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下一口酒,赵弘润淡然问道。
介子鸱伸手提过酒壶,为眼前的陛下斟满酒樽,同时口中说道:“睿王赵昭,乃是重情重义之人,臣尝听说,齐王吕僖在世时,待他这位女婿如同亲子,且过世时,亦将齐国托付于他,似这般,睿王又岂会轻易舍弃齐国?”
“……”抿了一口酒水,赵弘润默然不语。
说真的,齐王吕僖待女婿赵昭还真是没话说,单说一件事,齐国的飞熊军,以往皆是由历代齐王亲掌,但这一代,齐王吕僖偏偏将兵权交给了女婿赵昭,要知道飞熊军在齐国的地位,相比较魏武军在魏国有过而无不及。
魏国会将魏武军交给一位别国的公子么?断无可能!
就算魏武军在魏国,其实并不能称得上是独一无二,但无论先王赵偲还是现任的君王赵润,都没有可能将他交给外人——如今担任魏武军主将的韶虎,乃是禹王赵元佲的宗卫长,值得信任,但当这位老将日后过世,赵弘润还是会收回魏武军,叫心腹之臣接掌,比如吕牧、穆青等等。
毕竟「魏武军」对魏国的意义太重了。
因此,当得知齐国吕僖将飞熊军交给女婿赵昭时,魏国这边也很震惊——这也正是赵昭在齐国遭许多人嫉恨的原因,这家伙实在是太受到齐王吕僖的恩宠了。
但反过来说,这也足以体现齐王吕僖的魄力,若非是他百般恩宠女婿赵昭,又岂能在他过世之后,将赵昭这位女婿牢牢栓在齐国呢?
这某种角度来说,这也算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只要找对了办法,似赵昭这等性格磊落的君子,其实是非常容易摆布的。
当然,这只是赵弘润个人的揣测,稍稍带有几分恶意的揣测,毕竟他六哥赵昭也不是傻子,齐王吕僖是否是真心待他,他又岂会看不出来?
比如说齐王吕僖临终时那句:若公子白可教,则佐之;否则,则细心教导你与嫆姬之子,继承王统。
单单这句话,就足以击沉赵弘润对齐王吕僖的恶意揣测。
良久,赵弘润沉声说道:“朕准备将其扣下……”
介子鸱了然地点了点头。
而此时,就听赵弘润微叹一口气,似自言自语般说道:“然而并不能使其屈服,对么?”
介子鸱轻笑着摇了摇头。
事实上,对待赵昭这等君子就是这样,你找对办法了,十头牛拉他他都不会走,但若是找不对办法,对方那必定是宁死不屈的。
“其实睿王的事很好解决……”介子鸱再次说道。
然而听闻此言,赵弘润却白了一眼介子鸱,没好气地说道:“差不多点就得了。……说什么将齐国变成魏土,倘若朕真那样做了,你真觉得朕的六哥,他还有颜面活在世上?”
方才,赵弘润懒得理睬介子鸱,哂笑一声就走入了内殿,正是因为这个道理。
若他魏国的军队当真覆灭了齐国,赵昭作为魏人,必然感觉愧对齐王吕僖过世前的嘱托,唯有一死解脱,因此,似介子鸱当时所说的情况根本不会发生,只要魏军攻破临淄,赵昭必然自刎殉死,根本不会存在什么「让其永远呆在大梁」的可能。
介子鸱之所以那样说,只不过是为了再次‘教唆’他踏上吞并诸国、统一中原的王霸之途罢了,以赵弘润的智睿,又岂会被介子鸱所哄骗?
然而此时,介子鸱却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微臣指的不是方才那个玩笑……”说着,他正色说道:“强行扣下睿王,此举并不明智,臣以为,陛下不妨假托先王之言,将其栓在大魏……”
『……』
赵弘润深深看了一眼介子鸱。
他当然明白介子鸱的意思,无非就是假借他父皇的名义罢了,比如说,谎称先王赵偲在临终前仍对赵昭念念不忘、并最终未能见到阔别的儿子而遗憾过世等等,增加赵昭的愧疚心,从这方面着手,让赵昭改变主意。
不可否认,这才是对付赵昭这等君子的最好办法。
其实这个办法,赵弘润早已经想到,但他为何不用呢?原因就在于他不想让赵昭这位六哥一辈子都活在对他们父皇的愧疚中。
见赵弘润一言不发,介子鸱在稍稍一愣后,心中便有所了然,点点头说道:“看来陛下早已经想到了,只不过没有用而已……”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摇头说道:“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
赵弘润默默地饮着酒,不说话。
次日,赵昭带着嫆姬、田菀以及赵梁兄妹二人,在禁卫军将领穆青的带领下,一同去皇宫边上的寺园拜见了他的母亲乌贵嫔。
对于儿子、儿媳以及孙儿、孙女的到来,乌贵嫔自然万分欢喜,喜极而泣,让在旁的沈淑妃连连劝说。
而赵昭亦很欢喜,欢喜之余,心中也有些意外。
毕竟尽管阔别近十年,但他母亲似乎未见有多少苍老,看起来仍像只有三四十岁那般,很显然是平日里养尊处优,并未有什么操劳所致。
因此,赵昭在心底对兄弟赵润很是感激,感激后者始终牢记着他当年的嘱托,善待着他的母亲乌贵嫔。
感激之余,心中难免更加纠结。
在母子二人私下交谈的时候,赵昭对母亲道出了此行的真正来意:“……母亲,儿子这次返回大魏,除了悼念父皇以外,亦希望将母亲接到临淄,好让儿子一尽孝道。”
“这……”
乌贵嫔稍稍有些犹豫。
毕竟这些年来,在儿子赵昭远在齐国的日子里,皆是沈淑妃与她作伴,二人之间已亲如姐妹,此时突然间分别,乌贵嫔心中亦有不舍。
不过仔细想想,乌贵嫔觉得自己在大梁也只是累赘,就说沈淑妃,人家乃是新君赵润的养母,本可入住福延宫,地位等同于太后王氏,但为了陪伴她,沈淑妃毅然从皇宫内搬了出来,像寻常的先王妃子那样。
乌贵嫔觉得,若自己跟随儿子前往临淄的话,这对于沈淑妃来说,其实未尝是一件坏事。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她不希望与儿子分别,毕竟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两名男性就是丈夫与儿子,在先王赵偲过世之后,儿子赵昭自然成为乌贵嫔最优先的依靠。
“昭儿打算几时启程回齐国,先跟为娘说说,为娘好事先安排一下,跟你沈姨(沈淑妃)打声招呼,这些年来,皆是你沈姨在陪伴为娘,为娘不可不告而别。”乌贵嫔说道。
然而听闻此言,赵昭却露出了为难之色,在犹豫了片刻后才说道:“确切日期,孩儿还未定下来……”
“这是为何?”乌贵嫔不明白了。
见此,赵昭便将原因告诉了母亲:“是弘润……他似乎打算要扣下孩儿,不许孩儿返回齐国。”
听了这话,乌贵嫔亦有些为难。
要知道这些年来,为了不使她因为儿子远在齐国而感到寂寞,沈淑妃无论什么事都带着她,而赵弘润,亦待她犹如沈淑妃那般——至少在待遇上,因此在乌贵嫔眼中,亦早已将赵润视为亲近的子侄。
在这种情况下,赵润突然要扣下赵昭,乌贵嫔还真感觉有点为难。
而最根本的是,其实她并不希望儿子远赴齐国,毕竟她也是魏女出身,更别说她的丈夫先王赵偲,还是安葬于大梁城外的王陵里。
或许,她其实更希望赵润果真能将儿子赵昭扣在大梁——当然,这话她不好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