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影响之下,李承乾居然还染上了这个闻之令人战栗的恶习。据说,一年多前张三德就秘密托人送了一个名叫“衬心”的男宠给李承乾。李承乾是爱不释手日日把玩夜夜专宠。
这些事情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恐怕唯独就是皇帝不知道。或者是,他知道了,却还在装作不知道。
当案情查到了胜南候时,权万纪也感觉到了棘手。他虽然一腔正气刚正不阿,但并不代表他傻。眼下,太子失德,皇帝偏爱魏王,满朝上下都在传闻皇帝有心废立储君。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胜南侯捅出去,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别的不说,光只要男宠“衬心”的事情公之于众,那必然是始无前例的皇家丑闻。仅此一条,就足够让皇帝拿来当借口,废去太子李承乾了!
与此同时,魏王阵营的人若是知道了,且有不借题发挥落井下石的道理?到那时候,他权万纪可就无形之中被魏王党给利用了!
骑虎难下,权万纪从未有过的犹豫了。
他从来不怕因为直逆龙鳞触怒圣颜而被杀,也从来不怕那些被自己弹劾的人打击报复谋他性命,但是他担心,因为自己的一些举动而引发整个朝廷的大震动,导致社稷失和天下不宁。
太子,国之储君,乃是社稷之根基朝廷之柱石——如果用这样一个雷霆万钧的手段拆去这根柱石和根基,天下会将如何?会有多少朝臣因此命丧黄泉?夺嫡争储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没有和平可言!
现在只要太子落马,那么之前辅佐跟随他的人很有可能被殃及丧命。哪怕是身兼太子詹事一职的房玄龄,任他是一国之宰相、最受皇帝信任和器重的人,恐怕也难以幸免。因为,只要的另外的储君上了台,势必对以前的敌对阵营进行政治清洗。
谁,也难以幸免!
……
想到这些,权万纪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他远远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绛州之地人贪污案件,背后居然牵扯着如此庞大的一串事情!
现在真是两难。
如果将此案停止不查、隐匿不报,那事情可能就会就此平息,不会引发朝堂的巨大震动。但是,这不是他权万纪的作风!这样做,他非但是对不起浩荡皇恩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那会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但如果如实上奏皇帝、依法彻查此案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
想到此处,权万纪突然脑海中一个激灵——好哇!李恪、秦慕白,你们居然利用我!!!
权万纪怒不可遏,第一时间找到了秦慕白。
秦慕白一见权万纪的表情神态,就知道很不对劲。这个倔老头儿,虽然性情耿直刚烈,可毕竟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精了,人家可是大智若愚啊,肯定是想通什么猫腻了!
“权先生今日为何如此怒气冲冲?”秦慕白微笑道,“是何人敢如此大胆,得罪我们的权先生呢?”
“秦将军,你还要有必要在我面前如此掩饰做假么?”权万纪冷哼一声,一抚袖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秦慕白略一怔,心忖:这倔老头儿果然是什么都想到了……好嘛,捅破窗户纸了也是好事。毕竟你现在是吴王府长史,也就是吴王李恪的老师。论关系,你比我跟他更加亲密。我就不信,你会不为了他好做出一些牺牲?
于是秦慕白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看到先生如此生气,在下心中也明白,先生定然是领悟了什么。若有什么得罪之处,全是秦慕白的不对。在下,在此对先生赔不是了。”
说罢,身着戎装的秦慕白大马金刀的一抖蓬、一甩手,就要单膝拜倒行大礼。
戎装在身不便全礼,见了君王也顶多如此施礼。再大的官儿,也只是站直了抱抱拳了事。因此,秦慕白这可是一个很大的礼了。
权万纪急忙转过身来一把抓住秦慕白的双臂没让他拜下来,浓眉紧拧目露精光的直视着秦慕白的眼睛,沉默了半晌,长叹一声:“哎!其实我也知道,你做这些全是为了吴王着想。我虽是被你利用了,但其实也是心甘情愿。为主死节是忠臣份内之事,我权万纪其实并无怨言。只是秦将军你知道么……如果我们真的将此案彻查下去,会影发多大的朝堂剧变?”
“在下明白。”秦慕白说道,“事关太子,便是大案。其实案情是很简单的,换作是一个寻常人物,不用劳驾吴王也无须搬请权先生,我秦某人率一队百骑将其拿下当场斩下狗头,一了百了。正是因为事情重大,所以,我们三个人——吴王,权先生,在下,就必须同舟共济共谋良策来圆满解决。否则,非但是朝廷要因此发生剧变,你我三人的性命恐怕也会受到殃及。你我死不足惜,可惜吴王殿下是奉召前来赈灾抚民的,他可是没做错任何事情反而对社稷黎民功莫大蔫。先生就忍任其遭荼毒么?”
第112章 同舟共济
“我当然不忍。”权万纪双手剪背望着窗外的秋爽蓝天,悠然的道,“在下虽然来吴王府不过一年,但相交之下,已与吴王殿下感情匪浅。虽然他敬我怕我,甚至还有些恨我厌我,有时怒气上来恨不得一刀杀了我,但事后总会对我言听计从。有主如此,夫复何求?吴王殿下,对我其实是有知遇之恩的。而且,我与他之间既是敌人也是好友,既是师生也是知己。再者,吴王殿下聪颖过人天纵英才,虽偶有小过,但瑕不掩瑜,绝不是太子可比。我又怎么可能忍心让吴王去受太子牵连受这无妄之灾呢?”
“先生深铭大义,在下佩服。”秦慕白诚心诚意的拱手而拜。
没想到,权万纪还是一个性情中人。刚才的这番话,他说得至情至理,显然是发自肺腑。
权万纪背剪着手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苦思良方。秦慕白也没有去打扰他,静静的站在一旁。
虽然秦慕白一向比较自负聪明,但有些事情还是不敢托大狂妄的。这为官之道理政之法,自己显然还比不上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的权万纪这种人。与其自己尽出馊主意,不如等权万纪想个万全之策。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集思广益不是坏事。
过了许久,权万纪的脚步略一顿,转头看着秦慕白说道:“将军有何妙计,解决眼前难题?”
“在下只想听听先生的妙策。”秦慕白说道,“在下初入仕途年轻气盛,经验不足而且莽撞愚钝。如此大事不敢自作主张,这才出了下策,请先生涉入此案一起筹划。万般情由,皆是秦慕白的不是,请先生万勿责怪。”
“不必说这些了。得想个办法才行。”权万纪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表情异常严峻,他走到秦慕白身前低声说道,“眼下的最为棘手的,就是这个胜南侯。其实我们不查也知道,此事势必跟他有关。从侵吞修堤款开始,到最后的水冲稷山城、谋杀祝成文,都与他脱不了干系。我还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刺史有胆量干这些事情!其实早在来到稷山县之前我就听说了,在绛州这一块地面上,以胜南侯为首,一干地方官吏尽相附庸,俨然已经快要自成一国尾大不掉。这一次皇帝趁稷山洪涝之机派谴吴王与秦将军一起前来,就有整顿绛州、将这一窝毒瘤连根拔起的意思!否则,区区一县之水患,用得着动用一个皇子、还有皇帝的亲勋卫队么?”
“先生所言即是。看来,皇帝是早已谋划在先成竹在胸了。也就是说,眼下的境况,对吴王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秦慕白说道,“考验我们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陛下。胜南侯与这绛州大小的官吏,其实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皇帝想考验吴王,是否会趁这机会对太子落井下石、是否有夺嫡争储之野心;顺便考验你我,是否赤胆为国忠心事主。权先生,在下说得可对?”
“对极。”权万纪重重一点头,“秦将军,在下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居然能有如此见识!你说得极对。眼下,其实就是皇帝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道难题。如果做答,关乎生死!而我们三个人,必须对皇帝要有不同的回答才行!”
“请先生教诲,我们三人,该分别如何作答?”秦慕白拱手而拜,诚心请教了。
“嗯……容某想想……”权万纪点点头,又背剪起手踱了一阵步子,时不时用手轻轻的敲几下额头,终于走到窗边停了一下来。
“先生……可是有良策了?”秦慕白上前一步,问道。
“其实……良策早已摆在眼前。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你秦将军,早就给出了答案。”权万纪背对着秦慕白,淡淡说道,“这件事情,就让吴王殿下装作不知的好。这样,皇帝或许会责备他隐匿不报因私废公,但绝对不会真正的怪罪。然后,我再出面检举揭发胜南侯,上书进谏强辞弹劾。而你,完全可以将此事密奏皇帝,如实相告。这三个答案,岂非是你早就想好了再来搬请在下的?……你又何必再问?”
秦慕白沉默了半晌,尴尬的轻笑两声:“先生,还在生在下的气吗?”
“没有。”权万纪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道,“在下还没有那么小气。虽然我一时中了你的计被你牵着鼻子走,那也是因为我智不如人输给了你。等到醒悟之时,已经全然落入了你的陷阱。但是这个陷阱,你纵然是不亲自设下,我也会主动跳进来的。因为,我权万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像胜南侯与绛州贪官这样的一群人,继续荼毒我大唐子民的!”
“那……如果因此而引发朝廷的大地震,牵一发而动全身从而导致太子被废呢?”秦慕白问道,“这样一来,先生可就成了一根引线,要引爆一场剧烈的动荡了!”
“我知道。”权万纪一字一顿的吐出这三字,停顿了半晌,嚯然一下转过身来,“但是,这不正是皇帝陛下需要的么?否则,他何必派我们三人前来!!!”
秦慕白恍然一怔,半晌无语。
权万纪说得极对。以李世民之精明,在他与李恪临行之时下了那样的密令,就肯定是早已对一切有了一些了解与推断。虽说谈不上十拿九稳,但他李世民肯定早已心中料定此事与胜南侯脱不了干系。牵扯出胜南侯,那就是剑指太子李承乾……李世民的用心,昭然若揭!
“皇帝……真是要废立了么?”秦慕白喃喃道。
“帝心不可测,你我不便之言。”权万纪双眉立竖连连摆手,沉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揪出胜南侯,是皇帝想要的。我权某人如果因此被人阴谋杀害,那也是死节为君,死得其所!天网恢恢疏而不露,若能能将绛州的这些贪官一网打尽,那我权万纪为民请命而死,死得其所!”
“壮哉!好一个死得其所!”秦慕白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先生若往,某愿同去!”
“不!在皇帝陛下的局中,你与李恪都是不能死的。”权万纪双眼圆瞪,沉声宛如咆哮一般的说道,“李恪,皇帝只是在考验他的孝悌之心,只要他不借师发挥主动出击对太子落井下石,他就没有事;而你,其实大家都明白,皇帝只是想让你暂时离开长安的那个风流漩涡才将你一起派出来的,顺便让你和你麾下的百骑给李恪壮壮胆。其实,最与此案无关的,就是你,因此你这个无辜之人也大可不必死。而我权万纪,是李恪的老师,也是皇帝派来专程匡正他得失的王府长史。此事我若不出头,那便是罪该万死!”
“权先生……这样一来,你可就太委屈了!”秦慕白叹息道。
“不。”权万纪重哼一声斩钉截铁道,“守于臣节死于忠义,我权万纪死得其所。其实我如果这样做了,皇帝陛下非但不会杀我,反而会嘉奖我。只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得罪了太子和所有太子阵营里的人,他们会与我不共戴天。不过这也无关紧要了。这么多年来,我权万纪得罪的人上至皇帝下至庶民,数都数不清了。我唯一忌惮和担心的,就是因此而引发废立这样的巨大震动。只不过刚才一瞬间我突然想通了——如果皇帝派我们来的时候真的是心中早已有数,那么他缺的只是一个借口。就算绛州这里给不了他这个借口,在别的地方也一样能行。与其让皇帝这样反复的折腾为难,但不如我权万纪硬着头皮顶上去,把皇帝陛下需要的东西,拱手托出。为臣者,不就是要为国解难为君分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