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议会中,卫瑜麾下猛将孟贲豪气地说道:“公子何须介怀?待俺老孟杀将过去,擒了对面的主帅即是!”
这一番话,说得帅帐内诸将领兴致高昂,而同时却也叫公子卫瑜苦笑不已。
没办法,包括孟贲在内,帅帐内很多将领都是游侠出身,别说没念过什么兵书,甚至有些人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只是凭着勇武热忱,才被提拔为将领——能指望他们想出什么克敌的妙计么?
当然,纵使是游侠出身的将领当中,也并非个个都是目不识丁,就比如「夏育」,他就是一个懂得如何用兵的合格将领——但也只能说合格,却也谈不上优秀。
在会议后,夏育私底下对卫瑜说道:“西军强盛,当另想办法,不宜正面交锋。”
不得不说,游侠出身的夏育能说出这番理智的话,实在不易。
要知道,卫国的游侠很多都是那种为了达成目的毫不恋惜性命的豪士,正因为如此,卫国游侠曾在韩将司马尚手中吃了大亏。
当年卫瑜与韩将司马尚的交锋,由于卫国游侠不清楚韩军的实力,盲目地发动进攻,以至于死伤惨重——想想也是,身穿布衣、仅仅提着一柄单剑的游侠们,如何招架地住韩军的弩矢?
在这种大规模军团战争中,个人的武力实在是渺小了,韩将司马尚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用血淋淋的例子让卫国的游侠们领悟一个道理:单逞匹夫之勇,只会让你在战场上死地更快,且死地毫无价值。
自那之后,卫瑜麾下军队中的游侠们,这才老实下来,像寻常士卒那样身披甲胄、手持盾牌作战,虽然不适应,但总好过被区区一支箭矢就轻易夺走了性命。
而卫国的军队,虽然远远不如韩国军队,但对于成军不久的东军而言,亦是极大的威胁。
“你说的不错。”
听了夏育的话,卫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自大到认为麾下军队能够击败西军——那可是他卫国的正规军!
而就在这时,有士卒进帐来禀报道:“西边的军队,有人送来了这封书信,说是交给公子您。”
卫公子瑜接过书信看了一眼落款,却见上面写着「檀渊侯」三个字。
轻吸一口气,他喃喃说道:“檀渊侯卫振……”
檀渊侯卫振,乃是受封檀渊的邑侯,同时也是执掌檀渊军的卫氏王贵,此人即是卫王费的堂弟,也是卫公子瑜的堂叔,在卫国颇有威望,且口碑不坏。
不过话说回来,卫国的卫氏王族,其实性格普遍温良,几乎没有凶暴、残忍的王贵子弟——就像卫王费那样,你可以说他昏昧平庸,是个昏君,但你不能说他是个暴君,因为他在位期间,也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至少,若跟楚国那些将平民视为草芥的贵族比起来,卫国的贵族,简直就是谦谦君子的典范。
这大概是卫国的本地文化导致——卫国、宋国,包括梁国,这几个国家曾是「仁义士侠」思想的发源地,所谓的「仁义士侠」,即是指忠诚、抱不平等等,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士为知己者死」等等,皆归入这个范畴。
正是这个原因,至今卫国有许多抱持着仁侠精神的游侠,他们锄强扶弱、劫富济贫,虽双手沾满鲜血却也无愧于良心,甚至于在国家需要他们时,义不容辞地投身于卫公子瑜麾下,哪怕战死沙场亦毫无后悔。
宋郡的北亳军,之前为何得到宋郡境内大多数宋民以及贵族的暗中支持?事实上亦有这方面的原因。
拆开书信瞅了两眼,公子卫瑜先是眉头微皱,但随后,双眉则逐渐舒展开来。
原来,檀渊侯卫振的这封书信,是希望劝说他卫瑜‘迷途知返’,命麾下军卒放弃抵抗,跟随其前往濮阳,当面向卫王费告罪。
虽然卫瑜不太喜欢檀渊侯卫振在信中那仿佛控诉、斥责般的语气,但他也能感觉到,檀渊侯卫振对他并无太大的恶意——这位君侯,也是希望能化解这场内乱。
檀渊侯卫振的这份冷静与理智,让卫瑜颇感侥幸,他最担心就是对面的统兵将领不分青红皂白就下令进攻,逼得他不得不给予还击。
而他并不希望发生那样的情况,毕竟双方皆是卫人。
因此,卫瑜亦亲笔写了一封信,将他对这个国家的期待,以及他父王卫费的种种不当举措,皆清清楚楚写在信上,派人送到檀渊侯卫振手中。
正如卫瑜所猜测的那样,檀渊侯卫振亦不希望爆发这场内战,因此他才会在率军抵达马陵一带之后,就立刻亲笔写书给卫公子瑜这个侄子,劝说卫瑜悬崖勒马。
但显然,卫瑜并不会听从檀渊侯卫振的劝告,毕竟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他只是被逼无奈而已。
当晚,檀渊侯卫振便收到了公子卫瑜的回信,在看罢了信中的内容后,他不禁感觉有些头疼。
要知道此番,他是受卫王费的命令,前来阻击公子卫瑜,目的是击败卫瑜,将后者抓捕到王都问罪。
至于罪名,无非就是「忤逆乱国」。
忤逆,即是指卫瑜不听从其父王卫费的话,这在注重孝道的年代,绝对是「不忠」一个级别的罪行;而乱国,则是指卫瑜近些年的种种行为与举措,严重影响到了卫国。
按理来说,错应当在于公子卫瑜,但当亲眼看到公子卫瑜亲笔所写的那封书信后,檀渊侯卫振难免犹豫了,因为他觉得,卫瑜在信中所写的那些很诚恳,很有道理——至少在他看来,卫瑜确实要比其父卫费贤良许多。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应该站在那边?究竟是站在他卫国的君主卫费这边,还是应该站在公子卫瑜这边?
檀渊侯卫振久久抉择不下。
正因为彼此双方的主帅皆保持着理智,因此,这场卫国的内战,在初始阶段东西两军都颇为克制,彼此都希望通过和谈的方式来化解这场兵戈。
但好景不长,没过两日,鄄城军亦抵达了马陵一带,不同于檀渊侯卫振,执掌鄄城军的卫氏将领,却是一名素来反对公子卫瑜的人,谁让卫瑜曾屡次损害贵族的利益去贴补中下阶层呢?
于是乎,随着鄄城军的抵达,东西两军的临战状况难免变得紧张起来,并且在六月下旬,终于开始了两军的厮杀。
总的来说,西军兵力少但相对精锐,士卒的武器装备亦相对完全,相比之下,公子卫瑜所率领的东军,则在人数上与斗志上占据优势,而除此之外,东军实在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六月下旬至七月初,卫王费麾下的西军,与公子卫瑜率领的东军,在卫国马陵一带展开交锋。
而与此同期,韩国的使者暴鸢、韩晁、赵卓等人,则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他韩国的王都,蓟城。
得知这三人返回蓟城之后,韩王然立刻将他们三人召到王宫问话。
暴鸢很遗憾地说道:“秦人不肯与我国停战,他们向魏国购买了大量的武器装备,其中甚至有魏连弩……”
在听了暴鸢的讲述后,韩王然深深皱起了眉头。
其实在魏国召开诸国会盟的期间,秦国的武信侯公孙起,也并没有减弱对雁门郡的进攻——毕竟谁都看得出来,魏国那所谓的呼吁,纯粹就是幌子而已,谁也没有当真。
在此期间,雁门守李睦时而派人送来战报,尽管就目前来说李睦一方的优势的确不小,但说到底,这份优势只是建立在地形与韩弩两者之上——雁门郡那遍布崇山峻岭的复杂地形,最大化体现出了弩具的威力,让秦国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卒屡屡无功而返。
但如今面临的问题是,秦军即将拥有魏国打造的军弩——这是一种射程比韩弩更远,威力比韩弩更大的弩具,一旦秦军士卒得到了此物,雁门军或将失去先前的优势。
“那赵润怎么说?”
皱了皱眉头,韩王然沉着地说道:“以他的眼界应该看得清楚,一旦我国失去雁门郡,便将无法抵挡秦国的军队。到时候,秦国的军队便可一马平川杀入我国腹地……我国若被秦国所吞并,这于魏国何益?按理来说,他应该不会坐视这件事才对。”
正如韩王然所判断的那样,对于魏国最有利的,莫过于秦韩两国彼此持续消耗,但是在这消耗的过程中,魏国其实并不希望韩国太过于处于劣势。
原因很简单,因为秦国跟楚国一样,亦是魏国的潜在敌人——而一旦秦国趁这场仗吞并了韩国,那么,这个潜在的敌人就或将成为真正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