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当了军官,但是其人性子里还是个小民而已,有本能的对官兵的畏惧,来到张球马前,忙不迭的跪倒在地,磕了个响头道:“小的石花张给大人磕头了,大人,船只小的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过河?”
“快些起来。”张球摆摆手让他起来,看了看天色,温言问道:“若是晚上过河,没妨碍吧?”
石花张赶紧道:“没妨碍的,这时节松花江水流缓得很,换个水性好的也能游过去,小的有幸接大人过河,之前已经派人过江了,再过一会儿,河北岸就会点起篝火,晚间反而瞧得清楚。”
张球赞道:“你考虑的却是周全。”
石花张赶紧谢过。
张球道:“一路过来,腹中却是颇饥饿了,便先在这边儿吃过饭,待会儿再过河。”
他回头瞧了一眼自己那些士卒,道:“我这些兵都是北人,怕是没怎么见过水,待会儿估计都要吐一场的,吃了饭再吐,总舒坦些。”
“大人体恤下情,真是位好官啊!”石花张赶紧又是一阵恭维。
张球命令传了下去,士卒们纷纷下马,步卒们也都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以小旗为单位,准备开始埋锅造饭。
有人去打水,有的开始挖坑,有的则是去捡柴火。
等一切准备妥当,士卒们便把背后的包袱接下来,里面都有两个大大的皮袋子,缝的很是紧密,里面的油脂半分都漏不出来。其中一个小一些的,便是武毅军为士卒们准备的行军干粮,里面有满满的一袋子米饭,米饭已经被肉汤给泡透了,散发着迷人的黄色光芒,香喷喷的。而米饭上面,更是放了厚厚的一层猪肉片子,全都是上好的五花,油滋滋,香喷喷的。这等食物,若是行军路上,无暇烧锅做饭的话,直接拿来吃,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而士卒们把这个袋子放到一边,却是把那个稍微大一些的皮袋子打开,里面是干米,晒好的肉干儿等东西。
把米下锅,肉干儿也扔进去,点燃了下面的篝火。
无数火焰在原野上升腾而起,照亮了和阑珊的夜。
很快,水便烧开了,一阵阵诱人的肉香也飘了出来。
火光映照着彭山虎的脸,阴晴不定,半明半暗,诡异莫名。
他们也点燃了火,只是却没什么吃的,没有得到命令,也不敢自己去抓鱼打猎。贱民们没有一个人敢吭声,只是默默的坐了下来,闻着那香味儿,不断的吞咽口水。
石花张四下看了看,道:“张大人,今儿个闲着也无事,咱们逮了不少鱼,给您手底下军爷们,一个人来一条?”
张球笑道:“那真是有劳了。”
石花张得了他夸奖,乐呵呵,屁颠颠儿的去了,没一会儿,那些渔民们便是从船上用大筐抬下来为数不少的鲜鱼,送到了士兵们手中。
张球看了看,又吩咐道:“去给那些人也送些吧!”
当贱民们看着分到自己手中的鱼的时候,都是满脸的不敢置信,不可思议——他们从来都是让人欺负的,从来没有人正眼看过他们,这一路走来,都是那些押运的官兵向他们要这要那,任意的欺凌,而这些武毅军,竟然还会分给自己东西吃?
感动在蔓延。
虽然平均三个人才能有一条鱼,但是扔到锅里,熬上一锅鱼汤喝,对于他们来说却也是极好的了。
更重要的是,这一行为足以让他们认识到了,武毅军和其他部队的不同!
忽然不知道谁猛地跪在地上,大喊了一句:“咱们谢谢武毅军的大老爷!”
众人一安静,然后便是纷纷跟着嚷道:“大老爷仁义!”
“咱们给您磕头了~!”
吃过饭,重新启程,人太多,而船只数量有限,一艘船就算是挤死,也就是运送不到二十个人而已,所以要分批启运,所幸这块儿的江水并不是很宽,只有五六里而已,来回倒也不是很费劲。先是运送过去一些武毅军的士卒,然后才是把贱民们分成一批批的都装了上去,临上船的时候,那押送的官兵却是指着一边道:“那边儿有农具,每个人一把铁楸,一把锄头,自己去领吧!”
彭山虎打眼儿过去一瞧,这才发现,原来之前瞧见的黑糊糊的那里,却是堆满了农具,跟小山儿也似。
这些农具都是连氏财阀从关内给连子宁运来的,连氏财阀每个月一拨接连不断派来东北的商队,运来了连子宁和整个武毅军辖地所需的大量的物资和器具,给年前刚刚开始把局面做大的武毅军给予了极大的帮助。不过现在,连子宁对关内的依赖就小了许多了,矿监局内部的那几个大铁矿山和铜矿山规模已经扩大了数倍,每日能产铜铁锭数以十万斤计算,足够供给军器局、柳氏作坊两个金属消耗大户使用。
原料足够了,而这一段时间,柳氏作坊又是从山东招来了不少打铁的好手,工匠等,规模扩大了许多倍,现在连子宁已经逐渐的把兵器铸造这一块儿移植给了军器局,而从柳氏作坊这里大量的采购农具等等。
现如今这片地面上农民使用的农具,多半是柳氏作坊里打造的。
贱民们的队伍先是安静了一下,然后便是爆出了一阵强烈的欢呼,震天一般。
他们欢呼雀跃着,大声的嚷嚷着,有的则是直接眼中溢出了泪水!
再来这里的路上,他们都猜测着自己等人来到东北之后是干什么来了,上面的大老爷是什么个打算?虽然听那些官儿们说迁移到东北去的基本上都是种地,但是他们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对于身为贱民的他们来说,位居于士农工商之下,能种地都是一种奢求!
却没想到,而今奢求竟然成真了!
武毅军这些老爷们,分明就是让我们去种地啊!
想到以后安定的生活,地里面稳定的产出,丰衣足食的日子,不再被人欺辱鄙夷的生活,他们顿时觉得心里有了许多盼头。
彭山虎站在船头,临风独立,身后的贱民们小声儿的议论着,时不时的爆出一阵欢声笑语,他的一颗心,却是越来越沉。
※※※
在通往镇远府的官道上,一列长长的队伍正在缓缓的行进着。
这支队伍,是由无数的商队构成的,而每一个商队,则又是有多则数百,少则几十的马车组成,这些马车,比一般拉人的马车要大很多,而且两侧还有加高的挡板,轮子的直径也要大一些,一看就知道是专门运货的。这等设计,不带运载的更多,而且也利于通过泥地等恶劣地形。
不知道多少商队,更是不知道多少马车,只看到无数的马车像是一条长蛇一般,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在这苍茫大地上,轧轧前行。
这么多的商队,不知道多少的人,自然是人声鼎沸,非常之热闹。
而在这些商队的两侧,却还有不少穿着棉甲,手里马车长矛,腰间挂着马刀的武毅军骑士在守卫着,他们只是戒备而已,这些商队的人怎么弄,他们却是不管。
这些商队,便是来自关内等地,听说了奴儿干总督区松花江将军领地玉米丰收之后赶来北地的商队,这些商队五花八门儿的,什么地方的都有,近的有辽北总督区的,而远的,甚至是远达四川湖广。不过最多的还是山东和南京应天府两地的豪商,他们两地,都乃是盛产海盐之所在,打的算盘正是符合大明朝廷的规矩:往边关运粮食,然后换取盐引,再回去运盐,四处贩卖。
而且山东籍的这些富商们,更是吃过玉米的甜头,都奔着这边儿来自然也是理所当然了。
不过他们无论是来自哪里的,是趁早还是来晚了的,都是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儿上,东北打仗,他们都在柱邦大城被挡住了,这也造成了那一段时间柱邦大城经济的畸形繁荣。当东北消停了,战事了解了的消息传过去的时候,他们赶紧是火急火燎的启程。自己hi所以这么急,是因为他们心里打的主意,都是往前走一段路,然后直接跟当地乡间的豪绅、村正这等人联系,直接从农民手中收购粮食。
这样一来,跟那些农民打交道,不但价格能够压的很低,而且也不用往东北之地走很深,收购足了就撤回了,他们对于东北的兵乱,毕竟还是很忌惮的。
所以都是争先恐后。
都是想着自己少走一段路,同行多走一段。
却没想到,这如意算盘很快就破灭了,刚刚出了柱邦大城没多久,他们就给武毅军派来的一队骑兵拦住了,那骑兵百户直接出示了武毅伯松花江将军连子宁的亲笔命令,着令他们不得私自收购玉米,必须全部赶往镇远府,由官府统一安排收购事宜。
也就是说,收购多少,价格几何,什么时候卖给你,都是人家说了算了。
遭遇这等情况,这些富商们自然是非常不满的。
他们之前又不是没碰上过这等情况——大明朝的现状便是如此,当某地商业繁盛的时候,总是会遭到当地官府的横加干预,尤其是某地产业被官府垄断而商人们不得不和官府打交道的时候,这就更惨了。抬高价格,限定额度,这是家常便饭,吃拿卡要更是不在话下,碰上那些脸厚心黑的,让你白跑一趟,只能赚个辛苦钱儿!
第五一七章 商来
朝廷奈何不了商人,商人却是奈何不了文官儿,何等之怪现象?
看武毅伯这次的架势,分明就是逼得所有人都得按照他的路子来买卖,这些商人实在心中忐忑。
但是一来是玉米这玩意儿,现在确实是销量好,几乎是运回去多少就能卖多少,二来是他们为了此行已经准备了大量的资金,若是这般回去,岂不是所有的准备工作就浪费了?是以竟然没有一个商人退出,都是跟着骑士们老老实实的一路前行,来到了镇远府这边。
离开兀者揆野木所已经是一天了,听旁边儿的骑士说,离着镇远府也不远了。
这庞大的队伍的最前面,却是一个规模极大的商队,这商队的大车是队伍中最多的,足有数百辆,而且个头都比别人家的大一圈儿,随队的伙计,驾车的车夫,也是格外勇悍精明,一看就知道是心思灵透,手上干净利索的人物,而且别的商队的大车,都是空的,他们的大车,车辙印却是深深的印在了地上,显然里面是装满了货物,也不知道是什么。
总而言之,这商队,处处透着跟别人家不同来。商队的最前面一辆大车上,什么都没有,只是数了一杆两丈高的大旗,上面一个大大的‘连’字赫然在目,而商队每一辆大车的一侧,都插着一杆旗,也是同样的制式,只是小了一些而已。
这赫然就是连氏财阀的商队。
商队中间位置,一辆朴素的马车车帘忽然被掀开了,一个瘦小的老头儿探出头来。这老者传了一件儿青色绸子做的长衫,没有戴帽子,头发用一根青玉簪子束了,看上去颇有身份,眼睛里透出一股精明来。
他向一边骑在马上的伙计招招手,道:“刘猴儿,离镇远府还有多远?”
那刘猴儿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干这差事久了,一股子机灵劲儿掩都掩不住,闻言赶紧应了一声,恭敬道:“回秦掌柜的话,今儿个上午听军爷们说还有三个时辰的路程就到了。这话现在不好算准,咱这就给您问问去!”
说罢,便是打马去了一边儿,很快就回来了,道:“秦掌柜的,军爷说,距离镇远府还有三十里,这般走下去,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准到了!”
这秦掌柜的,就是当初在扶桑鉴定出始皇帝传国玺的那两位之一,后来老梁留在了扶桑,而他则是回了来,在连氏财阀里做事,掌管着连氏的所有珠宝店和当铺,可以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而因着他关系和连氏最是亲近,也知道不少辛秘,所以每次有大规模的商队来东北,定然是少不了他的。
老秦对着小伙计的表现很是满意,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便缩到了车厢里,只是兴许是憋得久了,他把车厢帘子放了上去,歪歪的靠在车厢壁上,很是惬意的看着外面的景象。
对于别人来说,这枯黄荒凉的景色已经是看腻歪了,但是对于时常在京城中呆着不出来的他来说,看看这城外的高广天空,却是分外的惬意舒坦,让他感觉老怀大慰身子骨儿似乎都康泰结实了不少。
一路前行,前行,终于是在日落西沉的时候,看到了天边那微微隆起的一道黑线。
一开始商人们还都没当回事儿,纷纷猜测镇远府是不是跟济南府一般,周围围着一圈儿山啊!
而当再离得近一些的时候,他们却是纷纷瞪大了眼睛!
当他们已经是接近到镇远府南数里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刚才那道出现在视野中被认为是群山的黑线,究竟是什么物事,究竟是何等样的雄伟和壮观。
突兀之间,竟然是一道雄城拔地而起。
足足有十余丈高的城墙,厚重无比,看样子,竟然通体都是用大青石修建而成的。城墙上面,雉堞林立,连绵不绝,在城墙上,有无数突出墙体以外的墩台。正对着众人的,乃是一个瓮城,高大厚重,半圆形的外观,毫无破绽。而在城墙以外,还有一道矮一些的城墙,在这道城墙外面,则是水流湍急,宽广的护城河!
而在城墙上,每隔着一段距离,则是站着的一个穿着大红棉甲,威武肃立的武毅军卫士。
在他们头上,无数把‘武毅军连’的大旗猎猎飞扬。
他们这些上商队中人,都乃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却是没有一个人见识过这等雄伟的城池!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叹道:“我的乖乖,这城墙得有多高?得有七八丈吧!怕是跟北京城的差不多少了!不是说北地寒苦,什么都没有么?这是啥时候起来的一道雄城?”
旁边一个老者冷哼一声:“嘴上没毛,说话不牢。”
他显然是有些地位的,那少年挨了他骂,却是没生气,反而是笑嘻嘻道:“您老说的是,您老见多识广,给咱说说?”
那老者面露得色,捋着山羊胡子道:“这城墙少说也得十一二丈,北京城城墙,最高的地界儿是正阳门城墙,九丈九尺九寸高,啧啧!”
他摇摇头:“北京城,可比不了这儿,这武毅伯,当真是天人啊,这镇远府,不就是当年的喜申卫么?咱五年前来给当时喜申卫的军爷们送盐,老朽记性挺好,还记得当时的喜申卫,离这儿得还有三四十里吧!城墙也比这个矮多了,喝,这镇远府得多大?可真了不得!”
众人也是纷纷啧啧称奇,秦掌柜也不例外,他上一次来这儿的时候,镇远府还只是一个根基而已,还不到三尺高。
而现在,确实已经是如此一座雄城了!
一座雄城,一支强军,一个强人!
众人也是诧异,这等庞大规模的城池,没有几十万人,没有数年之功,是如何建造起来的?
不过这等庞大的城池,却是静悄悄的,也没见几个人在城门进出,只能听见大风吹拂旗帜的烈烈声音,这时候,忽然马蹄声响起。
从城门里出来一小队骑兵,簇拥着一个高壮的将军,那将军旁边还有一个绿袍官儿,大约五十来岁,目光冷峻,却是洪朝刈。
骑兵来到众人之前,那将军向众人拱拱手,声音洪亮道:“诸位,本官乃是武毅伯爷帐下亲兵营指挥石大柱,这位,乃是我镇远府有司洪大人,你们且跟着洪大人,自会给你们安排住所,等明日,伯爷会亲自召见诸位,商量收购玉米之事宜。”
他故意说的含糊其辞,是因为现在洪朝刈的身份毕竟乃是见不得光的,还是低调一些为好,而这一次洪朝刈竟是亲自接见众人,却也是足以显示出对这次生意的重视。
洪朝刈趋马近前,微微一笑:“诸位,此次事宜,便由本官总统,你们有什么事儿,且直接跟本官言语便可。”
这些商队之人可不知道这位清瘦和善的洪大人就是当年名镇东北的一方诸侯,只是听到这次的事儿都归他管,不少人心里都是起了心思,寻思着怎么能巴结上这位洪大人。
对于安排,众人都是无有什么意见,纷纷驾着车马,跟着洪朝刈进了城。
而石大柱则是趋马来到了秦掌柜的车边,他俩却是老相识,早在日本的时候就已经打过交道,秦掌柜的见他过来,忙不迭的下了马车,哈着腰迎接。
石大柱哈哈一笑,道:“老秦,你这可就见外了,得了,别多礼了,大人要见你呢,随我来吧!”
秦掌柜的笑道:“这是大人们给脸,咱可不能不知道分寸。”
“你呀,这般小心。”石大柱笑着点了点他,道:“得,跟我来吧!咱们自家的商队,也甭见外,不用跟那些人挤一块儿,也跟着一块儿来,有好去处。”
“哎!”秦掌柜赶紧应了一声,安排了一下商队,便是跟着石大柱而去,至于商队,则是另外有军官领着,去往指定地点住宿。
商队众人看着秦掌柜离去的背影,都是艳羡有加,刚来就受到伯爷接见,这是何等的荣宠?刘猴儿这等盼着出头的小伙计,更是坚定了心里巴结秦掌柜的念头。
秦掌柜随着石大柱到了将军府,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上一次来的时候,连子宁也是接见了他。
下了马,进了府邸,随着石大柱一路行进,到了前院儿的一处侧厅,石大柱推门把他迎进去,道:“大人现在正和军官们议事,你现在这儿等会儿吧!”
秦掌柜赶紧应了。
石大柱也是事务繁忙,安排了他,便自去忙了,只留下秦掌柜一个人呆在里面,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俏丽的小丫头儿进来奉茶,秦掌柜自然是赶紧谢过了,等那小丫头儿出去,他一个人在这儿坐着,顿时是如坐针毡。浑身的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