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糊名’,就是在考试之前填完姓名、籍贯和考牒号码后,必须用一根长长纸条将名字、籍贯及考牒号糊上,不能被看出来,如果故意糊歪或者不糊,考卷则当场作废,这是一条极为严格的规定,但也会有意外情况发生,比如眼前,糊名条居然掉了。
“拿过来给我看!”
阅卷博士连忙将一份试卷递给了李纲,李纲迅速瞥了一眼名字,王绩,太原人,他又看了一眼他写的诗: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诗写得很不错,贴经也是全对,策论被评为上上,如果按照这样的评分,这个王绩应该进入前十了,但他的糊名条为什么会脱离,偏偏他又是太原王氏族人。
如果严格按照规定,糊名条无故脱落,而且又是相关联的考生,那么这份试卷就要作废,李纲沉吟良久,他用一根纸条将名字和籍贯重新覆盖,提起笔亲自评审这份试卷。
……
三天评卷时间很快便过去了,这天上午,李纲带着一个已密封好的皮包来到了紫微阁,走进议事堂,杨元庆和五名相国都已在等候他多时了。
“抱歉!稍微晚了一点。”李纲走进房间,对众人歉然道。
“李先生这几天辛苦了。”
杨元庆笑了笑道:“我们已期待多时,不知状首会花落谁家?”
按照隋帝杨广的规定,士子参加省试须到礼部投状,所以第一名被称为状首或者状元,杨元庆虽然得到了三十个名额,但众人都一致要求,这三十人不能进入一甲,只能进二甲。
一甲是前二十名,称为进士,而二甲是后一百七十名,称为从进士。
李纲打开皮包,皮包内是一本厚厚的名册,下面则是一叠试卷,是前十名的试卷,前十名的正式排序需要紫微阁相国们来决定。
裴矩一眼看见排在第二名之人正是裴家子弟裴青松,他心中突地跳了一下,第三名是王绩,这个人他知道,是王绪的族弟,在河东颇有名气,而第一名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人物,褚遂良,姓褚,这应该是阳翟人,他倒知有一个褚亮,和虞世南齐名的南朝大文士。
李纲对众人解释道:“这个褚遂良策论、作诗和贴经都是上佳,尤其他的书法写得极好,颇有大家风范,我自愧不如,所有评卷博士都一致推举他为头名。”
众人接过他的试卷细看,字写得果然好,明净媚好,然而却又沉著飞动,虽然还稍稍欠一点火候,那可能是和他年纪有关,假以时日,必然是一代书法大家。
杨元庆仔细看了一遍录取名册,他安排的三十个人都在其中,沈柏之子沈湛列三十四名,他便对众人笑问道:“怎么样,就按照这个名单发榜吗?”
王绪咬了一下嘴唇,他对裴青松在族弟王绩之上有点不满意,但碍着裴矩的面子他又不好说什么,王绩的策论中错了一个字,而裴青松是全对,但他贴经中有一句涂改,这也是不太完美。
裴矩明白他的心意,便对众人笑道:“要不然把裴青松调到第三名吧!毕竟王绩是名满晋中的大文士,他在前面更让人服气。”
王绪没有吭声,他其实是默认了裴矩的建议,杨元庆想了想,又问李纲,“先生以为如何?”
李纲笑道:“两人差不多,我没有意见。”
杨元庆点点头,“那稍微调整一下,王绩为第二名,裴青松列第三。”
……
中午时分,两万余名士子从四面八方赶到了北城旁的校场内,将校场围堵得水泄不通,只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头。
虽然会有专门官员去各个客栈给士子们报喜,但那比发榜要晚至少一个时辰,所以士子们都急不可耐地涌到了校场内看榜。
金榜已经贴出来了,贴在三十块大木牌上,下面有士兵保护,除了考中的二百名士子外,还两千名被国子学录取的名单。
这就给很多人一个安慰,虽然考不上进士,但至少能进国子学读书,将来也会有入仕途机会。
有官员在高声大喊:“各位士子请回去,会有官员上门报喜,榜单会保留十天,明后天再来看榜也可以!”
他喊得声嘶力竭,但没有人听他的劝告,榜单下挤满了无数人头在查看名单,不时传来惊喜的大喊。
或许是第一次科举的缘故,发榜官员也有没有考虑周全之处,士子们不会看一遍就走,他们一遍找不到自己的名字,还会找第二遍、第三遍甚至第四遍,这样一来,后面人就看不到榜单了,急得大喊大叫。
褚遂良来晚了一步,前面已经挤了密密麻麻上千人,半天不见一人离开,他心中大急,这要看榜看到什么时候去?
就这时,他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余杭褚遂良,他急忙举手大喊:“我在这里!”
校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前面数千双眼睛一齐向他望来,看得他心中发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他干笑一声问周围人道。
一名士子盯着他,缓缓地、一字一句道:“余杭褚遂良,就是这次科举的头名状元!”
卷十五 风起云涌河东道 第四十八章 唐朝密使
太原城南,一队隋军护卫着十几名从唐朝来的使者渐渐抵达了太原城,为首之人约四十岁,身材高大,长得浓眉细目,一只大鼻子如茄子一般挂在脸上,此人便是李渊从弟李神通,官拜淮安王、右翊卫大将军。
李神通是从蒲津关进入河东,他的五百名士兵没有能入境,而是改为隋军护送他一路北上前来太原。
这次李神通肩负着和隋朝和解的重任,他心情有些紧张,自从北隋和唐朝爆发太原战役以来,唐朝一直便处于一种被动挨打的局面,使得关陇各界普遍对朝廷不满,尤其潼关事件导致弘农惨败,也引起了关陇贵族对李氏家族的不满。
李神通很清楚他兄长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他也赞同建成的建议,先同北隋和解,然后再想办法在别的方面有所建树,逐渐恢复公众对朝廷的信心。
走到城门处,只见城门旁等候着一名官员,他立刻催马迎了上来,躬身施礼道:“尊驾可是唐朝使者?”
“在下李神通,正是唐使。”
“下官是内史舍人韦纶,奉紫微阁之令在此等候唐使,殿下一路辛苦了。”
李神通见他不过二十余岁的样子,颇为知书达理,应对从容,不由对他有几分好感,便回礼笑道:“多谢!”
就在这时,李神通忽然听见城内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不时传来一阵阵呼喊,颇为热闹,他不由一怔,城里出了什么事?
韦纶微微笑道:“今天正好是新科进士游街夸官,所以城内很热闹。”
李神通恍然,心中有些好奇,便笑道:“能否进城一观?”
“当然可以,殿下请!”
李神通一行人进了太原城,只见晋阳大街上人山人海,足有数十万人聚集在大街两边,人群拥挤,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见边际,骑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维持着秩序。
整个太原内仿佛过节一般,敲锣打鼓,唢呐声声,这时只见一队年轻的士子们从街头出现了,他们约两百人,披红挂彩,身着朱红色锦袍,头戴双翅纱帽,胸前挂一朵簇锦大红花,每个人都红光满面,喜悦之情溢于颜表。
在他们前面是五百名骑兵开道,紧接着是鼓乐队,最后才是二百名骑马的进士,为防止马惊,每匹马前配一名马夫牵马,进士们鱼贯走来,引来两边民众一片片欢呼声,进士们兴奋得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这种荣耀令他们毕生难忘。
李神通骑马在人群外缓缓而行,他心中感概万分,唐朝还在为要不要举行科举而激烈争论时,北隋已经付诸实现,用荣耀和尊重笼络着读书人的心。
在长安,他临走前朝野上下讨论得最多的是太原士子的大游行,很多人的语气里都有一种幸灾乐祸,仿佛太原的科举遭遇了重挫,但实际上,北隋人早已忘记了游行带来的不快,现在只有读书人的荣耀和自豪,李神通心中涌起一种深深的危机感,唐朝已经落后了,北隋不仅在军事上取得胜利,它的各方面都在快速发展。
李神通想到自己一路北上看到民众安居乐业,看见官府组织民众兴修水利,看到那么多青壮男子在田地里劳作,而不是披甲当兵,这就是北隋的精兵富民方略的实施,他们将大量的青壮用于生产而不是战争,这样就保证了北隋能应付长期战争的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