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尔钦陵,方才还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现在也仍旧满面病容,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依旧是字字铿锵霸气四射。这个口衔天宪扭斡乾坤的高原枭雄,此情此景之下,竟仍能不失半分将帅之风!
“将士们,胜败兵家常事,一场败绩,不足挂耻。”噶尔钦陵强提中气,大喝道,“敢输,才能赢!汉人坑杀了我十万兄弟,此仇,不共戴天!终有一日,我噶尔钦陵要血洗兰州砍下百万汉人的头胪,血祭我同胞!”
“血洗兰州!”
“血洗兰州!”
吐蕃将士,被噶尔钦陵这一番话深深的感染了。方才被幻月谷那场天葬震撼到粉碎的军心与跌落到谷底的士气,瞬间回暖,并火速爆棚。
噶尔钦陵的嘴角,终于露出那么一抹欣慰的笑意,“很好,这才是我噶尔钦陵亲手带出来的昆仑铁骑!”
“将令!——全军不回大非川,疾驰绕走西南侧七十里外的突仑原,火速向晴罗原挺进!”
“是——”
十万昆仑铁骑,重铸主心骨,精气神也是再度焕发。铁蹄飞扬,十万大军如同急风骤雨一般朝西南方向奔驰而去。
此刻,布哈河上源。
张同单手擎着“秦”字帅旗立于一艇牛皮筏上,身后有四百余艇同样的牛皮筏,每船可载五到十人。此刻,两百火神已经在河堤薄弱处埋好了五指神雷,白浪水军将皮筏迁移到了避洪稳妥之处,只等张同一声令下,便要引爆神雷炸堤泄洪。
天寒地冻,白雪纷飞。布哈河的水流并不十分湍急,此刻已然结上了一层薄冰。想必用不到几天,这里全会变成一片坚冰,任由人马皆可通过。
“报——张统领,我等前后刺探了十余次,皆不见前番奔出的兵马再回大非川!反倒是原本留守军屯的吐蕃大军,正在拔寨起营,似要撤走!”
“什么?”张同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好狡猾的蛮子,必是看到幻月谷那边的动静,料想我军会来奇袭大非川,因此想要撤逃!——战机不可殆误!
“下令,炸毁河堤,水淹大非川!”
“是!!”
很快,轰隆隆的巨响冲天而起,布哈河上源的河堤瞬时崩塌,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被激怒的水龙,奔泄而下!
俗语有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一处河堤被炸开了口子,很快缺口被水流越冲越大,惊涛骇浪化为洪水巨兽,朝大非川凶猛奔去。
眼见此景,连张同在内的所有人都触目惊心。
终于亲眼见证,什么叫——天威,不可犯!
在这种毁天灭地的自然之神力面前,人,是那样的渺小。
任你智弄乾坤武功盖世,只消一个浪头,转眼间粉身碎骨!
同时,众人也多少有些心疼。这河堤,曾经可是花费了大非川驻守唐军许多心血加固巩建起来的,并建有许多引水沟渠与供水设施。还有下方的军营,那可是好几年的经营成果。如今,就要这样毁于一旦了!
但,这就是战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的并非只是人员的伤亡,还有财富的损失与物资的折耗。
大非川里的吐蕃人,刚刚接到将令要撤退。许多人还在睡梦之中,方才仓皇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往身上套衣服,就被惊涛骇浪之声给吓了个魂不附体!
“洪水!洪水!!”
“快逃啊——”
不管是多不怕死多骁勇善战的军士,也不敢与洪水对抗搏斗。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人马牲畜,一并惊慌大叫。整个大非川军屯里,瞬间化作了人间地狱。以往温驯似绵羊的布哈河,一夜之间化为魔兽,毫不留情的开始吞噬它所能遇到的一切……
此刻,幻月谷的另一端,战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提前结束了。
天威惶惶,谁还不心胆俱裂!
以法制国的吐蕃王朝,对于战犯是相当残忍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是打了败仗回来,脸上就要被人挂上狐狸尾巴,以示耻辱。若是临阵脱逃或是对敌抗降就更不必说了,全家老幼一个不留,尽皆活埋于深井!
可是现在,已经有大批的吐蕃人下马,弃械投降了。
这仗,已经无法打。
十万大军,过半被活埋在了幻月谷中。任凭他们如何精锐如何骁勇,也掀不翻这大山走不出这地狱。
剩下的一半人,没被剿杀的却已被刚才这一场天葬粉碎了信心与斗志,只顾得浑身发抖连兵器都拿不稳了,如何再战?
天降神威,不可触逆。与之相比,敌人的刀剑与制裁的律法,屁都不是。
……
秦慕白依旧驻马停在那处小山岗上,身边已经积了一层不浅的白雪。
前方奔来数骑,远远就看到宇文洪泰那铁塔一般雄壮的身影。他手中还用长枪挑着什么高高举起,随即便听到他放肆到了极致的狂放大笑。
“三哥,三哥,俺回来了,哈哈!!!”此刻,宇文洪泰像是急着抢糖吃的小孩子,几乎是从疾驰的大马上直接摔下来的,还在雪地里打了两个滚,又捡起那跌落的长枪哈哈大笑的跑过来,对秦慕白道,“三哥你看,敌军大将的人头!哈哈哈!听说是卫茹大将军,叫什么德什么格,名字好长一串俺没记住!”
“你这黑子。”陈妍抿然一笑,翻身下了马来上前,伸出手在他头上、肩上拍去泥土与雪块,“多大数岁了,还如同孩儿一样。”
“嘿嘿,谢谢嫂嫂!”宇文洪泰还就不好意思了,缩起脖子矮下身子谦恭的施礼,黑脸上红了一红,咧嘴道,“三哥回来了,俺高兴!俺这一高兴,就没边儿了。你现在就是问俺爹娘姓什名谁,俺可能都答不出了。”
“哈哈哈!”周围人一片大笑。
秦慕白也大笑了几声,有点吃力的翻身要下马,宇文洪泰急忙扔了铁枪上前来扶。
“黑子!”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重重的拍在他的肩甲上,连拍了三次,微笑道,“咱们说好的,还得做几十年的兄弟。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宇文洪泰愣了一愣,突然跪倒下来,紧紧抱着秦慕白的膝盖双腿,放声号淘大哭,哭得像个孩子。
秦慕白也感觉眼睛刺痛,深吸了几口气忍住涌到眼眶边的泪花,重重的拍他的头盔,“阵前啼哭,成何体统!还不起来,你可是将军!”
“俺不管!俺就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宇文洪泰还就耍赖了,号叫道,“俺这心里,都快憋死人了!砍了几十颗人头,也仍是发泄不去!”
这时,前方又奔来数十骑,秦慕白抬头看了一眼,旗帜鲜明,是侯君集与薛万均。
“喂,侯君集与薛万均来了。你还不起来?”秦慕白有点哭笑不得了,奋力踢腿,想要将宇文洪泰踢开。
宇文洪泰先是耍赖的死死抱着,后来听到周围的人一片大笑,他也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嘿嘿的傻笑了几声,站起身来。扑腾的拍着身上的积雪,他站到了秦慕白身后。转眼一看,虎头錾金枪可是落到了一边,他急忙将他提起,依旧高高举着,枪尖就挑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正是吐蕃的卫茹大将军,德格
丹巴乌尔济。
“呵!宇文将军果真神勇无敌啊,阵前力斩敌军主将!”侯君集与薛万均方才拍马走到近前,纷纷喝彩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