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 第479节

  “成何大事?如何来成?”李承乾惊问道。

  “你别急。”李元昌双眼连连转悠,想了一阵说道,“常言道先下手为强,既然连秦慕白这么棘手的角色我都收拾了,还怕他老四?咱们故技重施,栽给老四一个趁机谋叛的罪名。虽然朝中支持老四的人很多,但在这样的大事大非面前,有几人敢站出来为他张目?长孙无忌本就不喜欢老四,定会顺水推舟。以往,有神光如炬的皇帝一双眼睛在;现在,皇帝病重不在了,不正是我们除掉老四的好机会?”

  “你、你又来?”李承乾浑身都筛起糠来,指着李元昌道,“七叔,为了报负一下秦慕白,你害死了先帝二妃和数名宦官,这也还自罢了;皇妹高阳这辈子也断送了,秦家也断送了;现如今,父皇与房玄龄也生死未卜!你还要下手!这一着棋可比针对秦慕白危险多了,弄得不好,我整个东宫都要倾覆啊!”

  “太子,都什么时候了,势如累卵,你还在考虑后果?”李元昌一把扯住李承乾,叫道,“遗诏丢了,那贱人是受谁指使还说不好,东西最终会落在谁手里更说不定。万一回到了皇帝手上,我们对他失去了制约,他想起以往种种,新仇旧恨一起算将起来,你能张挡得住?陛下要废立储君,这早已是人人皆知。之所以一直迟迟没有下手,一是顾及已故长孙皇后的遗愿旧情,二是因为房玄龄苦苦相劝与俗念约束,第三,可不就是因为咱们手里有这份先帝遗诏?现在,三者眼看都要皆无了,你还不是死路一条?!”

  李承乾已是面如死灰,茫然的看着李元昌,喃喃道:“我一直都很想知道,究竟是一份什么样的圣旨遗诏对父皇有如此约束之力?你又是何时何地如何弄到手的?”

  “哎,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偏要知道。”

  “好吧……”李元昌叹息了一声,说道,“几年前,那时候我在住在皇城后宫陪伴先帝。有一日酒醉之后,先帝突然痛哭失声,说起数年前的玄武门之事……”

  “玄武门?”

  “这个人人皆知,也就不必我来赘述了。”李元昌说道,“其实在玄武门事发之前,先帝早已拟好了一份圣旨,准备下颁。但还没来得及颁布,玄武门事发,我父皇兵变登基,这份圣旨也就成了一纸空话。”

  “既已是一纸空话,又何来约束之力?”李承乾迷惑道。

  “你错了。在我们看来,这是一纸空话;但在皇帝看来,这就是将他绑在改忤逆不悌的刑架上鞭怠!”李元昌说道,“你父皇登基时,先帝颁发诏书改立你父皇为太子,没多久再下诏书,禅让帝位。这样,你父皇才勉强名正言顺的登基问鼎。这些年来,玄武门之事一直是皇帝的心头禁地,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及。一个重要的原因,并非是那里流淌着他兄弟的血,而是存在着他这个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的隐患。当皇帝的,最讲究的是什么?当然就是名正言顺,这样才能人心所向。否则,不管他如果贤明如何成功,终究也逃不到青史丹书与后人的诘责批判。”

  “竟是这样……”李承乾茫然的点了点头,说道,“可是……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父皇有必要如此在乎吗?”

  “当然有必要。非但是有必要,还非在乎不可!”李元昌说道,“一来,我大唐以孝治国,皇帝先做表率厚待先帝。这份圣旨一但传出,他便要变成彻头彻尾的不孝不悌之人,还有何面目立为表率?岂不令天下人唾骂鞭怠?此其一;其二,现在,你与魏王为东宫之争水深火热,皇帝依稀想到了当年的自己。如果这时将旧帐翻出,他自己犹是名不正言顺的武力谋叛登基夺得帝位,还能不怕你们这些做儿子的效仿?到时真要事发,他有什么颜面指责你们,还不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父行子效?到时,一切罪业,都要推到他的头上;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现在,皇帝年纪越大,就越在乎青史丹书与野史杂谈对他的评价,他甚至干涉国褚遂良这个记录他言行的起居郎,和宫中编史的史官,尤其看重玄武门这一段史书的编修。你说说,要是这份圣旨被公之如众……”

  “行,你别说我了,我明白了。”李承乾连连摆手,点头道,“那份遗诏圣旨,是不是将我父皇赐罪、扶植隐太子齐王皇叔的?”

  李元昌没有说话,而是背转过身去,半晌才说道:“这些,不必再问。先帝已去,圣旨已丢,空口无凭。”

  “你是怕祸从口出,还是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圣旨,从一开始就是你编造的?!”李承乾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吼道。

  “事到如今,光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李元昌猛然转过身来,怒目瞪着李承乾,“太子,你能不能不这么软骨头?你一再被老四逼压,步步退避乃至今日避无可避,你难道就准备颈就剹让老四得逞吗?我除去秦慕白,一半是为私怨,另一半,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你说得好听!”李承乾冷哼道。

  “那你听着!”李元昌冷冷道,“至从襄州一行后,秦慕白是不是很反感很讨厌你,根本没想过站到你的阵营里来?”

  “他也没站到老四那边哪!”李承乾辩驳道。

  “朝廷之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像秦慕白这种态度暧昧站位不清的,更是危险!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捅你一手,你就当真完了!”李元昌说道,“世人皆知他与李恪是莫逆之交。如今李恪虽在高句丽,但,只要秦慕白与高阳公主成功大婚,又再返兰州撑起大唐半壁江山,那他就必然能成为与李勣鼎足而力的军界魁酋。李勣为人圆滑老道,也从未表明态度支持哪个皇子。但秦慕白与李勣,可是有私交的,二人同为军界领袖又都出自卫公李药师门下,还能不牢牢抱成团?到时候,秦慕白的态度势必影响到李勣的立场。真到那时,我的太子殿下!纵然你稳坐东宫甚至是登基为帝,你驾驭得了秦慕白与李勣么?你纵然灭了老四这个从文的对手,能对付得了文武双全功勋着著的吴王李恪么?”

  李承乾瞬时石化,呆若木鸡。

  “太子殿下,你知道你为何败退至此么?就是太过软弱,目光太过短浅!”李元昌得势不饶人,连珠炮的轰道,“政治博弈,没有永远的对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早在最初,我就强烈建议你拼死也要将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二人牢牢绑在身边。你倒好,与你亲舅舅蒙生不和。若非是房玄龄出于对已故长孙皇后的感恩与愚忠,也定然要离你而去。再后来,我叫你联合吴王一并对付魏王,弱弱联合以抗强,这本就是兵法之道。原本,绛州一案时秦慕白还暗中相助过你,对你就算没好感那也至少没恶意!可你呢?襄州一行,你行为不俭倨傲不德,让秦慕白与李恪对你大失所望!太子啊太子,时到今日,你居然还有脸来责怪小王办事不力!你可有想过自己的得失?”

  “住口!”李承乾既羞且怒,跳脚大骂,“你也就只会放些马后炮、出些馊主意,何时拿出过真正有用的计策?别的不说,你公然闯入秦慕白府第意图对他义妹妖儿不轨,结果被秦慕白逮个正着打成了猪头一般,你如何说?若非是因为这件事情,秦慕白岂能跟你、跟我东宫彻底决裂?!”

  “好好好,过去的事情咱们都不必再说。为今之际可不能窝里反,先要想个完全之策才行!”李元昌自知理亏说不过,急忙调转话题道,“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有两件,一是,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弄死秦慕白;二是,趁机扳倒老四为个生米煮熟饭,最好是你能登基为帝!”

  “鬼扯!”李承乾怒道,“我父皇只是病重犹然健在,我如何登基?”

  “当年,先帝武德皇帝,不就在后宫住了数年之久?更何况当今陛下已经重症卧床,昏迷不醒?”李元昌冷冷的一笑,说道,“太子殿下,你若有你父皇一半的心机与果决,也不至于有今日了。为大事者,心要狠,手要辣,动作更要快!否则,遭殃的便是自己。现如今,你不动手,老四就要动手;你不自保,想要弄死你的大有人在。是死是活,你自己选,我也不再多言了。”

  李承乾,颓然的瘫坐在了椅子上,双眼发直。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都要如此逼我……七叔,我真的没有选择了吗?”

  “有。”李元昌轻轻的挑了挑嘴角,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近乎于妖的邪异,轻声道,“杀了我,提我的头去见你父皇,将一切事情都推到我的头上。这样,你或许还能苟延残喘几日。但是,人所共知你与我一向同气连枝。我干的任何事情,都有你的一份。如今你为了自保,先将我杀了出卖……光是这份德性,也足以让世上对你唾弃了。到时别说是皇帝,就是天下人,也不愿再认你这德性浅薄忘恩负义的太子。”

  “你……你也在逼我!!!”李承乾双手掩面,放声大叫。

  “太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是对你坦承相待,因为我也不相死!”李元昌突然大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动手吧!老四再强,也终究是一文人!要如何栽害他谋反,交给我办!你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控制褚遂良并彻底隔绝皇帝与外界的联系,方便我们行事。到时,魏王谋反案一发,我们就在朝堂之上来个快刀斩乱麻,以皇帝昏厥无法理事为由,将魏王钉死。再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监国理事了。少了老四这个大敌,远在高句丽又没了秦慕白这条臂膀的李恪,还有何可虑?此外,年仅几岁没个主见生性懦弱的晋王治,更对你构不成威胁。太子,此事若成,你的东宫便如铁打一般的坚实,无人可以撼动。到那时,皇帝就算清醒,也没了选择,只能苦心孤诣的陪养造就你这个太子接班。好,一切大事可成!”

  李承乾闭目而听,听完之后半晌没有动静。

  李元昌也不着急,给他留了一个思考的余地。

  过了许久,李承乾干咽了一口唾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嘶哑的道:“如你所说,扳倒老四杀了秦慕白之后,是不是也要我像我父皇一样逼宫受禅,甚至弑君弑父?”

  “太子仁孝怀德,定然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可是你肯定干得出来吧!”李承乾暴跳而起,怒目而瞪指着李元昌,浑身发抖。

  “太子殿下,此时此刻,你还想那么深远作甚?眼前的情景是,你若不动手自救,便是死路一条。事后,你要如何跪求你父皇的原谅,都是后话。自知说也是毒虎不食子,你父皇会原谅你的。不是吗?”李元昌也不动怒,耐心的劝道。

  “哎!——”李承乾大叫重叹数声,颓然的坐下,“我,还有选择么?”

  “太子勿忧,万事交由小王来办。可恨那长孙涣胆小如鼠,此时居然对我避而不见了;房遗爱那厮更是可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也无妨,小王有的是人手与手段!——太子稍歇,小王马上去安排!”

  另一边,魏王府。

  李泰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已经商议多时。

  “魏王殿下,此时此刻,你只好呆在皇宫之内,陪伴伺候重病的皇帝陛下,不可轻离。一可留仁孝之名,二来也免授人以柄。余下事情,我等料理。”

  “好。”李泰点头,“事情,就这么议定了。现在,我们一定要想尽办法将秦慕白救出来!太子与汉王要害他,我们就要救他。其实人人心知肚明,秦慕白此番定是吃了汉王的陷害。汉王虽然狗胆包天,但若无太子的首肯与支持,他干不成这样的事情。房兄……”

  房家长男房遗直拱手轻应了一声:“房某在。”

  李泰面带微笑轻拍他的肩膀,感激的道:“这次多亏了你。若非是你提供这么重要的消息,我等天下人都要蒙在鼓里。哎,想不到令弟如此冥顽不灵,竟伙同汉王干出这等事情来,将令尊大人也气得晕厥过去。此等不肖之徒,是当清理门户并为国除害。你放心,事成之后,只惩办那房遗家,余者不问。小王保你房家无恙。”

  “谢魏王……”房遗直拱手长拜,慨然流涕道,“家门不幸,出此败类!原本家父已将他绑住拿去献给皇帝,却被我那溺爱成性的母亲又私下给放了,这才将父亲气成了重病。为今之际,这畜牲若再在外面为害,如何是好?因此房某才大义灭亲来将此事报之魏王知晓。希望魏王主持公道,一则助我清理门户保全家门,二则也可还事实一个真相,还秦慕白一个清白啊!”

  “房兄放心。小王一向清正秉公,对令尊、秦慕白这些人物也是敬仰得紧,定然会拿捏好分寸的。”李泰很一点春风得意的味道。

  也难怪,连房家的长子都来求助于他了,皇帝一倒下,这朝堂之上俨然已是他魏王做主。若能趁机拉拢房家,救下秦慕白并对他做下若大的人情,自己在朝堂之上岂不是稳如泰山,进驻东宫指日可待?!

  这可真是坐山观虎斗,赚足了渔利啊!

  “事情,暂时就商议到这里。”李泰站了起来,胖硕的身子在一群坐的人当中,分外醒目,他道,“明日早朝,我会回避不出息。你们联名上书力保秦慕白,弹劾汉王。”

  “是否要提一提太子?”有人问道。

  “不可。”李泰果断的道,“万不可提及太子。此时若是针对太子,人人皆知是我唆使你们。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纵使扳倒了太子,我也小命不长。但是,只要汉王被弹劾形迹败露,顺藤摸瓜,太子还远么?因此,我那一向沉不住气的太子大哥定然会跳出来干一些出格的事情。这就叫欲擒故纵、打草惊蛇。再者,长安县衙与御史台、大理寺,务必尽快抓捕在逃的房遗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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