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 第672节

  李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李世民却呵呵直笑,“药师不必紧张,朕说了,只是以朋友兄弟的身份来问一问。药师,也可以不说。”

  “那老臣肯定无话可说了。”李靖苦笑,“陛下,这样的问题没人能解答。陛下谬赞老臣有识人之能,但老臣这双拙眼又何尝比得上陛下您的如炬慧眼?连陛下都看不明白的,老臣又何德何能?”

  “好吧,就当朕没说!”李世民无奈的笑了一笑,双手拍膝站起身来,以手剪背在屋子里缓慢的来回踱步。

  李靖暗暗的抹冷汗!——这样的事情,他还当真没干过,就算是上了战场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中,他也能心如止水稳如泰山。

  唯独皇帝刚刚问的这个问题,实在是无人敢答。表面上,皇帝只是问一问他对秦慕白的才能的看法;实则,皇帝是在问他将来大唐该走什么样的路子、该实施什么样的百年国策、该选择什么样的人组成镇国辅政的政团、该选择什么样的皇子——接替他的江山!

  这样的问题,恐怕李世民的父皇高祖李渊在世,也未必敢回答啊!!!

  “朕,该如何决断?”李世民走到了台阶边,仰头看着漆黑无半点星月的墨色夜空,喃喃道,“这恐怕,是朕这一生所遇到的最难决断的事情了!”

  李靖很想继续保持沉默。但皇帝今天既然来了,一则是看重他这个退隐老臣的意见,二则也是对他李靖表达了最深的信任。

  左右思忖了良久,李靖站起身来走到李世民侧边,拱手道:“陛下,单论军事,老臣倒有一个折中之法。”

  “哦?快讲!”

  “事实摆在眼前,战与和的问题已经不容考虑了。”李靖说道,“因此当务之急,是先专心用兵。待胜负只在掌握之后,陛下才能游刃有余的思考和决定其他的事情。”

  听完李靖这话,李世民居然一怔。

  李靖也一怔,“陛下,老臣失言了。”

  “不,药师一语道破天机,让朕如梦方醒。”李世民连眨了几下眼睛,“果然是当局者迷啊,看来朕真的是想得太多了!药师所见极是,不管怎么样,战争已是无可避免,大唐一定不能输!否则,朕的一切念头都是杞人忧天的空想!——好吧,朕早已准备好的左右龙武卫,也是时候开赴兰州了!”

第473章 浩世之战

  翌日二月十五正逢朔望大朝之期。清晨,武德殿朝会。

  文武百官国戚勋略等山呼万岁罢后,分左右布列。李世民龙袍衮冕正坐龙椅之上,朗声道:“今日满望朝会,议决国家大事,朕有要事与众卿相商。”

  众人一听心中顿时一紧,各自暗忖寻思,多半是跟吐蕃战事有关了。前不久噶尔钦陵西疆一闹,天下震动,眼前还有比这个更大的事情吗?

  “大唐与吐蕃之间,征斗连年。自武德朝延续至今,未有停歇。朕虽有心让两国永结盟好,然吐蕃拒我赐婚杀我使节,又挥军叩边患乱疆野,更杀我封疆大吏国之功臣。现今又扰我州县杀人放火屠城害民,为害甚重。此恨此仇,不共戴天。”李世民朗声而道,话音之中威武毕露,而道,“如今,关西道行军大总管秦慕白,率军连战连捷,于幻月谷、大非川、玉门关三破吐蕃,歼敌十余万众,使吐蕃元气大伤。朕以为,须当此时趁胜追击,如当年尽剿突厥汗国一般,以重兵之势,与以吐蕃最后一击。”

  说到这里,李世民顿了一顿,说道:“朕戎马半生征战天下,深知‘知兵者不好战’的道理。战争,终归是一件伤敌伤己的兵器,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启用。今日我朝重臣与皇亲国戚多半在场,朕就是想要问一问众卿的意思。朕想要发起的这一场浩世之战,是否可行?”

  李世民话音一落,满朝皆静。众卿都听出来了,皇帝今天是有违常例的先发制人。以往但凡议决大事,一般是由众卿当朝会议,然后最后皇帝拍板。今天却反了,皇帝先把自己的包袱抖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让众臣发表议论。

  这事情,李世民办得可是点“不厚道”,毕竟,不是哪个臣子都敢轻易去否决皇帝的意见,这太考验勇气与胆量。但同时这也意味着,皇帝今天似乎是“志在必得”,他的心中,大概是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打这一战。所谓的拿出来公议,不过是想逃脱一个刚愎自用的骂名罢了。

  因此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没人出来发表意见。

  “怎么,如此重大国策,众卿都无话可说?难道又要逼着朕像上次那样,派笔墨伺候吗?”李世民说道。

  话音一落,还就当真有人站了出来,“陛下,老臣有话讲。”

  众人一看,原来是萧禹。

  萧禹乃是一名博学多才的大儒,前隋贵族后裔血统高贵,为高祖所重用。李世民登基之后虽然没有弃用他,但他的重要地位早已被李世民的嫡系房玄龄所取代。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耿直,说得难听点“不识时务”。他与房玄龄等人不和也经常直言上谏触犯龙颜,但从不妥协示弱只知道对着干,因此仕途几度起浮。如今刚被贬为外官招回来不久。在朝堂之上,人称“萧老牛”,就是说他倔。

  “萧特进有何高见?”李世民说道。特进,是萧禹的官名,文散官无实职,但官品很高是个荣誉虚衔,一般是极为尊贵的德高望重者居之。

  “老臣妄言,陛下既然深知‘知兵者不好战’的道理,就须得记起国虽大,好战必亡。”萧禹道,“近年来,我大唐征战不休,疆野白骨枕道,国内虚耗见底;将士血染征袍,百姓苦不堪言。老臣斗胆问一问陛下,我大唐究竟是依旧履行仁政王道以匡扶天下治缮万民,还是走上了霸术之路?”

  “大唐以仁孝治国,自然是施行王道。”李世民淡淡的答道。

  萧禹正要再辩,旁边房玄龄站出来,说道:“陛下,微臣有言。”

  “讲。”

  房玄龄拱手拜了一记,转身对看了萧禹一眼,说道:“萧特进方才所言,断章取义了。《司马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至陛下登基十数年以来,大唐从未主动挑起战争。房玄龄反问萧特进,面临敌寇犯边,我大唐该当如何?”

  “这……”萧禹愣了一愣,说道,“王道也好霸道也罢,都会奋起反击。”

  “那奋起反击,是王道之举还是霸道之举?”房玄龄又问道。

  萧禹一愣,有点恼火的瞪了房玄龄一眼,“房相公,你给我下套呢?”

  房玄龄笑了一笑,满朝文武都跟着轻笑了一阵。

  李世民也发笑了,摆了摆手道:“萧特进,朕知你一片好意忠心为国。但此时此刻,请不要再说些无用的大道理了。朕今日要讨论的,是对吐蕃用兵的合理性与可行性。众卿就只商议,这一仗能否取胜,是否有打的必要,是否合算?”

  房玄龄拱了一手,“陛下方才所言,话中有一个核心的词眼,那就是‘合算’二字。”

  “不错,不止是朕,包括满朝公卿天下子民,都会思考这个问题。”李世民说道,“众所皆知,吐蕃地处高原冰封万里,贫瘠荒凉民生凋敝。非但是用兵不易,我中原的子民,也都不适应那里的生活环境。这是吐蕃与当年突厥的重在区别所在。我军,究竟能不能上高原作战?如果战,能否得胜?这是要议决的第一个大问题。”

  “陛下,微臣以为,这个大问题应该去问前线的将军,而不是让朝堂上的大臣来讨论。”房玄龄道,“因为在场的人当中,没人去过吐蕃高原,没人了解那里的真实情况,也不清楚前线的战况。我们在这里讨论,无论是议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都是想当然。微臣窃以为,我们这样做实际上就是对战争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前线将士们的不公。”

  “言之有理……”李世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众卿以为如何?”

  萧禹可还没退下,这时忙道:“陛下方才所言,是说要商议发起这场战争的必要与否。现在,怎么又改成商议战争的胜负关键了?如此,陛下是在戏弄众臣吗?陛下既然已经决定要打一仗,又何须商议?”

  众人一听,萧禹这是在报怨皇帝呢,心中暗骂他不识时务之余,也纷纷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李世民今天却是挺有耐心也没发火,说道:“朕当然不是在戏弄你们。这场战争的必要性,很大程度取决于将来的胜负。要是明知会输,谁还去打仗呢?萧特进,你是认为朕会干这种蠢事吗?”

  众臣再一次发笑,萧禹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只好拱了一手道一声“老臣失言”,乖乖退下。

  房玄龄道:“陛下,时局如此,战争已是不可避免。非是我大唐好战喜功穷兵犊武,而是吐蕃逼人太甚。此前不久,西疆十余县就深受其荼毒,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这一苦,比之征战之苦者,更甚。——微臣窃以为,大唐与吐蕃之间的争夺,源起于以安居为乐的中原子民之人性,与以劫掠为生的游牧民族之人性,二者之间的天然对立。这个差异与矛盾,根本无法调和。因此,诸如和亲盟好此类国策,只能苟求一时之太平。因此,中原与胡族之间要么是你死我活的血腥争斗,要么是和亲战争、战争和亲的死循环。微臣多次曾想,难道一个帝国的安宁与兴衰,只能建立在女人的身上么?那这个帝国的男人,都是干什么用的?”

  此言一出,满朝低嘘与惊哗。

  因为在场的,全是大唐帝国的男人。

  房玄龄不为所动,眼观鼻鼻观心,大声道:“微臣以为,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大战之期,到了。关西将士抛头洒血连战连捷劲捷敌军锋锐,正是苍天赐与我大唐的福址!此时若不趁胜追机永绝后患,必有后悔之日!陛下为君我等为臣,应图百年大计,而不是只着眼于当前。诚然这一仗会打得很苦,会消耗无数钱粮、让许多将士埋骨雪原。然,为图长远计为子孙谋福,应当平定吐蕃、永绝后患!”

  房玄龄一介文儒年纪也不轻了,但这一番说出来,诚如赳赳武夫字字铿锵,慷慨激昂豪情四射!

  李世民心中热血翻腾,就差跳下金銮展拉住房玄龄,大叫一声“朕之知己、国之柱梁”了。

  但此刻,他很好的保持了冷静,说道:“朕听房爱卿所言,关键在于‘长远’二字。其实朕想说,一直以来房爱卿都是极力反对战争的。因为他一直主管整个国家的钱粮收支,是我大唐的管家,没人比他更清楚大唐的家底,也没人比他更清楚一场战争所带来的损耗。现在,就连房玄龄都这样一力主战,那是否当真表示,此一仗,是人心所向了?众卿都别只顾着听,都来发表一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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