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攻城机械,数量巨大,几达数百之数。
作为考古系的高材生,连子宁能认出来其中的大半。
形似一个小屋,外面蒙着一层铁皮的,那是鹅车。
鹅车的前身是洞屋,也称洞子,如同一小屋,外面蒙上一层铁皮,底下有四轮,能够有效保护士卒攻城。后来洞屋又与云梯整合,就是在小屋的前面增加一条云梯,小屋就是鹅身,而那条云梯酷似鹅颈,整个形状酷似一头大鹅,因此被称为鹅车,其兼顾防守与攻击之效。《新唐书·南蛮传中·南诏下》中有载:“二月,蛮以云梁、鹅车四面攻,士叫謼,鹅车未至,陴者以巨索钩系,投膏炬,车焚,箱间蛮卒尽死。”《续资治通鉴·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中也说:“金兵益置大炮十四所,更用鹅车、洞子拥迫城下,矢石乱发,军民死伤甚众。”
还有高达十余丈,像是一根天线杆子似地的望楼车。
这种车最早出现于宋朝,将望楼固定于高竿之上。以坚木为竿,高十余丈,顶端置板层,方阔五六尺,内容纳一入执白旗瞭望敌人动静,用简单的旗语同下面的将士通报敌情。将旗卷起表示无敌人,开旗则敌人来;旗竿平伸则敌人近,旗竿垂直则敌到;敌人退却将旗竿慢慢举起,敌人已退走又将旗卷起。望楼车,车底有轮可来回推动;竖杆上有脚踏橛,可供哨兵上下攀登;竖杆旁用粗绳索斜拉固定;望楼本身下装转轴,可四面旋转观察。这种望楼车观察视野开阔,用来瞭望敌情再方便不过。
除此之外,还有将近十丈高,数十丈长,庞大无比,看上去像是一座小山一般的吕公车。
还有长长的,头上带着尖钩的云梯。
还有一丈来长,形似尖头木驴的轒辒车。
各种攻城机械,不知道有多少。
看的连子宁也是心里暗自一紧,这么多的攻城机械,至少也是上万人用几个月的时间才能打造出来的,而且以女真人的那水平,也是够呛,说不得是役使的被掠夺过去的汉人工匠。
看来为了这场大仗,女真人是准备良久了。
去年女真人吃够了武毅军的苦头,今年痛定思痛,造出来这许多攻城机械,目的就是为了减少攻城过程中在路上伤亡,把更多的兵力,用在刀刃上。
连子宁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建造了更高更大也更坚固的镇远府,要不然的话,只怕喜申卫会被淹没在这数以十万计的大军之中吧!
“野奈,认识那些东西么?”
连子宁侧了侧头,向野奈问道。
野奈瞪着一双大眼睛瞧了半响,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茫然的摇摇头。
她年岁本就不大,不过是刚过豆蔻而已,原来还带着些少女的婴儿肥,后来生了那一场大病,身形便立刻消瘦下来,之后就再也没胖起来。她眼睛本来就大,如此一来,一双大眼睛,就更是跟那卡通美少女战士一般,看着就让人喜欢。
连子宁微微一笑,便是指点着那些攻城器械,一一为她讲解。
天边云生云灭,城下十万大军,城头之上,连子宁淡淡笑着,与身边的少女低声耳语,这一幕,落在了城上城下无数人的眼中。
这种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从容,让那些本来心中有着掩不住的紧张的战士们,一颗心,都是安静下来。他们抬起头,注视着那一面‘连’字大旗。
有战无不胜的伯爷在,我们怕什么?
刚毅眯着眼睛,看着已经成了那个小小人影的连子宁,他看不清楚那个人的长相,但是他知道,那个人,肯定就是连子宁。
但是似乎这个大敌,根本没有正眼看自己。
“凭什么?你凭什么瞧不起我?我大军压境,你还有心思在这儿玩儿女人?”
刚毅强自压抑下心中的怒火,若是自己手中有大量的床子弩的话,定然会下令一阵齐射,说不得还能把这个宿敌干掉。
连子宁细细的讲完,野奈脆生生的问道:“那这样一来,岂不是咱们要难打得很了?”
连子宁呵呵一笑:“却也不是。”
他指着城外林立的那些东西,道:“看到那些东西了吧!”
随着连子宁的手指看过去,可以看到在镇远府护城河前面十余丈处多了几个奇怪的东西,头大底小,形如哑铃,颜色灰扑扑的,怪模怪样矗立在瓮城正前方的两侧。
若是离得近一些看,就会发现那是一座座城堡。
这些城堡的外观,可以用怪异来形容。
和东方传统的城池的外观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相反,反倒是更像西方的那种小型的,完全一体化的城堡,或者说高台更形象一些。城堡的底部呈圆形,直径差不多五丈左右,高度却是达到了十一二丈左右,比后面的城墙还要高出一两丈,城堡的上半部分是方形,在顶端修建的还有城碟和两三丈高的哨楼。
在城堡大约十丈以上的部分,开了许多个孔洞,这些孔洞都不大,大约有两尺方圆,方方正正的,每隔三尺就有一个。每一面都有,一面大约四层,一层就是十多个,层层叠叠的,看上去让人渗得慌。
除了这些孔洞之外,整个城堡再也看不到任何的门窗,只有大青石建造堆砌的痕迹。
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卫士一样排列着。
城堡的数量一共是十二座,每座相隔大约六十余步。三个城堡一组,一个在前,两个在后,形成了一个品字形,更直观一些,也就是等边三角形。十二座城堡,四个品字形,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护城河之前。
“这不就是前两天您下令建起来的东西么?”野奈顿了顿,道:“我听说,为了赶这些城堡的进度,衙门催的有些急,累死打死了两千多劳工。”
说完,她便偷偷的瞄着连子宁的表情。
连子宁默然片刻,淡淡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累死了他们,修好了城堡,挡住了女真人,就能有更多的百姓免于死亡。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话,你也得思量思量。”
他作漫不经意道:“你是听谁说的?”
野奈道:“昨天我去找杨家姐姐说话,听她说的。”
连子宁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却是没有看到野奈眼底闪过的一抹狡黠和得意。
谁说小姑娘单纯不会耍心机?
连子宁从宣城卫回来的第二天,杨家的车队也护送着杨茗儿大小姐悄悄地来到了镇远府,轿子从小门儿抬进了将军府。
这个妾侍,就算是纳了。
别说是现在已经跃升至虎林地面排名第一的杨家的大小姐了,就算是一般的寒苦人家纳妾,也不带这么寒酸的,就算是再怎么不济的,也要摆上几钱银子的酒宴,请上邻里过来吃一顿才好。
但是虎林地面所有豪门贵族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却都是艳羡交加。
毫无疑问,对于杨家来说,通过杨茗儿抱上了连子宁这棵大树,从此之后,只要是连子宁不死,杨家飞黄腾达,不在话下。哪怕是以这种白送的方式把女儿给嫁出去,他们也是心甘情愿,严格说来,也不是白送,除了女儿之外,家底雄厚的杨家还奉上了大量的嫁妆,足足拉了几十车。
而对于连子宁来说,首先,对于这个酷肖清岚的女孩儿,他还是有些感觉的,当然,只是欲望而已,要说情,那是半点儿都没有。而她的存在,也可以稳定住杨家乃至于八大家族,稳定虎林地面的局势,对自己来说,只是有益无害。
琥珀这个女主人毫无疑问是很合格的,杨茗儿进府之后,把环境雅致,种了许多兰草的香兰苑给她住着,还有十来个伶俐听话的使女,厨房也吩咐那边儿的供给每日都是最上等的。杨茗儿安顿下来的第二天,还带着一堆礼物去看了琥珀,给她奉了茶,两个女人一阵假模假样的寒暄,就算是对杨茗儿进来有了一个认可。
不过在野奈心中,对于这个突然搬进来的漂亮姐姐,却是很不忿的,因此这会儿便在连子宁面前寻了由头儿说她的坏话。
连子宁虽然多智,却也不是那等能把任何事物都算计到的妖孽一般的人物,因此竟是没看出少女的小小心思。
不过在他心中,杨茗儿也不过就是个玩物一般的存在,哪里有琥珀和野奈重要,心中只是有些不悦,便将其抛之脑后了。
连子宁继续道:“这些堡垒,外面都是用的三尺长,一尺宽厚的大条石,里面用的是夯土,外面都是打了两层网状的竹筋,然后里面填进了混过碎石、沙子的夯土,都是煮过的。史凯做过试验,用大锤砸击,比全部是大石砌成的还要坚硬一些,只要厚度足够,用一般的手段根本无法撼动。像这样一座城堡,单单是夯土就要三万石。”
“这么厉害?”野奈讶然问道:“这玩意儿建得跟柱子似的,连门窗都没有,咱们的人怎么进去?”
自从野奈病好之后,连子宁对她也不像是以前那么刻板,总是有说有笑的,两人现在相处,倒是更像兄妹一般。野奈也常在他面前露出一丝小儿女姿态,连子宁哈哈笑道:“连你也瞒过了。”
他神神秘秘的朝下面指了指:“上头进不去,不是还有下面么?咱们的护城河有七尺深,我让人在城内挖了三丈深的深坑,下面有地道,通向各堡。咱们的城堡有十几丈高,女真人难打的很,他们的云梯,都是比着原先咱们喜申卫城墙的高度建造的,只要七八丈高,连上面堡塔的边都摸不到。而且他们若是打城堡,城墙上可以狠揍他们,他们若是打城墙,城堡也不是好捱的。他们不来则罢,要敢强攻,非打他们个灰头土脸!”
野奈想像着如果自己是攻城的女真人,在距离品字形的第一座城堡三百多丈的时候,就会受到投石机、床子弩、包括中样佛郎机炮和小样佛郎机炮等远程利器的攻击,等他们再往前走四十步,就便进入另外两座城堡的射程,当他们再往前走五十步之后,就会更会受到周围三个品字形九座城堡,甚至是城墙上的射击。如果自己运气够好,能活着冲到城堡下,还要面对一个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攻击和攀爬的怪物。
当然,也有第二种选择——绕开城堡,直接攻击城门。这时候。来自城墙和十二个城堡的各种远程杀气就会组成一个没有死角的射击区域,使进攻方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而城堡下的地道可以提供源源不绝的给养和补充,想掘断地道,难度恐怕比攻破城门更高。
连子宁笑道:“每座城堡下面有四层,一共一百六十个射击口,每个射击口都要有一个士卒来防守,而每个城堡上面,有五台投石机,五架床子弩,二十五门中样或是小样佛郎机炮,一共需要五百名士卒镇守。女真人在堡下毫无用处,只能拿人命来填。这几座城堡,女真几万人也未必能攻下来。”
野奈甜甜一笑:“也就是咱们的火炮才能对付这些堡垒。”
“他们若是弃堡攻城,咱们这里还有墩台。”
连子宁指着城墙道。
城墙上每隔三十步,就有一个突出城墙外的墩台,墩台突出城外,这样一来,敌人蚁附攻城的时候,就可以从侧面,后面进行打击,使其腹背受敌。
“更何况,还有他们!”
连子宁站在城头四处观望,城墙上的门楼、城堞、女墙、射口无数,一眼望去,整整齐齐的城堞透出一派萧杀的青色。朝远方望去,辽阔的原野从遥远的山脉山麓延伸过来,像地毯在眼前一样铺开。十二座粗糙的巨石城堡在城池前森然矗立,像巨兽一样守卫着镇远府的城墙。
“走吧!”刚毅又看了一眼那些巨兽一般的巨石城堡,淡淡的下了命令。
大军长途跋涉而来,已经是困顿不堪,而且今日被这样一番震撼,十分的军心士气也都变成了三分,若是这会儿打仗,不啻于是自寻死路,还不如先撤下去,明日再作计较。
女真人和蒙古人纷纷退去。
他们退后了十余里,在那座山脉的东侧山麓下面寻找了几个村寨住下,这些村寨都已经是人去物空,不过好在房屋还是很完整的,而且村子外面也都有小河小沟之类的,饮水取水做饭也都很方便。比起自己建造营寨来,就要省了极大的功夫了。
不过问题是,这些村子都不是很大,就算是硬塞,也只能塞进去几万人而已,所以海西女真寻了四个村寨,在外面起了寨墙,十万大军分别驻扎下来,这四座村寨也都不远,互相之间可以呼应。
蒙古人却是不改草原习性,把勒勒车上的东西弄下来,不一会儿,原野上就起了无数个雪白的帐篷。
就此驻扎。
第四四六章 镇远府绞肉机之战——攻城机械
正德五十二年七月十五。
鬼节。
又名中元节,盂兰盆节,相传,每年从七月一日起阎王就下令大开地狱之门,让那些终年受苦受难禁锢在地狱的冤魂厉鬼走出地狱,获得短期的游荡,享受人间血食,所以人们称七月为鬼月,这个月人们认为是不吉的月份,既不嫁娶,也不搬家。
七月十四日则鬼门大开。
七月十五,乃是天地间阴气最盛之时,百鬼齐哭,阴风凄惨。
似乎是为了和节气呼应,这一日,镇远府也是阴冷冷的天气,铅云堆满了天际,风从东方吹过来,带着鲸海湿润的水汽,凉凉的,阴阴的,正是夏日,却有了一丝阴冷的感觉。
昨天晚上安营扎寨之后,哈不出又和刚毅一番商议,解决指挥权的问题,结果两人互不相让。女真这次进攻镇远府,一是为了遏制连子宁以自保,二是为了报去年之仇,而福余卫之所以肯出兵,纯粹是为了女真付出的大笔钱财和他们允诺的攻入喜申卫之后蒙古人可以先行抢劫的承诺。至于武毅军对于自己的威胁,这些鼠目寸光的蒙古人半点儿都没担心——当年永乐大帝的五十万大军都不能把蒙古草原征服,更何况一个区区的武毅军?
按理说,刚毅是主导一方,而且兵也多,应该是他进行指挥的,但是哈不出抱着这样的目的而来,又岂会虚耗自己手下的兵力?
一番争执,闹得面红耳赤,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各自妥协——女真和福余卫轮番进攻,今日你打,明日我打。任何一方进攻的时候,当天动用的士卒人数不得少于两万人,先打进去的一方,享有城中战利品的七成。
而率先发起进攻的一方,是女真。
七月十五这一个白天,女真却是毫无动静,只是派遣士兵,砍伐山中大木,运到扎营的村寨之中,叮叮当当的,也不知道在干着什么。
武毅军的游骑兵斥候离得近些想要探看清楚,便是被村寨里面派出骑兵来追杀,而女真和蒙古的斥候,也是不断的自城下打马而过,耀武扬威。
想来是建造攻城器械。
一个白天呼呼过去了,连子宁本来还以为女真今天要不打了。
等到了戌时,女真扎营的那四座营寨之中,却是人喊马嘶,传来了一阵阵喧天鼎沸的声音,营寨的大门打开,士卒们鱼贯而出,无数双脚践踏着大地,发出一阵阵闷雷般轰隆隆的沉闷声响。
镇远府寂静的夜色顷刻间变得凝重,大战将至的凝重气氛笼罩四野,无数军士、战马在黑朦胧胧的夜色下的平原上聚集,一面又一面的军旗出现在视野中。
军旗上粗犷的女真文字倍显狰狞。
女真大军,选择在这个时候全体出动了。
天色越发的阴沉,风也越发的大了,吹在人脸上,能明显感觉到其中的湿意,也许一场滂沱暴雨,即将到来。
“放白磷箭!”熊廷弼立在城头之上,沉稳的下了命令。
“放!”城墙上一字摆开了许多床子弩,随着军官们的命令,正在不断的上弦发射着,不过这会儿女真还远在数里之外,根本不在射程,射出去的这些弩箭,也不是为了杀伤。
弩箭圆圆的顶端像是一个圆头锤一般,根据连子宁的指示,上面抹了一层白磷——白磷这种东西,大明朝很早就有了,不过是作为一种大伙儿都明白原理的稀罕物只存在于故老相传之中,却被连子宁派出去的人寻觅到了。
白磷的燃烧点仅仅是四十度而已,在极高的射速之下,弩箭顶端和空气剧烈的摩擦,温度很快就超过了四十度,这些弩箭的顶端便燃起了火焰。
数十支弩箭一起点燃,光芒瞬间照亮了阑珊的夜空。
西门城楼雄伟壮丽,足足有五层高,每层两丈高,城墙高十丈,城楼高十丈,加起来就是六十多米。六十米,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绝对高度。在城楼最高处,十几个穿着黑衣的精壮汉子手里拿着千里筒,千里筒不断的坐着小角度的调整,在观察着远方的情况。
数十支火箭一起制造的照明效果,堪比照明弹,在那些着火的弩箭的照耀下,天际亮如白昼,周围数十里尽收眼底,女真大军的动向一览无余。
这些观察兵一边看,一边不断的说着,而在他们每个人的后面,都有一个黑衣人在速度极快的奋笔疾书。
那些黑衣人写了一张,便往后一放,有一个在后面站着的同样打扮的黑衣人,就不断的收集这些纸张。
“大人!”城楼五楼的正中,放着一张小几,王泼三正面色肃穆的坐在后面,那黑衣人恭敬的行了个礼,把一摞纸放在他面前。
这些打扮统一的家伙,全都是军情六处的精锐,一色儿的体格彪悍,身着黑衣,他们有眼神儿锐利的,有识字认字儿的。
王泼三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记在心里,起身快步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