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百骑营地,秦慕白振臂一挥,几乎是满营上下的将士都愿跟他去兰州。大唐全民尚武朝廷重视军功,当兵的人就得打仗,才能图个出身。于是这一百人的挑选可算是让秦慕白伤透了脑筋。由于混在百骑的人许多都有家世门道,还有许多人这时候来走后门找秦慕白说情,求他带自己的子侄去前线混上一混。这其中还不乏六部尚书和军中的高级将领这等人物。
此时正是做下人情、网络人脉的好机会,秦慕白在不坏了原则的前提下,尽量都答应了这些走后门的。当然,最基础的前提条件是,这名百骑的素质不能差。此外,原有的三十名百骑,少了断臂赵同和那日在房遗爱袭击中牺牲的几位,还剩二十余人,便成了这群人当中的核心和元老。以老带新,这帮人就容易凝聚起来。
几天之内,秦慕白都十分忙碌,奔波于长安城外的军营和百骑营地以及兵部阁部这些地方,也没了什么时间来陪高阳公主武媚娘及家人。终于已经准备妥当了,秦慕白便打算明日动身。临走之前,得叫上苏定方一同去江夏王府上说一声才行。
于是当晚,秦慕白与苏定方二人登门造访江夏王府。
王府里也是异常的忙碌热闹,朝廷派来的许多官员和人马,在上下打点将要带去赐婚的嫁妆。秦慕白匆匆瞟了一眼,瞠目结舌。庞大的王府后院,几乎已经停满了车子,每辆车上面都装满了物什,沉甸甸的包裹着。这还只到了一小半呢,而且还不包括将要一同前去吐蕃陪嫁的那些匠人与乐师等辈,若当真集齐了,估计声势不输给万人军队!
“难怪房玄龄说这边一时准备不好少说还得半月。”秦慕白啧啧的摇头,“嫁个女儿,还得赔上这么多人力物力,这都足够装饰起一座皇宫了吧!”
“估计能。”苏定方很少发表这一类意见,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古往今来但凡汉胡通婚,赔本的便是我们。管不得几年和平,又得开战。这让我想起了兵荒马乱之时,那些村民们面对山匪响马时的举动——我们这和花钱销灾有什么区别?”
“儒生有儒生的想法,军人有军人的理念,我们恐怕永远和他们想不到一块儿去了。”秦慕白挑了挑嘴角摇摇头,叹道,“罢了,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先去拜会王爷。”
“嗯,好。”
二人由府吏引着在府中穿棱了一阵,往来都是忙碌的下人接踵磨肩。只有一处院落比较安静,府吏便将二人引到了此处。
“二位将军,此乃我家郡主的闺阁,王爷便在郡主闺房内,二位请便。”府吏说罢便道辞走了。
二人走进小院落中,听到悠扬的琵琶声。
秦慕白乍听了几个音符,不由得心中一动:好熟悉的曲调啊,虽然弹得有些生疏和断断续续,但隐约可以听出来,居然是《兰州鸿》!
于是秦慕白拉了苏定方一把请他站住,驻足而听。那曲子虽然弹得有些生疏都算不上流畅更称不得出色,但秦慕白隐约从那曲调之中听出了一丝忧戚之意。
兰州鸿本就是有些悲怆苍凉的曲子,有这样的曲意本不奇怪。可是真要弹出那种感人肺腑的忧伤,而不是为赋新辞强说愁的扭抳,可不容易。除非这人的心中,有发自骨髓并无法言喻忧戚与伤怀,以心奏曲方有可能。
“好忧伤的曲调啊……让人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以往的伤心事。”苏定方听了片刻,轻声道,“会是郡主弹的吗?”
正在这时,房内的琵琶声止住了,听到一名女声说道:“父王,为何我总弹不好这曲子?”
“你只在终南山上听了两遍,能弹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是李道宗的声音,浑厚而苍劲,此刻却透出几许疲惫与失落,他说道,“你若是想要曲谱,我去找他说一声便是,你何必如此纠结?”
“还是不要了……”女声说道,“那一日我亲耳听到他发誓的,说从此不再奏曲。”
“只是要个曲谱,有何关系?”
“父王,你不会懂的。”女声说道,“对于一个喜好音乐的人来说,知音是十分重要的,就如同是心灵的伴侣。当这个知音离去后,音乐也会对他失去了意义,或者说只意味着伤感。父王去找他要曲谱,他自然也会给。但我既不想勉强他,也不想触及他的伤心事。兰州鸿,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我不能去冒犯了他心中神圣的知音。”
李道宗无奈的笑了笑:“好吧,随你!就你这么多小女儿心思。雁儿,最终你还是要准备嫁去吐蕃了,你真的……”
“父王,你不用说了。”李雪雁打断了李道宗的话,说道,“起初就是我自高奋勇要远嫁吐蕃的,没人勉强我。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女儿更是无怨无悔。只恨,今生恐怕无法在父母膝前尽孝了……”
“我就想不通,你凭什么非要嫁给弃宗弄赞那蛮子?”李道宗有点上了火气,闷哼道,“我泱泱大唐就挑不出一个适合你的男人做夫君么?我就不信了!”
“并非如此,父王……”李雪雁的声音低落了一些,透出许多伤感来。
“好吧,事已至此,为父就不说你了。”李道宗叹息了一声,说道,“你母亲忧伤在心都病倒了。这几日你有时间就多去陪陪她。哎!”
“父王何必叹息?”李雪雁反过来劝李道宗,轻声道,“女儿此嫁吐蕃,定然能成全是一段好事佳话的。若能换来两国数十年和平,并在高原上布施教化,女儿此生也算做了一些有益的事情了。吐蕃人也是人啊,他们投生爹娘胎中时也没得选择,那不是他们的错,父王也不必岐视他们。其实,只要能够接受文明教化,他们一样是可亲可爱的。”
“好了,我说不过你。”李道宗说道,“每次都要拿你父亲来说教理论,好像咱们父女俩辈份倒了个儿!——你也就叹自己命薄吧,奈何没能早些遇到他!”
李道宗这一句无心之语,让站在院中的秦慕白和苏定方同时一愕,苏定方随即就暖昧的摇头笑了起来,轻声道:“慕白,你还真是处处留情啊!”
“啊?我哪有……这,不干我事吧!”
“那你觉得王爷会说谁?”
“总之不会是我吧!我加起来一共就见了郡主两三次而已,都没说上几句话!”
“小女儿的心思就是这样的,她们就是喜欢一见钟情,你能有什么办法?”
“……”秦慕白顿时无语,心忖:又犯桃花?……又?
“院中何人?”李道宗淳厚的嗓音响起,随即拉开了门。
二人连忙上前拱手而拜:“冒昧打扰王爷了,罪过!”
“哦,是你们兄弟俩啊!”李道宗呵呵的笑道,“家人无礼,居然都没来通报,还请不要见责。请进来坐吧!”
“此处乃是郡主闺阁,我等还是不进去了吧!”秦慕白笑道,“我等前来也没别的事情,只是知会王爷一声,军情紧急我明日就要率军先走了,就请师兄护送王爷父女前往兰州,到时秦某再在兰州迎接。”
“好。”李道宗点了点头,说道,“来都来了,进来坐吧,无妨!本王可不是迂腐,家中没那么多规矩束缚,雁儿也是一向好客得紧,你们若是过门不入,她反倒要责怪本王待客不周了。”
“如此……便打扰了。”
秦慕白与苏定方便随李道宗进了房间,李雪雁已经收好了琵琶准备了香案,正在升火煮茶以应招待。秦慕白进去的时候,与她眼神对碰了一瞬,只见她眼中少有的露出了一丝慌乱,面上也有些泛红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举止得体大方优雅的前来招待客人了。
无论是前世今生,秦慕白可算是情场老手了。这一类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哪能逃过他的眼睛?这惊鸿的一瞥后,秦慕白就在心中啧啧的叹息:造孽啊!我可没想过勾引诱惑你,你这是怎么了?你都已经许了男人了……嗯,虽然这门婚事我十分之反感,总之,你现在对我动心,你还是李道宗的女儿,这会让我左右感觉不自在呀!
李道宗一双眼睛便如同鹰隼一般,察颜观色入木三分,看到秦慕白的表情略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后,他不禁一笑,说道:“慕白,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秦慕白轻笑一声很自然的掩饰了过去,说道,“我在想,王爷这么好的女儿,嫁给吐蕃蛮子去,可惜了。”
“呵,你这不正经的小东西!”李道宗大笑道,“莫非你对我家雁儿,有企图?”
“啊?”秦慕白顿时愕然。
苏定方正在喝茶,手一抖嘴一紧,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
李雪雁则是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慌急道:“父王,你怎么如此口无遮拦?”
“哈哈!”李道宗笑得更大声了,坐在蒲塌上拍着自己的双膝朗声道,“青春年少男欢女爱,岂不正常?英雄爱美人美人慕英雄,更是情理之中。准你们做还不准我说啊?真是!”
李雪雁顿时羞赧得无地自容,脸上红得几乎能捏出水来。
秦慕白也是哭笑不得,摇头道:“王爷,你要怎么取笑在下,那都没问题。何苦搭上郡主呢?什么准我们做不准你说啊,你这分明就是子虚乌有捕风捉影嘛!”
“呵呵!本王也就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李道宗笑道,“哎,我倒是宁愿你和雁儿两情相悦,坏了这棕皇婚呢!只是事已至此国事为重,本王又不能因私废公,因而时常半夜里辗转反侧,好不苦恼!——谁愿意自己的宝贝女儿远嫁千里之外的荒蛮之地呢?”
“父王,你不会是因为女儿的缘故,所以就一直主张对吐蕃用兵吧?”李雪雁突然道。
“瞎说!为父是那么自私狭隘之辈么?”李道宗轻喝了一声,说道,“若是因为如此,起初我岂能答应让人自高奋勇远嫁吐蕃?再者说了,如今朝廷下了决议,为父还不是二话不说将你拱手让出,还张罗着给你准备嫁妆?私有私心,公有公论,为父为了大唐不惜一死,你是我的女儿继承了我的这个性情,这我知道。但为人父母者宁愿自己受罪遭戗也不愿子女受罪……这份心情,你暂时是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