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姑爷说得正是。”戴贤道:“江南多商人,每年泛舟出海者不知凡几,其中最大宗的一个货物便是丝绸,几乎是运出去多少就能卖多少,而且利润还很丰厚。所以像是苏浙杭这一块儿,基本上地里都种了桑树,盖因种桑树利润比种地大多了,再加上江南人烟稠密,所以您别看江南是粮食产区,反而需要别处输粮。尤其是这些年开了海禁之后,就更是如此。”
连子宁点点头,隐隐约约想起来了,在自己那个时空,明朝灭亡的愿意之一就是江南都种经济作物了,种粮食的少,后来小冰河时期降临之后,一个全国性的缺粮情况出现,粮价暴涨,百姓活不下去,只能起来造反。
“所以说,咱们这些粮食,根本不愁销路。非但如此,咱们这玉米,在大明是个稀罕物,只怕那些各地的粮商尝了其中的滋味儿之后,都要抢着买呢!小的已经想好了,这玉米的价格,决不能太低了,至少要比稻米高上两到三成,咱们得趁着这玩意儿还没波及开来,好好地赚上几年。”戴贤眼中闪烁着精光,道:“现在刚过了春耕,还不忙,等过些时日,小的便着人兴建库房,联络各地的大粮商,跟他们谈妥斤头,讲清价格,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咱们更有一桩好处,姑爷您平定了可木卫,从关内来喜申卫的道路可就通了,路上也安全许多,到时候那些粮商听了风声,肯定蜂拥而来。”
“有这么夸张?”连子宁有些不信道。
“小的却是没有夸口。”戴贤道:“姑爷您可能不太关心这方面,小的的浑家在关内,几次书信来往,说是今年北地又是大旱,到四月还没下过几场雨,眼瞅着又得颗粒无收。关内缺粮,可不就得在咱们这儿运粮?”
连子宁猛地想起来,确实是传来关内今年又是大旱的消息,不过自己前一阵子忙的焦头烂额,却是忽略了。
他隐隐然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想了好一会儿,那道灵光却是一闪而过再也想不起来了,只得抛开这心思。
连子宁道:“老戴,有一点我可得交代给你,咱们得摸着良心做事,不能哄抬粮价。”
戴贤笑道:“姑爷您就放心吧,这些道理,老爷和大管事都是常说的,咱可不是那等黑心人。”
正说着,洪朝刈策马凑了过来,戴贤知趣儿的告退,带着一帮管事去了一边。
(章节名,商税之争)
“老洪,有事儿?”连子宁问道。
洪朝刈笑道:“正巧有些事儿想要说与大人知道来者,便趁着这个机会向大人您一并禀告了,正也方便。”
“你呀!”连子宁笑着点点他:“就是也可也不让我清闲。”
洪朝刈笑道:“您老贵人事忙么!”
现在总办衙门已经非同往日,除了柱邦大城地面以外,总办衙门已经接手了武毅军占领区域内的所有官府体系,现在乞勒尼卫这几座城池的一应公文,全部送往位于镇远府大城的总办衙门。洪朝刈这个一把手儿也是忙得昏天黑地,这些日子瘦了不少,但是却是越加的威严,显然是权威日重。
有了总办衙门,连子宁却是轻松了不少,只需要处理一些要事大事就成。
洪朝刈清了清嗓子,道:“要说与您知晓的,一共是三件事。其一,乃是赋税。”
一听这个,连子宁立马眼睛一亮。
“说仔细些。”
“咱们正德五十二年春季的赋税已经收上来了,农业税由于过往一年境内民生凋敝凋零,是以并没有征收,征收的只有商税。乞勒尼卫、考郎兀卫、莽吉塔城、药乞站四城,一共征收……”他看了连子宁一眼,有些尴尬道:“六百两。”
“六百两?四座城池?”连子宁被震得天雷滚滚,失声道:“这么少?”
“是啊。”洪朝刈摸了摸鼻子,也有些无奈:“东北本就是主要以农耕为主,商业并不发达,大商人很少,都是一些小摊小贩,问他们收银子,实在是艰难的很。”
他还有一些话没说出来,东北的大商贾不是没有,但是他们要么是当地的乡绅,要么是连子宁任命的官吏,谁会自己向自己收税?
连子宁定了定神,也有些反应过来,他沉声问道:“收的商税是多高的定制?”
“三十税一啊!太祖皇帝定的规制。”洪朝刈道。
“老洪!”连子宁盯着他,一字一句缓缓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国朝和南宋,孰弱孰强?”
洪朝刈有些莫名其妙,老老实实答道:“自然是国朝了。国朝阉有万里,兵威鼎盛,黎民富庶,岂是偏安一隅之南宋所能比拟的?”
“是啊!国朝面积比南宋大,人口比南宋多,大军更是比南宋强胜百倍!老百姓活的也未必比南宋差,民间市井,也比南宋繁荣,但是你可知道么?南宋一年收的税有九千万贯!而据我所知,国朝经过了今上几次大改革,又是理清冗杂,又是彻查兼并,又是经营关外,开源节流,到了正德五十年,那一年户部征上来的赋税也不过是白银一千六百万,米粮两千九百万石而已!”
“而已!仅此而已!”连子宁淡淡道:“老洪,我听说你本来是军中书记出身,也是有过秀才功名的,能告诉我么?”
“这个?”这个年代的读书人,研究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的多,都已谈钱为耻,谁会去研究大明和宋朝的赋税比较?而且这个年代,也没有一本系统的专门讲财政的书,各种信息,都是记载于不同的书中,连子宁之所以能够清楚的知道这些,是因为在后世,无数本书中的直言片言,已经被人总结总汇出来,成了鲜明的数据。这个年代的人,如何得知?
他张口结舌片刻,摇摇头,满脸惭然道:“下官不知,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就是因为商税。”连子宁叹了口气,道:“便是北宋最鼎盛时候,极北也不过是到达白沟河一线而已,若是从版图上讲,不过是秦朝一般大小,乃是我等汉之疆域自汉朝以来之极衰。不但丢失了西域,连传统的养马地甘凉都保不住,但是偏偏宋朝在商业上却是极为的发达,也可以说是自秦汉以来前所未有的。北宋真宗年间,一年赋税一万万六千万贯,便是南宋偏安之后,也是一年九千余万贯,就是应在这个商税上。两宋的赋税,有六成都是盐税、铁税,商税。而国朝呢,让商人转运粮食给边军,然后领取盐引,各地大盐商与官员勾结,一个偌大的帝国,一年的盐税竟然只有十余万两!岂不荒谬?商税三十税一,更是一个笑话!”
他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丝讥诮,洪朝刈身子一颤,悄悄低下了头,这普天之下,敢这么赤裸裸的对太祖皇帝进行讽刺的,只怕也没几个吧!
“说是三十税一,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经商的都是些豪门巨贾,谁在朝中没有关系,谁敢去向他们收税?国朝一年商税不过是百余万两,恐怕都是从小民身上抠出来的!就算是粮税,也不是在达官贵人身上征收的,只要身具功名就能免税,我听说江南经常是有这般事情,一个村中,一人中了秀才,全村的土地便都挂在了他名下!可笑、荒唐、荒谬之极!”他叹了口气:“国朝的弊病,委实是太多了。太祖皇帝虽然英明神武,但有些东西,却太多想当然了。”
洪朝刈小心翼翼的谈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加征商税,把商税提高到五税一?”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侧头看向那碧野蓝天,眼神有些悠远:“盐铁税都可以放在一边,但是这商税,必须得先提起来,以前受制于人,现在自己当家做主了,总得做些什么,改变这现状,若不然的话。农民的负担越来越重,最后肯定会出事儿的。”
在原先那个时空不就是如此么?崇祯年间,辽饷一加再加,最后到了一年一千七百万两,到了最下面,真正征上来的只怕要超过七千万两!这些压力都被压在小民身上,终至天下糜烂。
连子宁很庆幸,自己的领地,商人势力依旧零散,而开科取士才进行了一次。没有大明朝那盘根错节的商贾势力,没有那让人窒息的文人团体,若是在江南,就算是自己真的要推行新税法,只怕也是艰难之极吧!
幸亏是在东北。
“五税一?”洪朝刈倒吸一口凉气儿,大人这一下子涨得可是够狠的,他有些担心道:“这样重的税,会不会没人经商了?”
“怎么会?”连子宁失笑道:“商人的利润之丰厚,难以想象,一两银子的本钱,能赚回来一两五钱都算少的。别说是五税一了,只要不超过五税三,他们都干!”
“这是商业税,还有就是征粮税,任何人都得交,你去告诉贾涉他们,让他们自觉点儿,千万别偷税漏税,要不然,到时候我可就要亲自带兵去取了!”
洪朝刈赶紧答应下来,心道大人这次是发狠了。
连子宁咬咬牙,又道:“非但如此,咱们境内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也得交税!”
“大人,万万不可呀!”洪朝刈大惊失色,急急喊道:“大人,此事下关认为万万不妥,一定要慎重!”
他声音略大了些,引得众人都看过来。
“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连子宁摆摆手道,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很久了,正好趁着这时候提出来。既然敢动这一块儿,那么自然是已经对其中的利害关系考虑的很清楚了,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决策一旦传开,会在大明造成怎样的巨大的轰动!
以秀才为基础的文官阶层,这可是连皇帝都不敢,或者是无能为力去触碰的一个团体啊!
因为普天下的治民官儿都是文人,你杀了一批,上来的,还是他们的人,你的政策,不可能得到彻底的贯彻,或者说,根本不会有人去做。
就有功名者无需缴税带来的严重后果,大明朝也不是没有有识之士,问题是有识之士都是读书人,他们会去损害自己的利益么?
这一点,皇帝也清楚。
终大明一朝,皇帝在这个问题上,始终都在和文官阶层作斗争,但是最后的结果就是皇帝惨败。万历皇帝在深宫中二十年不上朝,被他们气的没脾气了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崇祯皇帝大杀文官,杀来杀去,杀的文官团体最后把他卖给了李自成。
只有像是汪直、王振、刘瑾、魏忠贤等几个大宦官当朝的时候,文官势力才被略略压制,宦官,其实就是皇帝抛出来的对付文官的一柄利刃而已。所以历史上但凡是跟文官儿不怎么对付的太监,肯定是被骂的狗血喷头,盖因史书也是文官而写成的。
所以,在大明这个现有的体制中,想要把文官儿斗跨,斗倒,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与天下读书人为敌,想想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除非是完全把这个体制,毫不讲理,毫不留情,毫不顾忌的打破,就好像是女真人那样,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了一个尸山血海,杀了一个尸横遍野,杀的天下读书人尽皆失声,杀的他们只知道趴在地上做磕头虫,做奴才。
这事儿,也就好办了。
只要你是在体制内打混的,人家就不怕你,因为你得按照规矩来!只要是你按规矩来,那就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大明朝的历代改革者,就像是浑身被捆上了坚韧无比的蛛丝一般,根本挣脱不开。强悍如张居正,也是治标不治本。
大明之亡国,寄生虫一般趴在这个帝国身上磨牙吮血的文官集团,要承担百分之七十的责任!
连子宁自然也不可能这样做。他本就是文人,他的岳父,更是一个大大的文人,他在文官团体中名声也不坏。
他想干的,是另起炉灶。
关外本就和关内情况不同,在这种环境下,连子宁可以放开手脚,关外的文人团体几乎没有,整个松花江将军辖地内有秀才功名的加起来只怕也不到五十个,对于他来说,压力迹近于无。
他不是去打破什么,而是另外新建一套体制。
而且,要保密,至少在实力强大到不畏惧那些读书人的口诛笔伐之前,不能泄露到外界。
听完连子宁的话,洪朝刈这才是松了口气,固然决策的是连子宁,但是若是真让别人知道了,他这个具体执行者只怕也被生生骂死。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他想了想,道:“大人,以下官看来,咱们还是推一推为好吧,反正咱们境内的秀才们也很少,就算是他们不交粮食,也不过是损失一丁点而已。大不了找人查一查他们,把不是他们自家的地都给清出来,这样别人也没话说。咱们,再缓缓?再等两年?”
连子宁沉吟片刻,终究是颓然一叹。
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自己以一个穿越者的视野,以现在掌握的这般庞大的力量和势力,竟然也不敢去轻易触动这个庞然大物,这条高压线!
难啊!
第四二二章 缴获之资,战争之财
他叹了口气,摆摆手:“便依你吧,还有两件事儿是什么?”
洪朝刈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这位大人甭管外界风传的是什么,骨子里实在是一个无法无天的狠人,说不定还会有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想法出来。
他有心活跃一下沉重的气氛,继续道:“这件事之外,另外两件,却是大人想听到的了。”
“哦?”连子宁挑了挑眉毛:“这些日子你上我这儿来除了要钱似乎还没什么好事儿,这回却是改了?”
洪朝刈尴尬一笑,道:“第二件事儿,便是大人您下令修建的直道,喜申卫这一段,在三天前已经全部完工了。”
“直道完工了?这倒是个大好事儿。”连子宁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虽然浅显,但是其中说的确实是非常有道理,连子宁也深知这一点,只有把交通搞上去,物资流通速度加快了,经济也自然就发达了。早在年前,在完全掌控了喜申卫地面之后,他便是下令修建直道——所谓直道,便有这个时代的高速公路的意思。
直道一共是两条,以喜申卫为起点,其中一条,向西南方向一路连接乞勒尼卫、考郎兀卫,到距离可木卫五十里为重点,大致是沿着松花江南岸一路西行。这条路,长度大约在三百五十里左右。
而另外一条,则是以乞勒尼卫为起点,连通莽吉塔城和药乞站,直到阿速江边。这条路,长约一百七十里。
连子宁倒是想修一条喜申卫到莽吉塔城的来着,但是两者之间密林遍布,难以修建,反倒是和乞勒尼卫之间都是平原,比较便利。
直道尽量的裁弯取直,成一条直线。
当年秦始皇帝也修建过直道,不过人家那可是大手笔,长三千余里,宽五十步也就是七十五米,路边每隔五丈远便种植一棵青松,以供路人歇息乘凉。整个路面以黄土修建,都是用大锤夯实的,非常坚固,甚至在陕西,直到两千年后还留存着一部分直道的遗迹。
连子宁现在不过是相当于一个府的地面,财力有限,自然不可能做到这样。
两条路,一共长五百二十里,路宽两丈,也是把泥土夯实的,为了防止雨水浸泡变得泥泞,上面还铺了一层小石子儿。
路不是很宽,但是也足够几辆马车并行了,其实这样的工程,已经是非常的浩大。
民夫都是就地征发的,农民们对于在自己家门口修路,都是有着很大的热情,当然,其中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牵头负责此事的总办衙门会支付一笔不菲的酬劳。几乎是一个全民参与的大工程,饶是如此,从过年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也足足用了四五个月才修完。
不过,能修完了,就是一个好事儿。
“一共花了多少钱?”连子宁问道。
洪朝刈看了连子宁一眼,小心翼翼道:“十六万八千四百两。”
他生怕连子宁嫌用得多了,却没想到连子宁诧异道:“这么少?”
习惯了后世修一公里路就是数以千万计的连子宁,还真没想到这五百多里的路只花了不到二十万两。
“行啊,老洪,现在也知道给我省钱了。”连子宁打趣了一句:“不过这个差事不能停。眼下咱们可木山地面瞅着也要打下来了,打下可木山之后,从喜申卫通往柱邦大城的路上就再也没有了阻拦,等这一战完,我再拨给你一些银两,要把路一直修到柱邦大城去,明白了么?”
“下官明白!”上官出手这么大方,洪朝刈心气儿也高了起来,道:“还有一件事儿让您高兴的,呵呵,咱们前几次打仗都是流水般的往外使银子,现在总算是捞到些好处了”
“你是说,缴获?”连子宁问道。
“没错儿!”洪朝刈:“咱们先后打下四座城池,乞勒尼卫都是些破烂儿,您当场就下令分发给百姓了,下官为人您也知道,不是个好财货的。但是考郎兀卫的库房中,却是很有不少好东西。曹忭和那几个千户死后,他们府邸也都被抄,这些日子咱们一直在统计。最近点集清楚了,一共有白银七万四千两,绸缎五百匹,另有古玩若干,玉器若干,这些还没有折价。”
连子宁微微点头,他见过了几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的大场面,这些已经是不太放在心上了,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这些钱,总也能略略补贴一下家用。
“这还不是大头儿!”洪朝刈笑逐颜开:“重点是努尔哈赤指挥使从林子里头带回来的东西。”
“对!还有这茬!”连子宁一拍脑袋,这事儿他都快忘了。
洪朝刈如数家珍道:“被努尔哈赤灭掉的野女真部落一共是七个,其中缴获无数,总计有沙金一万七千四百五十六两八钱,有山参三千余支,其中百年以上的老山参有七百六十支,五百年以上的五十三支,千年以上七支!单单是这些就已经价值无可估量,另外还有上好的东北战马两千四百匹,上好的兽类皮毛一万五千多张,鹿角七百斤,余者无算。”
这些收获,让连子宁脸上露出了笑意,打仗固然要花钱,但是战争财要是发起来,那也是财源滚滚的。
洪朝刈笑道:“下官想问问,大人您这些东西准备如何处置?”
“这还用说?先收入府中吧!”连子宁毫不犹豫的一句话让洪朝刈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他本来还在想着把这些东西变卖之后剩下的钱要怎么用呢——甚至都已经盘算好了,肯定要支应武毅军一些的,但是剩下的,也足够做很多事了。
“大人,您这,未免……”洪朝刈脸色有些发黑,那一句吃相太那看终究还是没敢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