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弢闷闷地看了一眼那名五百人将,心下暗自腹诽。
要知道他下曲阳的军队,都跟随他堂兄司马尚调到柏人县去了,此刻他手中也就数千兵权而已,而这些兵卒,大半还被部署在北方代郡境内的句注山,下曲阳这边就只有寥寥两千余人,还不及元邑侯韩普麾下的士卒多,他拿什么给李褚报仇?
别说手中兵力不足,就算手中兵力足够,司马弢也不会因为给李褚报仇而去攻打元邑侯韩普——充其量只是在完成蓟城那边授意的基础上顺带而已。
他跟李褚,又没有什么太深厚的交情。
想了想,他询问那名五百人将道:“你确定元邑侯韩普果真是谋反了?”
那名五百人将点了点头,说道:“韩普在众目睽睽之下,辱骂大王,说大王不能容他,要逼死他云云,我家将军不忿,携怒攻城,不曾想却被那韩普所害……”
“原来如此。”
司马弢点了点头,心下暗暗说道:看来元邑侯韩普确实是被逼地没有退路了。
一炷香后,待那几名宜安军士卒退下之后,司马弢在屋内来回踱步思索着对策。
本来嘛,蓟城那边安排李褚到宜安,就是为了监视元邑侯韩普,不曾想李褚居然被韩普给干掉了,这下好了,韩普在收编了李褚手中的军队后,兵力大增,被抽走了七八成兵力的下曲阳,如何是韩普的对手?
『眼下唯有拖延时机了……』
想了想,为了周全起见,司马弢当即亲笔写了两份书信,同样的内容,一封派人送到柏人县,交给他堂兄司马尚;另外一封则送到蓟城,将这件事禀报蓟城朝廷——虽然他也听说了「韩王然疑似崩殂」的谣言,但一来蓟城朝廷那边并未承认,二来,就算韩王然果真驾崩了,蓟城还有以丞相张开地为首的士卿,应该有能力主持大局。
而除此之外,司马弢还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到元邑,交到元邑侯韩普手中。
两日后,司马弢的这封书信送达了元邑侯韩普的手中,后者在看完书信后,对张启功与北宫玉二人笑着说道:“是下曲阳的司马弢送来的书信,此人乃是司马尚的堂弟……”
“哦?”张启功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问道:“信中写了些什么?”
只见司马弢将书信递给同样有些好奇的北宫玉,笑着说道:“大意是劝我莫要行差踏错,冷静等待蓟城那边对此的判处。”
“呵。”张启功轻笑一声,淡淡说道:“看来他是怕你率军进攻下曲阳。”顿了顿,他又问道:“倘若此刻出兵攻打下曲阳,君侯有几分把握?”
元邑侯韩普想了想,如实说道:“鉴于目前已近严冬,再加上下曲阳乃是一座坚城,怕是不易攻陷……”
“唔。”张启功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没必要理会了,那司马弢要拖延时机,我方未尝不是。今年君侯还是加紧扩增兵力、操练士卒,除此以外巩固防御,待来年开春,蓟城那边定会派来军队……”
“要不要我写封回信敷衍一下,以蒙蔽那司马弢?”元邑侯韩普问道。
张启功淡淡一笑,说道:“你我赚杀李褚的事,恐怕也就只能骗骗司马弢这等将领,有见地的人,怕是一眼就能看穿你我的计策……写不写回信,其实都一样。”
在旁,北宫玉在看过司马弢的书信后,笑着说道:“还是写封回信吧,好歹能让君侯的「被逼无奈」,变得更真实些。”
元邑侯韩普点了点头,相比较「被策反逃奔魏国」,他当然更倾向于是「被逼走魏国」,至少在名声上能好听点。
于是,他听取了北宫玉的建议,给司马弢写了封书信,在信中气愤地叙述他这些年来被蓟城打压的种种往事,后来司马弢看到这封信,也不禁稍稍有些同情元邑侯韩普。
而与此同时,司马弢亲笔所写的书信,已经送达了蓟城,送到了丞相张开地的官署。
当时丞相张开地正在官署班房内批完一摞公文,抽闲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茶盏喝了两口解解渴,就被这封书信中的噩耗惊地将嘴里的茶水喷了出去。
元邑侯韩普作乱?杀李褚,并攻占宜安、井径关?
张开地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要知道他蓟城这边逼了元邑侯韩普好几年,都没有‘逼反’后者,而如今,在蓟城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魏韩边境的时候,元邑侯韩普居然反了?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个韩普……”
张开地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平心而论,元邑侯韩普的作乱,充其量只是疥癣之疾,放在往年,蓟城随随便便就能捏死他。
可问题是,目前他韩国的军队大多都被秦魏两国牵制着在边境,国内可调动的兵力寥寥无几,不曾想元邑侯韩普偏偏在这个被李褚给‘逼反’了……
『看来他这些年一直在隐忍。』
张开地暗暗猜测道。
正如张启功判断的那样,虽说司马弢被元邑侯韩普给蒙骗了,误以为后者是因为李褚的咄咄逼人而气愤难忍,但张开地一眼就能看出:宜安的李褚分明就是被元邑侯韩普设计赚杀的。
别忘了,这件事其实是元邑侯韩普挑起来的,因为是他首先杀了李褚的族弟李柯。
倘若元邑侯韩普不是想着设计赚杀李褚,他何必杀了李柯后,故意派人将李柯的首级送到其族兄李褚手中?——这明显是在故意激怒李褚!
『还真是选了一个好时机啊……元邑侯韩普。』
张开地皱着眉头长长吐了口气。
是实话,这位张丞相其实也是支持“铲除”元邑侯韩普的人,其中原因倒并非是因为元邑侯韩普乃是康公韩虎的堂侄,关键在于,当年得知康公韩虎被韩王然设计杀害之后,元邑侯韩普曾做出过似乎要起兵谋反为伯父报仇的举动——只是后来被秦开、马奢、司马尚、乐弈等人吓退了,才改称「迎接王驾」。
在这种情况下,蓟城当然要设法铲除元邑侯韩普。
只不过当时元邑侯韩普变口变得快,且后来几年也规规矩矩,蓟城这边实在找不到下手的理由——毕竟当时韩王然为了接管康公韩虎与釐侯韩武的势力,宣扬仁政,对康公韩虎一系的余众既往不咎,虽然这极大地方便了司马尚、乐成等人迅速接管了康公韩虎的旧部,但也让蓟城失去了借机根除元邑侯韩普这个隐患的机会。
是故,蓟城才会将暴鸢的部将李褚派到宜安,处处掣肘元邑侯韩普,希望能够尽快逼反元邑侯韩普,好让蓟城这边有理由将其铲除。
没想到,元邑侯韩普这么能忍,一直忍到当下才动手。
在思索了一番后,张开地当即站起身来,披上袍子离开了官署,乘坐马车直奔王宫。
他认为,这件事必须禀告韩王然。
此时的王宫,仍旧被卫卿马括手下的卫兵围地水泄不通,目的自然是为了制造舆论,让「韩王然疑似崩殂」这件事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其实当初在制定这个计策时,马括曾对此有所疑虑:既然要让魏国误以为韩王然驾崩,为何不直接昭告全国呢?
当时韩王然解释道,魏王赵润善于诡谋,必定是明察人心、生性多疑之辈,倘若他们做得过于直白,赵润必定不信;反过来说,他韩国越是遮遮掩掩,仿佛要掩盖这件事,才会让赵润中计。
正因为如此,如今整个蓟城都在私底下谈论「君主驾崩」之事,但偏偏朝廷却矢口否认、竭力掩饰,信誓旦旦地表示韩王然只是受了些风寒小疾,正在修养。
在这招虚虚实实之下,别说城内青鸦众等魏国奸细吃不准韩王然究竟死了没有,就算是睿智如魏王赵润,也无法判断,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进宫之后,张开地先找到了卫卿马括,随后在马括的带领下,来到了宫内深处的一座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