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县,你有无想过?靖海伯若是不愿朝廷沾手台湾,那我等能上的岛来?还会以郑家船只自北地运送灾民前来?现下形势已经明了,靖海伯已是以大明勋贵自居,根本不会去管岛上这些琐碎之事!”
吴群一语惊醒梦中人,林荣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郑家已经放弃了台湾,只要郑家在岛上的码头、糖寮、库房无恙,剩余之事郑家根本不会管。
“还是吴将军看的明白!本官实是想左了!”
林荣冲着吴群拱手施礼道。
“本将自天津卫乘船来时,山西首批移民已至码头,几日后便会抵达岛上;林知县还是先勘察好安置移民之空地再说!本将自会遣人听从林知县调派,此事可是现下的头等大事,其他的皆不足道!”
数千移民马上就要到达,这些人需要占据大片的土地修建居所,所需的各种生活物资繁多。郑家虽然已将大批的粮食药材运到了岛上,但巨量的物资分配、人员安置这些琐碎之事,一个月之内也无法完成,别说一个林荣,再加十个个也忙不过来。
“林知县,非是本将看你不起,不说以后的大量移民,单说即将到来的数千人口,依你一己之力想要妥当安置绝无可能;某麾下虽有两千士卒,但只能帮着维持秩序,对于民政之事却是有心无力。可现下移民马上到达,再从大明境内征召人手协助与你已是来不及,某都有些为你发愁!”
吴群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事已至此,本官唯有尽力而为!本官于泉州户房多年,日常与农户多有交集,非是不通事物之人;吴将军怕还是忘了一事,本官料定朝廷此次由山西移民而来,定会遣员随船管束;不出意外的话,应是移民户籍所在县衙中人。有这些人手相助,再加上将军鼎力支持,移民安置必会进展顺利!”
林荣不愿向福建官府求援。
对他来讲,只有以一己之力将属地经营妥当,独享安置移民之功,将来在仕途上才能更进一步。
他猜测的一点也不错。
为了方便灾民异地安插之事,内阁的确是行文山西巡抚衙门,要求移民匠户所属县衙须得派员全程管束,并且要在台湾待满三年方可准许回返。
在各个属地知县大老爷许以月薪五两、死了有三十两烧埋银、违者充军的威逼利诱下,各县挑选出来的衙役们,痛并快乐着的踏上了伴随移民南下的行程。
权当自己带薪充军好了。原先又不是没有兄弟出过公差,那些押解犯官家眷充军夷州的差役一去一回一年多,病死在路上的也不在少数,最后官府也没发下烧埋银,不也就那样了吗?
就在吴群所部扎好营帐的几日后,运送山西匠户及其家眷的船队抵达了台中县码头。
前面几艘靠岸的船只搭好踏板后,林荣、吴群、孙仁贵等人分别登上船,对甲板上的官差吩咐几句后下了船。官差们按照指令,拿着名册挨个点名,并大声告诫一众移民勿得高声喧哗后,带着自己县的匠户们依次下船,之后由官军士卒引领,去往两侧空地集结等候。
这种做法让整个流程更加高效有序,防止了混乱场景的发生。
林荣背着手与吴群并肩立在码头一侧,看着一群群男女老少从自己面前经过,百姓们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敬畏之情,心中不由豪气顿生:以后这些人都将是他的治下之民,他的仕途前景就寄托在这些人的身上。
“林知县真是大才啊!此法与军法颇有相通之处,本将本以为数千毫无规矩之百姓齐至后,场面将会混乱无比,未曾想在林知县指挥下竟是如此迅捷,本将着实佩服!”
林荣自持的一笑:“吴将军过誉!此等皆小道尔!往后诸事艰难繁巨,此只是开端而已啊!”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卢象升
崇祯十年五月初四,一场久违的喜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给整个干旱的北地带来了一丝生机。
乾清宫昭仁殿内,朱由检正在与省亲回返宣大任职的东阁大学士卢象升面谈,殿内除了王承恩并无他人。
奉旨回家探视家小的卢象升在宜兴老家只待了月余,期间谢绝了当地官员士绅的所有邀约,闭门于家中精心服侍老母。
因为心忧国事之故,加上年过六旬的父母身体已然康健,家中一切安好,卢象升便与弟弟卢象同告别家小,带着同乡的武大定等亲随,乘坐官船走大运河回返京城,然后再从陆路前往宣大总督的任上替换年迈的孙承宗。
朱由检曾下发谕旨,允许卢象升就任新职之前入宫陛见,所以便有了今天君臣之间的会面。
对于这位历史上各方都给与高度赞誉的名臣,朱由检也是发自内心的十分敬重,正是因为有卢象升等等这样的华夏脊梁,中华民族才始终屹立不倒。
待君臣之礼已毕,朱由检吩咐赐座看茶后,用饱含敬意的目光注视着卢象升,肃声开口道:“自崇祯二年一别,朕与卢卿已是经年未见;在大明江山风雨飘摇之际,正是以卢卿为首之众多忠臣义士毅然挺身而出,奋不顾身、抛颅撒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才使得大明已成败象之局逆转!亿万生灵免遭涂炭!对此朕始终感怀于心,誓将永志不忘!”
说罢,朱由检自御座起身绕至案前,冲着坐于锦墩上的卢象升弯腰拱手深施一礼。
卢象升腾地站起身来,撩起官服噗通跪倒于地,重重磕头后直起身形,拱手于顶啜泣道:“臣怎敢受我皇上之礼!臣等所作所为,不过是尽本分而已!何敢劳我皇上挂念于此!”
已经八年未见到皇帝的卢象升心情急激荡之下,浑身轻微的颤抖着,他能感受到皇帝的真切情谊,多年来心中积存的种种情绪在这一刻轰然迸发,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朱由检紧走数步行至卢象升身前,伸手扶住他的双臂,卢象升不敢与皇帝较劲,只得顺势站起,但却是低下头不与朱由检对视,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胸前的衣襟上。
“卢卿,你当得朕之礼!朕此礼非为朱家之江山而施,而是为数年来无数身处水火之中、命丧于顷刻之间之黎民而施!若无卿等浴血奋战,不知还会有多少无辜命丧于贼之屠刀下!若无卿等解朕之忧,朕实是不敢想其后果如何!卢卿且安座,朕还有要事与卿商谈!”
拱手目送皇帝回归御座,卢象升用衣袖擦拭掉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激动的心情后方才坐了下来。
“卢卿家中双亲贵体可安?朕实是望你于家中多待些时日,以安妻儿之心,未想到卿如此之快便欲回返就任;为了却卿之家人思念之苦,朕已为卿在京城准备宅邸一处,并遣锦衣前往宜兴,将卿之家小全部接来京城居住,预计明年之后,卿便可长居京师与家人日日相见了!”
为了让卢象升的情绪平复一下,朱由检没有直言今日陛见的目的,而是转换了话题。
“臣父母身体尚佳,谢过我皇之关爱!我皇如此厚待微臣,臣百死难报圣恩!”
卢象升眼圈通红,目中尚自带着泪光,再次起身弯腰拱手行礼。
为人至孝的他最挂念的还是家中父母双亲。
自天启年间中试之后他便一直在外地为官,之后大明的局势也逐渐开始恶化。尤其是今上即位后,时局更加的动荡不安,崇祯二年卢象升在大名府组建天雄军,誓言以身报国,为防不测,他将妻儿送回了宜兴老家,直到今年才得以还家探视。
这次离开家乡后再见到父母又不知何年何月了,每当思及离家时老母不舍的目光,卢象升心中也是暗自悲伤不已。
没想到日理万机的皇帝居然有如此细致的一面,待臣下如亲人般的礼遇有加,如此圣君恩情,自己就算把命搭上也难以报答。
“此乃卢卿应得,朕知卿非是喜爱钱财之人,赏赐金银之物怕是有辱卿之大功;思来想去之下方才有此赏,看来甚是合卿之意,呵呵呵!”
朱由检用柔和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虽然身躯瘦小,但风骨伟岸的大丈夫,心内为他前世的遭遇唏嘘不已。
“臣请问我皇,适才何来明年之后,臣便可与家人日日相聚之说?莫非我皇此言另有深意不成?”
心情平复后的卢象升敏锐的觉察到朱由检的语意,施礼后问道。
“呵呵,卢卿果是才具敏练之人,朕随口一说便让卿发觉有异!朕今日与卿相谈之事于此大有关系!”
“臣躬闻圣意!”
“卢卿,此次你前往宣大接替孙先生任职,其目的只有一个:整合宣府、大同两处边镇之骑兵,勤加操训,以备来年使用。朕欲明年开春之后择机对建州大规模用兵,争取最大程度杀伤其有生力量,毁其根本,使其无力再与我大明相抗衡!当然了,若是能将其彻底摧毁那是最好不过了!此役过后,卢卿自可卸任边关,回京任职!”
孙承宗在宣大近两年的时间内,核实兵员、裁汰老弱、拔擢强将、严明军纪,使懈怠已久的宣大官军士气重新振作了起来;卢象升此去只需将两处骑兵整合在一起,用一年的时间使其配合默契便可。
“臣敢问我皇,明年用兵员数几何?粮草物资是否已备妥?何人为帅?何部留守京师?臣组建之骑兵如何使用?另就是,辽东军如何处置?恕臣直言,辽东军虽尚堪一用,但观其数年以来之行径,绝不可委其重任!”
卢象升思衬一会后奏道。
“粮草物资现下已大部备齐,至于兵员,朕与本兵合议过后,准备以京营、勇卫营为主力,秦军居左、白杆兵居右,辅以宣大边镇、山西镇、延绥镇、左良玉、贺人龙、左光先、艾万年、刘国能等部,员数当在十五万上下;山东黄得功部北上守卫京畿,朕欲亲征建州!至于辽东军,待洪卿上任蓟辽后,朕欲遣人核查辽东兵员,分化其军,若事有不谐,诛其首恶,以使大军后方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