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刚才确实是如临大敌,那现在就多少有点刁难的意思了,裴世清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脸上微微露出愠色,行贿收买岂是裴家之所为。
“开皇律中写得清清楚楚,通关外出牒文皆由县衙出具,几时才轮到郡衙?”
裴世清的义正言辞令都尉不敢小视他,可若让对方就这么进城,面子上又有点放不下,都尉眼珠一转,冷冷道:“以前是县衙牒文不假,但现在是战时,你们人数又超过了齐公规定的上限,严格搜查是我们的职责所在,除非你们在太原城有名望之士担保,否则请下车,若被我搜到一件兵器,我就拿你们进大牢。”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我来担保如何?”
众人一回头,只见来了一行骑马之人,后面跟着都是衙役,为首官员年约四十七八岁,皮肤白皙,目光清亮,留有三缕长须,他身着儒袍,头戴乌笼纱帽,显得颇为文质儒雅。
裴世清见到此人,立刻笑了起来,“原来是文晋兄,真是巧啊!”
此人姓王名绪,官任太原郡长史,他同时也是太原名门王氏家主,他的妹妹也就是杨元庆的丈母娘。
都尉连忙上前施礼,“卑职参见王长史!”
他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原来马车中和王绪认识,他险些闯祸了。
王绪原本是太常寺少卿,因母亲过世,去职在家守孝,被李渊礼聘为太原郡长史,而太守便是齐国公李元吉,王绪实际上掌握政务大权,不过王绪的威望并不在于他的官职,而是他的另一个身份,太原王氏的家主,太原王氏是太原最显赫的家族,天下五姓七望之一,不是一个小小的都尉惹得起。
不过这个都尉若知道马车里坐的便是闻喜裴氏的副家主,他也同样会出一身冷汗。
王绪见裴世清向他使个眼色,心中会意,便笑道:“这是我的朋友,我来担保他,可以进城吧!”
都尉偷偷擦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声道:“没问题!没问题!先请进城。”
裴世清的马车进了太原城,王绪索性也坐上马车,他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怎么会想到来太原?”
裴家和王家是世代联姻,比如王绪的妻子便是裴蕴的长女,而他的妹妹王氏嫁给裴文意,两个家族是几百年的世交,不过太原王氏在隋朝比较弱势,尤其杨广即位后,因为太原王氏曾支持汉王杨谅,由此被杨广冷遇,入仕族人不多,河东出现了裴强王弱的局面,尽管如此,两个家族依然是关系紧密,这次裴世清答应帮助杨元庆,其实就是指利用太原王氏的力量。
裴世清微微一笑,“你是明知故问吧!”
两人对视一眼,皆呵呵笑了起来,王绪又道:“这两天我很奇怪,明明丰州已经占领了晋阳宫,怎么又突然退兵北撤,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今天你的到来让我明白,原来丰州军是给你创造一个入城的机会,看来杨元庆对你的期望很高。”
裴世清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你在给我出难题吗?我来太原其实就是找你,你能给我什么希望?”
王绪沉默了片刻,问裴世清,“最近太原城传得沸沸扬扬,说丰州在正平县全歼李叔良的两万精锐,连李叔良也阵亡了,但我们官方却没有得到正式消息,这究竟是真是假?”
裴世清点点头,“千真万确,杨元庆亲率一万骑兵全歼了李叔良的军队,李叔良也被杨元庆射杀,我很清楚。”
王绪动容,连忙确认道:“那他们的下一步就是攻打太原了吧!”
裴世清脸上露出一丝不满的神情,他对王绪接受李渊的任命不满,去年裴、崔、王、卢四家开会时,大家都达成了共识,支持杨元庆,结果王绪意志不坚,竟然接受了李渊的官职。
他冷冷道:“攻打太原是明摆着的事,不用我再解释。”
王绪感觉到了裴世清语气中的一丝不满,他脸一红,叹息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回府再说吧!”
……
王氏府宅是太原城最大的一座府邸,占地九十亩,其中三十亩辟为王学,由王绪族弟、著名教育大家王通主持,拥有上千生徒,而王氏府邸则占地六十亩,几百名王家子弟生活府中。
马车在王府前缓缓停下,王绪将裴世清请进书房,两人坐了下来,有侍女给他上了茶,王绪端起茶杯,这才叹了口气道:“李渊授我官职时,当时我并没有接受,直到后来李元吉派兵包围了王家,我才被迫答应,实在是迫不得已。”
裴世清心中很清楚,其实根本原因是王家不看好杨元庆,认为李渊能成大事,所以才背弃当初四家的约定,不过他也无话可说,裴家不也一样接受裴寂的拜访吗?
裴世清也不提这件事,便直接问他,“那你就明白告诉我,这次杨元庆攻打太原,王家是否出力?”
杨元庆剿灭刘武周,全歼李叔良,即将攻打太原,这让王绪又看到了一线希望,他苦笑一声道:“我是敏秋的舅父,你说我能不出力吗?只是我手中无兵无卒,不可能直接帮他夺城,只能在形势发展到一定时候,我会寻找时机助他一臂之力。”
卷十四 宛转扬州花园里 第三十章 关中应对
两万精兵被杨元庆全歼、主帅李叔良战死的消息在五天后终于传到了长安,令朝野震动,河东危机使文武百官人心惶惶。
武德殿外,刘文静背着手来回踱步,心中的焦虑使他不时低声长叹,早在李渊派李叔良为主帅出战,刘文静便意识到会有今天的后果,可惜李渊不听他的劝告,不仅丧失了两万精锐,还导致河东局势恶化,现在李渊后悔又有何用?
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走出来,“丞相请先生进去!”
刘文静并不是主动来找李渊,而是李渊派人把他请来,刘文静整理一下衣帽,快步向内殿走去。
房间里,李渊裹着头巾,躺在病榻上,御医乔善堂正给他把脉辨色,旁边李建成忧心忡忡,眉头皱成一团,担忧地望着御医。
乔善堂放下李渊的手笑道:“李丞相身体很好,并无大碍,只是一时痛极攻心,才引起心中绞痛,只要放宽心思,好好休息两日,一切都会正常起来。”
“多谢乔御医。”
李渊随即吩咐建成,“送乔御医出去,再封一饼银子。”
“不敢当!”
乔御医连忙推迟,“这是在下分内之事,万万不敢受赏。”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御医就收下吧!”
乔御医千恩万谢退下去了,这时,一名侍卫上前禀报:“丞相,刘先生来了。”
“让他进来。”
李渊挣扎着要坐起身,旁边两名侍妾连忙将他扶起,又替他将头巾裹好,刘文静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卑职参见丞相。”
“先生请坐!”
李渊又吩咐侍妾,“去倒两杯茶来。”
刘文静坐下,他见李渊面有病容,便小心翼翼问:“刚才遇到世子和乔御医,说丞相病倒了,可要紧吗?”
李渊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叹息道:“这是心病,叔良战死,两万精锐被歼,我的心能不痛,愧不该当初拒绝先生的建议,千悔万悔已无可挽回,望先生再助我一臂。”
李渊虽然已不太信任刘文静,但现在生死存亡之际,他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其他了,只盼望刘文静给他出了一个良策,走出眼前的困局。
刘文静已看了河东之战的详细报告,他思考了一路,心中已经有了一点想法,略略整理一下思路道:“卑职认为,首先应该分析败因,然后才能对症下药,这次失败,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兵强将弱,主将轻敌而失误。”
李渊沉吟不语,李叔良已经阵亡,尽管他心里明白是李叔良的能力不足,但他不想把过错都推到李叔良身上,因为用人不当,那最后就是他李渊的责任,连刘弘基也说李叔良非常谨慎,几次看透了杨元庆的策略,防御稳固,最后是败在杨元庆的重甲步兵上。
“叔良能力稍弱不假,但先生应该看到杨元庆的重甲步兵和强大的骑兵,都是我们现在难以应对,这个问题不能回避。”
“杨元庆有奇兵卑职明白,但就算再有奇兵也不至于这样一败涂地,李叔良手中可是两万精兵,最后却像乌合之众一般溃败,丞相不觉得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