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釐侯韩武神色复杂地盯着儿子看了半响,说道:“你想不想当……不,没事。”他摇了摇头,说道:“去府内向你母亲问安吧。”
“是,父亲。”
韩驰拱了拱手,拜别父亲,欢欢喜喜地快步走向府内,向他阔别多年的母亲问安去了。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釐侯韩武的神色莫名的复杂。
回到书房闷坐了片刻,就见心腹韩厚走了进来,似有深意地说道:“釐侯,卫卿马括前来拜见,说是请釐侯去……去吃酒。”
韩武闻言点了点头,遂带着韩厚前往外院大堂接见马括,随后在马括的示意下,再次前往王宫。
在马车上,马括有意无意地问道:“釐侯,可曾见到令世子?”
他口中的令世子,即指釐侯韩武的长子韩驰。
釐侯韩武看了一眼马括,冷淡地说道:“见到了。……不知卫卿大人想问什么呢?”
不得不说,釐侯韩武终归是见过世面的人,而且一度还是权倾朝野的权臣,就马括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他?
还记得昨日,当韩王然提出欲将王位归还韩武时,韩武就注意到马括的面色变了变,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可能是见釐侯韩武神色冷淡,马括面色讪讪地说道:“只是随口问问。”
“哼。”
韩武轻哼一声,自顾自闭目养神,不再理会马括。
说实话,韩武对马括可没有什么好印象,谁让当年韩然夺权的那件事,正是马括向后者通风报信呢?甚至于,马括还杀了韩武的心腹武安守朱满。
韩武对韩王然提不起恨意,那是因为兄弟俩自幼就感情深厚,可是对于马括——你算什么东西?!
也难怪韩武这般倨傲,毕竟想当年,就算是马括的父亲前上谷守马奢,见到前者也得抱拳行礼,恭恭敬敬喊一声釐侯。
在马括的带领下,釐侯韩武沿着昨日来过一回的路,再次来到了他弟弟韩王然歇养的那座宫殿。
待等韩武走近卧榻时,韩王然还是靠躺在卧榻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平铺在被褥上的一份中原各国的地图,面庞依旧憔悴。
“不是说,宫内的宫医叫你好好歇养么?”
在瞅了一眼那份中原各国的大致地图后,釐侯韩武有些不渝地说道,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看到韩然这般不听医者的叮嘱,他心中为何会生气——明明这个曾经疼爱的弟弟,当年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捅了他一刀,不是么?
“我有好好歇养,只是睡不着,也是没办法……”韩王然抬起头来,微笑着解释了一句。
随即,他问韩武道:“义兄,你考虑地如何了?”
釐侯韩武当然知道韩然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在看了几眼后者后,淡淡地说道:“你认为我此番回国,是因为想争夺王位?……我韩武若是想夺取这个王位,你如今还能坐在这个位子上么?”
他这话绝非妄言,事实上在魏韩第二次北疆战役之后,康公韩虎就已经因为战败而踢出权力中枢了,当时釐侯韩武大权在握,若不是他顾忌与弟弟韩然的兄弟感情,君主的位置对于他当时而言,简直就是唾手可得。
就连当时的丞相申不骇,都无法阻挡釐侯韩武,只能通过劝说的方式来劝说韩武:您已经得到了相当于君主的权力,就莫要再因为夺取那个虚名而使国家陷入混乱了。
毫不夸张地说,若非当年釐侯韩武太过于固执,在巨鹿战场上不肯率先逃走而使军队的士气溃散,韩然根本没有办法夺回王权。
这也正是韩王然后来一直犹豫着不肯将釐侯韩武从魏国赎回来的原因:作为韩王简的独子,釐侯韩武在韩国的威望实在太高了。
“义兄误会了。”
听了釐侯韩武的话,韩王然愣了愣,随即连忙摇头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我没有误会什么。”
釐侯韩武不客气地打断了弟弟的话,沉声说道:“我此番逃回国,并未因为王位。”
“那是因为什么?”韩王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随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因为什么呢……』
釐侯韩武瞥了一眼韩王然的衣襟。
其实在逃回国的途中,他曾多次幻想过这一幕,即他揪住韩王然的衣襟,大声质问他「你当初为何要那般对我?!」——当然,前提是弟弟韩然还活着。
不错,这就是他韩武从魏国潜逃回来的原因:看看弟弟韩然到底是死是活,若是真的死了,就见其最后一面,了却兄弟之情;若是韩然没死……哼哼。
但昨日看着弟弟那憔悴的样子,釐侯韩武最终还是没动手。
在沉默了片刻后,釐侯韩武淡然说道:“王位并非兄弟分家,没必要让来让去……这些年来,你坐在这个位子上所做的一切,我在魏国也有所耳闻。做的不错……”
“……”韩王然有些意外地看着兄长。
“除了这次!”瞥了一眼韩王然,釐侯韩武不悦地说道:“替人做嫁。”
韩王然愣了愣,随即苦笑着说道:“义兄教训的是,但……实在是无可奈何,若此番不能将魏国拉下来,怕是十年二十年后,整个中原都要姓赵了……”
釐侯韩武闻言思忖了片刻,问道:“你真觉得楚国能够击败魏国?”
韩王然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我不能保证楚国能够击败魏国,但我知道,倘若当世果真还有一个国家能够击败魏国,那么国家,必定是楚国,其余齐、鲁、越,包括我大韩……”说到这里,他再次摇了摇头。
看着韩王然叹息的模样,釐侯韩武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他也明白,从某种意义上说,韩王然其实是在给他、给韩虎处理烂摊子——倘若不是前几场战争韩国接连败在魏国手中,他韩国会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要知道,当年他韩国的强盛,纵使与今日的魏国相比,怕是也难分伯仲的,只是接二连三的惨败,让他韩国日渐虚弱,最终沦落到今日这等田地。
在这其中,也包括釐侯韩武被魏国蒙蔽,组建的那支五万人的代郡重骑——这支花了韩国天文数字般资金的重骑兵,除了一举击败了东胡十几万骑兵以外,在跟魏国的战争中,至今毫无作为,反而被魏公子润轻易赚杀了三万余人,让釐侯韩武当初企图用这支骑兵横扫魏国的美梦彻底被打破。
在沉默了足足有半柱香时间后,釐侯韩武开口说道:“……立「佶」为储君吧。你就继续你的诈死之计吧,我来摄政,替你摆平那个元邑侯韩普。”
他口中的「佶」,即是韩王然的长子「韩佶」,今年刚十三岁。
听闻此言,无论是韩王然还是卫卿马括,皆吃惊地看着釐侯韩武。
他们毫不怀疑这是釐侯韩武以退为进的手段,一来这种手段不符合韩武的性格,二来,这种手段毫无必要。
毕竟昨日韩王然就已经明确许诺过,只要这次度过国难,就将王位还给韩武,或者韩武的儿子韩驰,因此,韩武根本无需耍弄什么手段——如果他在意这个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