿都没有,不像是别的店,一摸一手的黑油!

  地上也干净,青砖铺的地面儿昨晚上那清水洗了,这会儿踩上去就让人觉得舒服。

  也因此,王霸王老板的店生意是这块儿最好的。

  这会儿也挺早,却是几张桌子都坐满了。

  苏师爷也晃悠着身子,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儿上好的皮袍,领口儿处乃是一圈儿外翻的足有一尺半长短,厚厚绒绒的火红色上好大毛领,明眼人一瞅就能知道,这是上好的火狐皮做的,单单是这个毛领子,就下不来五十两雪花纹银!脚底下穿着皂靴,头上带着六合一统帽,帽子上还镶着一块儿碧绿色的玉,一看就知价格不菲。

  手里还捏着俩瓷球,骨溜溜的转的飞快。见他进来,大伙儿都是纷纷打招呼,有的还起来欠身让座。苏师爷也不客气,径直去靠窗户他最常去的位置,捡了个最干净的座位儿坐上了。

  见他坐下,大伙儿又是七嘴八舌的问。

  苏师爷脸色却是有些落寞,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头来摆了摆,叹了口气,道:“今儿个大伙儿谁也甭问我,让我消停一天成不成?老朽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今儿个午时,便要启程回老家了!”

  “啊?”大伙儿听了都是惊讶:“您老真要走?”

  “那还有假?”苏师爷四下打量一眼,有些萧索道:“呆了这么许久,要走了,舍不得啊!”

  这时候王霸从内间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碟子一个碗儿,碟子里乘的是淋了麻油的腊肉,碗里是加了方糖的豆浆,他把一碗一碟放在苏师爷面前的桌儿上,讶然道:“您真要走?”

  苏师爷摆摆手,没有说话。

  王霸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您老在咱们这儿吃了这么多次,今儿个算我请的。”

  苏师爷乐了:“那我可得多吃点儿!”

  说多吃,其实也没吃多少,像是苏师爷这个年岁的老人儿,都吃不了多少,实际上比平日里吃的还少点儿,煎饼只是吃了一半儿,倒是豆浆和腊肉,都吃上了。

  

  第五四七章 泼三进城

  

  苏师爷乐了:“那我可得多吃点儿!”

  说多吃,其实也没吃多少,像是苏师爷这个年岁的老人儿,都吃不了多少,实际上比平日里吃的还少点儿,煎饼只是吃了一半儿,倒是豆浆和腊肉,都吃上了。

  苏师爷吃完了饭,向众位道了个别,便晃晃悠悠的出了店门,溜达着向着自家走去。

  王霸笑嘻嘻的送出门来,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正在摊儿上吃油条豆腐脑儿的汉子站起身来,往桌子上扔了两个铜钱儿,起身便走。

  小二追了出去,喊道:“客官,您给的钱不够啊!”

  “少他妈啰嗦,就这些了,嫌少是吧?看看这个,多不多?”那推着一个大光头的汉子哐当一声拔出随身带着的腰刀,恶狠狠的冲着这小二骂道。

  那小二吓得一哆嗦,赶紧往后退两步不敢再说话了。

  王霸赶紧快步过来,向那两个汉子拱拱手,陪着笑道:“两位好汉,好汉爷,这小子不懂事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今儿个这顿算俺请的,您二位下次来了吃好!”

  说着便是把方才丢的那几枚铜钱儿塞了回去。

  这汉子笑笑,伸手点了点王霸:“你小子懂事儿!”

  说着,两个汉子便是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去的方向,却正是那苏师爷去的一致。

  苏师爷住的地界儿,在安定门儿里面的一条胡同,从大街上过去,却还得经过一条小巷子,这小巷子乃是礼部右侍郎家中后墙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右边儿院墙夹峙在中间形成的,里面一般是无人经过。

  苏师爷优哉游哉的走着,却是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了轧轧的马车上,他赶紧往右边避了避,那马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苏师爷却是忽然听到一阵呼啸而来的风声,接着便是感觉到后脑勺传来了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是天昏地暗,人事不省。

  那光头大汉跳下马车,一把捞起已经晕厥在地的苏师爷,又是飞快的跳上马车。

  马车继续开动,轧轧而去。

  苏师爷,从此便失了踪迹。

  谁也没有瞧见这一幕。

  而王霸继续经营着他的小店儿,随着时间的推移,早上吃饭的人越来越少,生意也是慢慢的冷淡了下来。

  像是他这等小店儿,这会儿也该关门了,因为是只做早餐的生意,而中饭晚饭,都是不涉及的。

  到了快要接近午时的时候,王霸也打算关门儿了,外面的大祸已经抬了进来,锅里炸过一次的老油倒进了大瓮里,这些油,明儿个还能接着用,那些桌椅板凳烂七八糟的也是已经抬了进去,几个伙计已经抬了门板过来准备上上。

  这时候,王霸却是眼睛骤然一缩,双手死死的攥住了手中满是油污的抹布,整个人都是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

  他看见了一行人。

  这一行人大约二十来个,都是那等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汉子,体格都是非常的壮实,虽然是坐在马上,腰板儿却是挺得笔直,面色彪悍,眼神凌厉,虽然没有穿戴铠甲,但是却是透出一股子刀剑一般狠辣凶猛的气质来,就像是一把把出鞘的利刀一样!

  显然,这些人都是手上见过血的,要么是悍匪,要么就是官兵!

  而官兵又怎么会这么偷偷摸摸,这些人怕是悍匪的可能性还要大一些。

  他们脸上都是颇具风尘之色,显然是一路赶路,也是满心的疲惫。

  只是那王霸王老板,见到他们,却是满心的激动,那心中,更是存着一抹亲切的感觉。

  当下便是小碎步走到路边,做出揽生意的模样,甩着手中的白毛巾,冲着那些缓缓策马而行的汉子喊道:“老少爷们儿们,可要停下来吃点儿肉菜,喝点热茶?”

  领头的那汉子以为这是揽生意,没好气儿的摆摆手,便想着将之回绝,但是当他的眼睛瞧到王霸的脸上的时候,却是陡然间露出似乎是见了鬼一样的神情,不过他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也是颇有心计之人,脸上一样的神色稍纵即逝,脸上换了淡淡的表情,道:“这一路跋涉,倒也是乏了,也罢,便是歇歇吧!”

  说着,众人便是下了马,王霸赶紧招呼小二把那些马牵到一边打些清水来伺候着,然后便是把这些汉子引到屋里坐下了,二十来个人,顿时便是把这个小店给挤得满满的。

  眼见那些伙计都在忙着伺候马,王霸一把店门关上,那领头的汉子立刻便是站起身来,重重的一拍王霸的肩膀,满脸都是强行压制的喜色,沉声道:“老王八,你怎么成这德行了?”

  王霸也是哈哈大笑的抓住他的胳膊,道:“你个三傻子又能强到哪儿去?”

  两人相视而笑,极为的开心。

  这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打的汉子,自然就是王泼三了,他奉连子宁之命,率部星夜赶路,一日数百里,紧赶慢赶,终于是在今日到了京师,却没想到,一到京师,就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王霸!

  说起来,这王霸的来路也非同一般,他乃是在山东乐陵县北大营加入武毅军的,历经东北数次大战,作战也是相当的勇猛,立下不少的功绩,等到军情六处成立的时候,已经是位列董策第三卫百户之职了,后来军情六处在全军范围内选人,此人貌似憨厚,实则内心甚是细密,忠诚度也足够,便被选了进去。

  他和王泼三,乃是同僚,再加上乃是同性,因此两人交情很是不错,王霸也是执行了不少任务,积功升至百户——这个百户,可比军中的百户来的一点儿也不轻松。

  可是后来却有一日,王霸和他手底下的那批精锐都是消失不见了,李铁只是说他们执行秘密任务去了。王泼三也不敢多问,只是心中便是存了这个疑问,却是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里,老友重逢!

  两人寒暄一阵,各自说了一番分开后的际遇。原来这段时日,连子宁考虑到刘良臣在京城手底下人手也是颇为的不足,便遴选了王霸等一批精锐干将,派到了京城,一切行动,都是听从刘良臣的指挥。

  这一阵子,可是着实跟着刘良臣干了不少事儿。

  两人各自说了,这才是知道两人竟然是殊途同归,王霸笑道:“今次只怕又要和你这个三傻子一道做事了,真他妈倒霉!”

  嘴里说着倒霉,脸上笑嘻嘻的,哪里有半分不情愿的样子?

  王泼三自然也是不甘示弱,也是损了他一阵子,这才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外面那些人,可靠么?”

  “在这种地界儿,还能用外人?”王霸嘿然一笑:“不过我手底下那些干将,都是得力的,刘镇抚把他们调去各自去主事儿了,这些弟兄,都是京南大营里面的,也是能担当,敢任事儿的!”

  “哎呦,光顾的跟你叙旧,忘了正事儿了!”王泼三一拍大腿:“伯爷叮嘱我到了京城立刻去见刘镇抚,听候差遣,还有密信送达!这可耽误不得!”

  王霸也站起身来,道:“就你们这么大摇大摆的去?那可不成!走,我带你们出城,咱们去城东绕过去,虽说远了一些,但是保险。这几日,城中可不太平!”

  “怎么说?”王泼三急切问道。

  他要做的那件大事,可是受这些因素影响很大。

  王霸道:“前些日子,圣上呕血,京中流言四起,民心惶惶,这不,锦衣卫查出来了,说是这些流言背后,有邪教乱党在挑唆支持,勒令全国省府州县都要严查,这京城天子脚下,自然也是要如此了!”

  王泼三听了,若有所思。

  不久,一行人便是该换了行装出城,在王霸的带领下,绕了个大圈儿,从东城绕城而过,直奔京南大营!

  等到了未时,京南大营便是已经在望,众人到了大营门口儿,自然是被那些守卫的老兵给拦了下来,他们也不敢硬闯——这些可都是军中的前辈,别看现在在这儿当了老军,整天喝喝水,聊天儿打屁,也是没什么品级军阶,就更甭提什么权力了,但是实际上,这些人哪个不是从京南大营就参加的老卒,现如今武毅军中的高层,多半都是他们昔日的同袍兄弟,说得上话的。若是得罪了他们,还不知道能牵连出来多少人来,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还好王霸乃是人头很熟的,便下马去说道:“还请报告刘镇抚刘大人,咱们有要紧事要细说,是北边儿来的人。”

  “北边儿来的?”那老军不敢怠慢,赶紧去通秉了,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那老军便是匆匆而回,身后还跟着一大帮人,领头的那个,竟赫然是镇抚刘良臣。

  一段时日不见,他已经是变得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也不知道多少时日没能睡个好觉了。

  他也不可能睡个好觉,前一阵子出了那等事情,一直在担惊受怕,不知道连子宁会怎么处置自己。好不容易开始整治那孙家了,总算是能出一口恶气,顺便也能转移注意力,却没想到,前几日,夫人忽然是发话了,孙府已经给整治的差不多了,便住手吧!

  刘良臣等人自然是不敢不听,只得停手,但是这心里,却是着实的郁闷。

  今日夫人过来学习兵事,刘良臣一听到北边儿来人了,顿时是一个激灵,立刻就赶过来了,他等着一日,着实很久了。

  见刘良臣过来,大伙儿都是行军礼,口称见过刘大人。

  “罢了,罢了!”刘良臣摆摆手,急急问道:“北边儿来人呢?”

  王泼三出言道:“镇抚大人,末将便是。”

  刘良臣快步走到他面前,急切道:“你从北边儿过来?大人有没有嘱咐什么?”

  “有,自然是有的。只是……”王泼三四下看看,沉吟说道,脸色有些为难。

  “瞧我!”刘良臣却是一激动之下,乱了方寸,一拍脑袋,道:“走,你,还有王霸,你们俩,咱们进去说话!”

  说罢,又是指着王泼三手底下的那帮人,对一边的那些老兵吩咐道:“这些兄弟,安顿好了,就安置在当初第三百户所那营房。对了”

  他顿了顿,淡淡道:“此事,就无须惊扰夫人了,谁也不得透露,明白了么?”

  众人凛然,齐声应道:“明白了!”

  刘良臣这却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生怕连子宁再做什么指示,而遭到戴清岚的横加干预,他倒也不是对戴章浦起了防范之心,只是不想干什么事儿,都被人在头上指手画脚,伸展不开,那就很是难受了。

  索性便不让她知道得了!

  刘良臣三人一路到了他的府邸,进了正厅,刘良臣把门一关,王泼三这才是从袖中取出连子宁的手书,捏碎了蜡丸,沉声道:“刘大人,这是伯爷吩咐末将带给您的书信。”

  刘良臣莫名的一怔,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是深深的弯下腰,双手平托,神色正中,就便像臣子接帝王的圣旨一般,把那一张薄薄的绢帛接了过去。

  刘良臣接过那一封书信的时候,手指头都是有些微微的颤抖,头脑都是一阵滚热,眼睛有些发红,他最怕的便是看到,大人将自己斥责一顿,然后命人取代自己的一切权力。他喘了口粗气,终于是抖开了手中的绢帛。

  熟悉的字迹,漂亮的柳体跃入眼帘,他先是粗粗的看了一遍,然后又是仔细的从头到尾一个字也不拉的细细的读了一遍,这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是已经从沉重和担忧变成了如释重负,一派轻松,更是透着隐隐的感激。而等他再通读一遍的时候,就是已经变成了若有所思了。

  便是心机深沉人如刘良臣,这会儿也是无法控制自己感情的变化,他忽然便是极为快意的扬天哈哈大笑起来,看上去心情舒畅无比,一扫之前的阴霾。就像是办了错事非但没有被惩罚反而是升值奖励的职员。

  王泼三和王霸都是有些傻眼儿,却也不知道伯爷信中是写的什么,竟能让刘镇抚变化如此之大。

  原来连子宁在信中,对于刘良臣并无一丝责怪,反而是很了解他的性格在,知道他定然自责,便甚是闻言安慰了一阵儿,让他不必多想,安心办事就行。并且称现如今心中已有定计,为了保险,便让王泼三带了口信儿回去,让他细细听了,看看可能成否。若是成的话,则立刻执行,若是不成,便细细改动一番,此等事,便由他一力而决。

  刘良臣最为担心的,便是伯爷把自己的职位给撤了,说白了,这个人说好听点儿,便是个事业型的强人,若是不让他做事,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刘良臣哈哈大笑了一阵儿,心中阴霾尽去,总算是把这些时日的心中郁结都给释放出来了,忽然对王泼三笑道:“伯爷可让你带话儿了?”

  王泼三点点头,便是把之前连子宁交代给自己的那些话全都老老实实的复述了一遍,这番话,若是传到外面去的,定然是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甚至可以让整个大明朝的政治格局都为之一变。这等话,真要是传出去,只怕连子宁当真是大难临头了。

  只是,这番可说是大逆不道,甚至是违背官场约定俗成的规则的话,却是让在场的这三人听了,都是眼前一亮!

  刘良臣就不用说了,一直是想办法弥补上一次自己工作的失误,心中很是急切的想要立一次大功,而王泼三和王霸这二位都是边军出身,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兵痞子的性格,之后在军情六处,更是横行东北,手底下不知道见了多少人的鲜血,一听便是跃跃欲试,恨不能现在便动手。

  三人便凑在一起,仔细的商议起来,三人都乃是经验丰富,心狠手辣之辈,不一会儿,便是想出了许多个执行这个计划的方法。

  ※※※

  松花江以北七百里,白鹰峡。

  这里更是在松花江以北,乃是东亚这片广袤大地上最为寒冷的地区,更别说在这会儿的小冰河时期。

  现在十月多,算算不过是秋末冬初,但是这里的温度,已经是在零下五六度左右了。

  这会儿已经是酉时了,大致是后世晚上五六点时候的样子,太阳早就已经落入了远山之后,暮色渐渐降临,天地间泛起了一阵灰暗的颜色。

  这片苍茫大地上,现在泛着淡淡的白,那是枯黄的野草上面凝结的寒霜,一眼望去,份外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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