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先出去。”秦慕白与武媚娘出了房带上门,问道,“独臂张同,他不是应该远在襄阳么,怎么会跑到兰州来让你们遇到?”
武媚娘温柔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说呢?”
“我说?”秦慕白怔了一怔,“我怎么知道?”
“不就是因为你在兰州,他才来的么?”武媚娘顿了一顿,轻声道,“慕白,有这样的旧部,或者说是朋友,你应该感到欣慰。”
秦慕白不禁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说,他远道万里从襄阳出发来兰州,是来找我的?”
“是。”武媚娘肯定的点头,说道,“我们在兰州州城外四十里的县城驿馆中遇到他,当时他正病重不起,但与我交谈了几句。他说,他虽‘人在江湖,魂在百骑;躯虽已残,心仍未死;当仍旧追随将军牵马坠镫,死而无憾’!慕白,这是他的原话,我能保证我说得一字不漏。”
秦慕白听完,半晌无语。
深吸一口气后,他说道:“媚娘,拜托你好好照顾张同。待他病体痊愈后,我要让他执掌我的大都督帅旗。”
“你说,你要让他这一个独臂之人执掌大旗,担任你的帅旗使?”武媚娘不无惊讶的道。
“是的。”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将旗,军之魂,旗在人在,旗亡人亡;骑使,帅之彰,帅之所在旗之所至。没有人比张同,更适合担任我的旗使。因为他的铁血、忠义、坚韧与刚强,正是我麾下的军队必须具备的气质!”
“我懂了……张同虽是残废了,但他独有的特质的确令人生佩。”武媚娘点点头,说道,“慕白,军中的事情,我不懂;但军人的情感,我懂。像张同这样的小人物,虽然卑微,但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人感动和震撼。来了兰州这么些日子,我接触到许多像张同这样的人。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你对军队、对同袍那么有感情了。因为军旅男儿,真的比许多商旅官宦要可钦可敬得多!”
“是么?”秦慕白蓦的诡笑一声,四下一瞄别无旁人,挤眉弄眼的坏笑道,“那我也是军人,是不是也值得你钦敬一回?”
“少来!”武媚娘咯咯笑道,“还有几位客人,我带你去见上一见。到时,你恐怕就没这个油腔滑调的心情了。”
秦慕白怔了一怔:“还有客人?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些朋友都至远方来了。”
“来吧,看了便知。”武媚娘笑得神秘,带着秦慕白在二楼的楼廊间穿梭了几回停在一间最为豪华的客房前,说道,“进去吧!”
“是谁啊,这么神神秘秘的?”秦慕白满腹狐疑,但故意装作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推门而入。
进门一看,两名戎装女子正坐于桌边饮茶。明光甲,麒麟袍,火红缨盔腰悬宝剑,典型的百骑军官扮相,飒爽英姿让人眼前一亮。
“拜见少帅!”二女一同起身抱拳行军礼,英气勃然。
“怎么是你们?你们不是在长安皇宫的百骑当职么?”秦慕白意外的惊讶道,方才说完脑海里飞快一亮,马上道,“难道是……高阳公主来兰州了?”
这一对戎装女子不是别人,便是昔日的双胞胎杀手、现时天下仅有的两名女军官,澹台姐妹。
二女同时抿嘴一笑,连神态表情都别无二致,便道:“少帅小声,公主长途跋涉累得不过,方才睡下片刻。”
秦慕白一时愣住了,“那厮,真的来了……不会吧!真的来了?”
“哈哈!是慕白来了吗?”隔着一层珠帘的里间卧房里,突然传出极不淑女、极度兴奋的河东狮吼,“贼军校,臭男人!本公主鸾驾在此,还不速速进来参拜!”
第388章 八方雷动(三)
世界屋脊青藏高原,这个说法显然不是成形于唐时。在唐人的眼界里,只有“天下”一说,没有“世界”的概念。
在吐谷浑与吐蕃的接壤之处,有一处高原地带由唐古拉山与昆仑山横亘而过,崇山峻岭气势磅礴,雪峰连绵冰川广布,再加上河流纵横湖泊密布还是长江与澜沧江的发源之地,水草丰美牛羊肥壮还多有盐田,于是成了吐蕃最重要的一处农畜草场与产盐之地。更因它特殊的地理位置俨如高原门户,因此又是一处重要的军事基地。
吐蕃人称此地为“高鲁木斯”,意为河流众多的荒漠明珠,即现今之“格尔木”;而唐人,则给他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雅号——“天下之巅”。
天下之巅,自然是不可攀登和无法逾越的。恶劣的自然环境与天气原因是一方面,这里盘踞了吐蕃三分之一的高原雄兵,则是另一层主要原因。
吐蕃,几乎全民皆兵。年轻的吐蕃赞普弃宗弄赞(即后世所称松赞干布)一统高原之后,仿效大唐的府兵建制将全高原六十万的兵马以“茹”为单位,分成一千余部。大茹部有元帅与副元帅统兵管理,但如同大唐军制中的“行军道总管”一样在平常并不设立,只在出征时由赞普亲自封授。
但是,在格尔木这里,却有一个特殊的吐蕃“元帅”常年在制。他统领着二十万高原铁骑以格尔木为营雄踞天山之麓,与大唐的大非川军区遥相对峙,如同一头獠牙雪亮的藏獒,把守着雪域高原的门户领地。
吐蕃格尔木大军区的元帅,能与吐蕃王朝的大论(宰相)平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如今的格尔木元帅,却是一名不及而立的青年——噶尔
钦陵。而他的父亲,便是现如今吐蕃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鼎鼎大名的大论宰相,噶尔
东赞宇松,唐人则称之为“禄东赞”。
噶尔家族本是吐蕃王朝的贵族,现今这父子二人分别执掌朝纲统率兵马,噶尔家族达到了鼎盛。也正是在大论禄东赞的辅佐之下,13岁即赞普位的弃宗弄赞才一统吐蕃高原。
弃宗弄赞这个名义上的第33任吐蕃赞普,便是实际意义上的吐蕃王朝的开国之君!
噶尔家族,煊赫一时;年轻的军事统帅噶尔
钦陵意气风发,如同一只羽翼丰满的青壮雄鹰,在格尔木的高枝上鹰视天下跃跃欲试,等待着一鸣惊人的那天到来。
大唐出使吐蕃的使者鸿胪寺少卿刘善因,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噶尔家族在吐蕃的显赫无人可及,但钦陵决不是因为父亲与家族的关系,才成为吐蕃第一军事元帅的,这一点他相当的清楚。
吐蕃人普遍早熟,满十岁就可成亲生子上阵杀敌。年方二十余岁的钦陵已经在沙场之上征战了十几年,称他为沙场宿将恰如其分。而且,他那个并不识字的吐蕃宰相父亲,偏就生出了他这个精通汉学与兵法的军事天才!
从军十余年,勇冠三军所战无不最前;统兵打仗大小百余阵,未尝一败!——钦陵能有今日之地位,全是凭自己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从而,赞普便将全国三分之一的兵马与整个王朝的最重要之门户,放心的交给了钦陵。
冰川入云,寒风如刀。
刘善因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茫茫雪域千里冰川,禁不住深吸一口气大声叫道:“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哪!”
然后,剧烈的喘息。
虽然在大非川生活了一个月才往格尔而来,但他仍然无法适应此处稀薄的空气。
“刘鸿胪,咱们就在这儿傻等他们来迎接,不自己进吐蕃的军营吗?”随行的小吏有些担扰的道,“再过三两个时辰不来,这天就黑了,我们要被活活冻死的!”
“哈哈,你怕了!”刘善因放肆的大笑,说道,“我谅他吐蕃蛮子,还没胆量冻死我刘善因!要是一个时辰之内噶尔
钦陵还不出郭相迎,我就打道回府。”
“打道回府?”随行的一众人等都甍了——这也太儿戏了吧!
“少说废话,一个时辰!等!”
几乎是话刚落音,前方一片白茫茫的雪域之中,出现若干醒目的黑点,有近百骑如旋风般疾驰而来。
“呵呵,来了!”刘善因抚髯长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随行之人都松了口气。这冰天雪地撒泡尿都能冻成刀的鬼地方,谁愿久留?
那群骑兵奔到近前,果然是吐蕃的骑兵。他们散作扇形将数十人的大唐使者围在中间,为首一名大胡子青年上前两步,用蕃语说了一通。
刘善因摆了下手,身边的随行向导译官上前表明身份。那青年便策马上前几步对他施了一礼,请他前往吐蕃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