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则咬一下嘴唇,他心中很焦急,叔父对他这次出使抱着巨大的希望,他也渴望自己能成功,现在就看杨元庆提什么条件,如何条件能接受,那么叔父就极可能和杨元庆达成共识,这是他们结成同盟第一步。
“殿下……除非什么呢?”王仁则又小声问道。
杨元庆从王仁则的焦急里,看出了王世充对这次侄子出使所寄托的厚望,王仁则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王世充所面临的困境,这让杨元庆明白,所谓借粮只是一个借口,王世充其实是想和自己结盟,获得自己的支持。
杨元庆这才眯起眼笑道:“除非把军器监的三千名匠人和他们的家眷一起给我。”
王仁则低头不语,这个条件虽然比占领弘农郡好一点,但也同样苛刻,他叔父把这三千名优秀军匠看得很重,这让他怎么答应,半晌,王仁则叹息道:“在下无法做主,我回去禀报叔父,如果叔父答应,我们立刻把人送过河来。”
杨元庆点点头,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为了表达我对王尚书的诚意,我可以先表个态,我支持王尚书再向上走一步,另外,李渊那边我也可以以势压他,声援王尚书对李渊的讨伐。”
……
王仁则告辞走了,杨元庆依然在沉思之中,王世充的示好使他发现了一颗极好的棋子,王世充在洛阳的存在,可以极大牵制住李密和李渊,虽然不可能有永恒的盟友,但至少现在王世充对他极为有用。
对王世充而言,最大的敌人是李密,其次是李渊东扩的威胁,而这恰恰是他杨元庆的需要,他需要一个人替他牵制住李渊的东扩,既然有着共同的敌人,或许他们可以结为盟友。
至于王世充自立为帝,其实那也是北隋的政治需要,想到这里,杨元庆提笔写了一份命令,交给一名亲卫,吩咐他道:“把封信用信鹰送给洛阳张胜。”
这时,另一名亲兵走了进来,将一封信呈给杨元庆,“总管,这是窦建德派人送来的亲笔信。”
杨元庆打开信,只见上面只写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杨公不死,建德不得安睡!’
杨元庆微微笑了起来,这句话中包含着窦建德的多少无奈和愤恨,但也从一个侧面承认河内郡归他杨元庆了。
他也提笔在背后写了一句话,‘各修其德、各安其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杨元庆将信递给亲兵,“让窦建德的人带回去。”
他站起身令道:“传我的命令,军队休整三天,准备开赴河东郡!”
……
夜色中,窦建德的军队开始缓缓撤退了,一队队士兵在夜色的笼罩下,沿着坎坷不平的山路列队向东撤离,将领们沉默不言,阴沉着脸骑马跟在队伍旁边,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饮恨和不甘。
窦建德坐在一架由百余士兵抬着的步辇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他也受伤了,在逃亡的混乱中侧腰中了一箭,不能骑马,窦建德躺在软褥上,凝视着夜空中格外明亮的满天星斗,他心中情绪起伏,久久难以平息。
这是他起事以来败得最惨烈的一场战役,三万八千百战老兵一夜被全歼,包括他最精锐的八千龙骧军,那是他花了巨大血本打造的御林军,最坚固的铠甲,最锐利的刚矛,最强健的战马,以及十里挑一的战士,最后也只剩下三千人,令窦建德痛彻于心,他左腰上的箭疮又开始疼痛起来。
窦建德长长叹了口气,痛定思痛,他需要吸取这次的教训,为什么会败,当然不能怪军师宋正本,窦建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宋正本,他也受了箭伤,躺在一架肩舆上,郁郁寡欢,这几天一直处于自责之中。
宋正本的策略是对的,关键是自己时机选错了,他不该选择在夜间行军,忘记了杨元庆的军队善于夜战,也忘记杨元庆的军队以骑兵为主,他们不会选择山区伏击,一定会在平原上进攻,这就是知己不知彼,更重要是,他们的计策被杨元庆识破了,说到底,是他选错了敌人,他不该进攻河内郡。
窦建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回忆起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他脑海里一一掠过,他们将长眠在河内郡的土地上,连尸体也无法带回故乡。
“王爷!”
一名骑兵疾速奔来,窦建德听出这声音,是他派去给杨元庆送信的亲兵,他睁开眼睛问:“信送给杨元庆了吗?”
“送了,他还给王爷回了一封信。”亲兵把信递给了他。
窦建德连忙接过信,几名亲兵点燃了火把,借着火光窦建德看了看,也只有一句话:‘各修其德、各安其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窦建德反复读了几遍,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杨元庆迟早还是要谋河北,他慢慢躺了下来,仰望着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星,而旁边一颗星显得有些黯淡了。
凝视良久,他取出一面金牌交给一名亲兵,“速去齐郡,告诉徐圆朗,我接受他联姻的请求,可以娶他妹妹为侧妃。”
卷十五 风起云涌河东道 第二十二章 南压李渊
在大隋的版图上,弘农郡并不靠黄河,它北方一条狭长的地带是属于河南郡,一直延伸到潼关,就仿佛河南郡这个大哥伸出长长的胳膊搂住了弘农郡这个小弟,但在历史沿革和风俗习惯上,被河南郡夺走的这条沿黄河狭长地带从来都是属于弘农地区管辖。
大业九年,杨玄感造反,洛阳势危,杨广为了让当时的弘农郡太守杨智积挡住杨玄感西撤入关中,便下旨将陕县以西皆临时归辖于弘农郡,迫使杨智积千方百计拖住杨玄感西撤。
诏书上说虽然是临时管辖,但一直便没有废止过,以至于出现了陕县以西沿黄河的狭长地带既归洛阳管辖,同时也归弘农郡管辖的双重身份,所以李渊派大将李孝恭率三万军队出现在这条狭长地带时,引起了洛阳的极大震动,朝野一致认为这并不是攻占弘农郡那么简单,李渊意图洛阳,皇泰帝杨侗命王世充紧急应对,王世充便留心腹守城,他亲率三万军队驻兵崤山险要之处,虎视眈眈李孝恭的军队。
李孝恭的主力军队驻扎在陕县以西约二十里处,紧靠黄河,另外他又派部将黄君汉率军三千守函谷关,又派副将刘弘基率军五千守弘农城,牢牢控制住了弘农郡的几处战略要地,形成了与王世充的对峙之势。
而就在这时,河东郡探子传来消息,杨元庆亲率四万大军从河内郡转到了河东郡,分兵两路,一路驻扎风陵渡,一路在黄河对岸的河北县一带驻军,与他们隔河相望。
突来的情况使李孝恭十分担忧,杨元庆四万大军在河北岸驻扎给他带来极大的压力,一旦王世充发动攻击配合杨元庆大军渡河,如果风陵渡的隋军再同时渡河,截断他的退路,他的三万军将遭遇灭顶之灾,李孝恭紧急派人回长安向李渊报告。
……
崤山大营内,王世充也站在一座沙盘前久久凝思不语,杨元庆使用沙盘作战的事迹已经被很多人知道,王世充也是其中之一,他派斥候细探河南山川,也做了一台河南道十二郡的沙盘,虽然不如杨元庆沙盘那么准确细致,但也比地图要有用得多。
王世充虽然看着沙盘,可脑海里却在想着朝堂之事,抗击瓦岗军两个多月,使他逐渐掌握了军权,但他和卢楚及皇甫无逸等人的矛盾也开始激化,而他只是一个外来和尚,在朝廷控制上,他远远比不上卢楚这些老臣,皇泰帝也明显偏向于卢楚,这让他十分被动,虽然他掌握了大部分军队,但护卫皇城的一万御林军却控制在卢楚族侄卢祖尚手中,使他虽然想发动军事政变,却又迟迟动不了手。
最近王世充听到一个传闻,说朝廷打算招降李密,这使他十分紧张,如果传闻是真,那么他就将面临一个生死之劫,李密的大军过来便不再是对付洛阳,而是对付他王世充个人,朝廷上没有人会支持他,这使王世充在政治上有一种四面楚歌之感,使他极为孤立。
王世充不是朱桀、李子通那样的造反乱匪,头脑简单,只知道杀人掠夺,他也不是杨义臣、张须陀那样的名帅忠臣,他善于作战,有统帅能力,也有谋略,而且阴险狠毒,同时,他也有一定政治头脑和眼光,他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大业七年那种乱匪四起,群雄并立的年代,想参与争夺天下,必须要有政治基础,要得到文人的支持,得到掌握着各种资源的名门士族的支持。
如果仅凭勇力把朝中文武大臣和皇帝都杀光,那也是他王世充灭亡的时刻,他必须要得到政治势力的支持,现在他内忧外患,内有卢楚等人的敌视,外有李渊和李密的威胁,令他深感压力,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杨元庆,他希望能得到杨元庆的支持,有粮食援助,维持他的军队,有军事支持,使他外来的压力减弱。
此时王世充也到了情报,杨元庆出兵河东郡,北压李渊的军队,这使他大喜过望,这就意味着侄子王仁则的出使有了收获,只是侄子怎么还不回来,令王世充心中焦急不已。
就在这时,帐外有亲卫禀报,“仁则将军回来了!”
王世充大喜,刚想到侄子,侄子就回来了,他连忙令道:“速令他进来见我!”
片刻,王仁则匆匆走了进来,单膝跪下,“侄子仁则参见叔父!”
“快快起来!”
王世充将侄儿扶起,两人坐下,王世充便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杨元庆是什么态度?”
王仁则在路上已经听到了杨元庆转道河东郡的消息,这就是实现了他的承诺,从北面威压李渊之军,表达他的诚意,这个消息令王仁则也感到很兴奋。
“叔父,杨元庆在大局上愿意和叔父合作,只是一些细节上还需要叔父让步。”
王世充点点头,“你先告诉我和他会面的详细情况,他的每一句话都不能省略。”
王仁则便将他和杨元庆会面的详细情况一一告诉了王世充,王世充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王仁则说得杨元庆称杨侗为越王时,王世充的眼睛才闪过一道异亮,他随即又不露声色继续聆听,当他听到杨元庆愿意支持他再上一步时,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兴奋,站起身来回踱步。
他已确信杨元庆支持他取代南隋,隋朝只有一个,在太原而不在洛阳,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这就是他和杨元庆合作的基石,也味着他夺取洛阳政权后能得到杨元庆的支持,能使他渡过最开始的艰难时期。
“叔父,那关于三万石粮食换取三千名军器监工匠,我们能答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