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雾笼罩着原野,乳白色雾气仿佛从天下飘落的幔纱,使天地间变得茫茫一片,远处的森林、村庄和河渠都幔纱遮盖了,只有走到百步内,才会发现一条灌溉渠,再走近,又会在灌溉渠边发现一片突厥人的大营,穹帐不多,只有百余顶,一群群战马被拴在营帐边,从战马的数量便可以推断出这支突厥军的数量,只有一千人,比正常的十支突厥军都要少得多。
几名隋军骑兵斥候出现在营地不远处,他们观察了片刻后,便向南方疾奔而去。
他们向南方约奔出二十里,直接奔进一片占地数顷森林内,森林内隐藏着一支隋军,约五千人,正是李靖率领的五千骑兵。
李靖接到杨元庆的任务是消灭丰州境内的小股突厥军,阿史那昆吉的十支扫荡军便是他们猎杀的对象,李靖已经连续猎杀了两支突厥军,共六千人,都是以偷袭方式完成,但他下手却极其狠辣,将所有突厥全部斩尽杀绝,绝不留下一人,连战俘也不要。
一名斥候骑马至一顶小帐前,翻身下马,一名士兵立刻进帐禀报,片刻出来对斥候道:“司马命你进去!”
大营内,李靖正站在一座沙盘前查看四周地形,这种沙盘是完全参造丰州的真实地形做成,河渠、城池、村庄、桥梁、丘陵、森林,一应俱全,可以很直观了解周围的情况,李靖打仗尤其注重天时和地利,擅于出奇兵取胜。
他将一面小红旗插上一片森林,这里就是他驻兵处,这时斥候队正走进了营帐,单膝跪下行礼,“卑职参见司马!”
李靖点点头笑问:“可有收获?”
“回禀司马,沿汉三渠一直向北二十里,我们发现了一座突厥军营,约百顶大帐,而战马只有千匹。”
李靖眉头一皱,只有千匹战马,突厥人会有一人双马,但绝不会有两人一马,而百顶大帐,也不可能只有五百人,从这一点便可推断出,突厥军有千人左右。
但为什么只有千人,而不是正常的三千人?他的目光又关注在沙盘上,汉三渠离这里约四里,他顺着渠一直向北走,走到二十里处,问斥候道:“是这里吗?”
斥候看了看,点头道:“是这里!”
李靖将一面小白旗插上,又向突厥驻军地四周看了看,这里离渠桥颇远,最近的桥也在二十里外,他的目光又落在驻地西面,这时他意外地发现,突厥驻地面五里外竟然分布着两片森林,一南一北,和突厥军驻地呈三角鼎立,两片森林中间是一条丘陵间的沟渠,叫徐家沟,宽两里,长七八里,分布一座村庄,一条小河从村庄中流过。
李靖看了看这两片森林,又看了看突厥军驻地,他不由倒吸口冷气,这里就是一处典型的三角杀,如果两片森林内有伏兵,他向东无法逃走,无论南北都会被突厥军截杀。
李靖立刻明白了,这一千突厥军其实是一个诱饵,两片森林内应该伏下重兵,自己一连歼灭两支突厥军已经对他们形成了巨大的威胁。
李靖沉思片刻,便指着两片森林对斥候道:“你速带弟兄去探查这两片森林,看看是否有伏兵,如果有,有多少?”
其实李靖已经可以猜得出,如果真有伏兵,那应该不会低于两万人,可问题是,他只有五千人,他如何才能全歼对方?
卷十三 双雄崛起北与南 第三十九章 李靖奇谋
森林内确实隐藏着大量突厥骑兵,两边各藏有一万余人,为首主将正是阿史那昆吉,连续两支突厥军被隋军歼灭使阿史那昆吉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经过突厥哨兵十余天的寻找,他们终于找到了这支隋军的踪迹,他们正逐渐向安原县方向靠拢,为了彻底消灭这支隋军,阿史那昆吉便想到了引鱼上钩的办法,用一千突厥骑兵为诱饵,诱因隋军上当。
他们埋伏此处已经三天,突厥哨兵终于发现隋军斥候,也就是说隋军也应该发现了这支千人的诱饵,阿史那昆吉心中开始激动起来,耐心地等待着隋军的上钩。
夜色清明,一轮明月在薄薄的云层中穿行,将银色的清辉洒满了河套平原,在安原县东南约十五里外徐家沟内,一条宽不足一丈的小河缓缓流着,水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小河长约十里,最后向东流入数里外的汉三渠中。
这条水渠实际上徐家沟几个村的村民挖掘的一条灌溉支渠,同时也给村民们提供饮用水,宽只有七尺,从地势较高的汉四渠流向地势稍低的汉三渠。
徐家沟内的几个村落已全部摧毁,没一个人,偶然有几只鹿从森林内出来饮水,警惕地东张西望,小河两边长满了灌木,茂盛得几乎将整个小河遮蔽,不时会有一条蛇从灌木中爬出,游进河水中。
但就在灌木丛中却隐藏着两名隋军斥候,他们从下午便藏在此处,一直耐心地等待着机会。
这时,几只在饮水的鹿似乎发现了什么,它们警惕地抬起头,忽然惊慌地逃走了,山坡上隐隐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随即下来了一队突厥士兵,约三百余人,两个人抬一根棍子,棍子上挂满了盛水的皮囊,突厥士兵来取水不是为了做饭,也不是给士兵饮用,每个士兵都有自己的皮囊,他们来取水一般只有一个目的:饮马。
战马隐藏在森林内,为了防止暴露,不可能牵出来饮水,只能派人来取水,李靖已经摸到了突厥军取水的规律,早中晚各出来一次,利用水源来对付突厥军,这是隋军不止一次使用过的奇谋,开皇二十年,长孙晟便是利用水源投毒的方式,使大量西突厥士兵和战马中毒,西突厥军由此大败。
李靖对丰州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丰州气候比较干燥,降水不多,几乎都是靠黄河水灌溉,山丘上一般都打不出水井,像徐家沟的村民还要自己挖渠引水饮用,也就证明了两片森林并没有什么溪流泉水。
突厥军自己或许事先准备了水囊,但战马也需要饮水,这个独特的地形和这条水渠,使李靖想到了这个大胆而又毒辣的破敌之法。
三百余名突厥士兵并不喧闹,他们安静而又动作迅速地取水,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水已经变得有些浑浊,更没有人注意到,十几丈外靠水的灌木丛中,竟隐藏着两名不速之客。
一刻钟后,突厥士兵抬着水袋回去了,不久他们又回来取水,如此三次,他们再也没有出现,两名隋军士兵将袋子里的最后一点粉末倒进水中,他们小心翼翼避开变得浑浊的水,沿着水渠向上游游去。
……
一个多时辰后,北面森林内突厥军一片混乱,近五千多匹战马发生了问题,倒地抽搐,口吐白沫,令突厥士兵们无计可施,他们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爱马最后痛苦死去,战马的大量死亡使突厥人惊恐万分,无数人跪下来向腾格里谢罪,他们认为自己的亵渎了长生天,导致神的震怒。
阿史那昆吉又惊又怒,他想到了十几年前西突厥军的遭遇,这种厄运再一次落到了他的头上,他隐隐猜到是隋军动了手脚,却无法向士兵们说明。
五千多匹战马出问题,阿史那昆吉知道这一仗无法再打下去了,他立刻下令南北两片森林内的伏兵撤退。
突厥士兵惊恐万分,两人合骑一匹马,向西面大营方向仓促撤退。
……
在两片森林以西三里外,也有一座低缓的山丘,山丘上生长着一片树林,面积却要小得多,占地数十亩,在树林内,五千隋军骑兵已经列队就绪,等待着进攻的命令。
李靖骑马立在树林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远处两片森林的动静,清亮的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见远处的黑黝黝的森林,森林向西是大片的农田,去年秋冬时节种下的冬小麦此时已是绿油油一片,可惜大部分都已被突厥军践踏摧毁,只有边缘的一些麦田还保留了一点麦苗。
这时,大树上的哨兵传来的低喊声,“司马,他们来了。”
李靖也看见了,远处地从森林里奔出大群突厥骑兵,几乎是两人骑一匹马,队伍混乱,显得非常惊惶,这是他们在水源下毒发挥作用,李靖立刻回头向南面一片森林望去,那边应该也有大量伏兵,但他却没有看到他们撤出。
这应该是一个命令的时间差,南方森林内的伏兵也应该很快撤出,李靖紧咬嘴唇,他的兵力要比对方少得多,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对方的混乱和隋军有过夜战的训练。
李靖心中叹了口气,敌军的人数还是太多,如果只有一半,那这一战他就稳操胜券了,但他还有一个机会,他知道对方的主将阿史那昆吉肯定就在北面森林乱军之中,最后他会在那里查看情况,那现在这位突厥王叔在哪里?
李靖寻找这一万突厥骑兵的异常处,很容易找到,大部分人都是两人一马,但有一队骑兵却是单人单马,手执大旗,簇拥着一名大将。
突厥军越来越近,这时南面森林内的伏兵也出来了,源源不断,队伍却相对整齐,人马没有损失。
两支军队相距只有三里,可就是这三里的距离将是李靖伏击之战能不能成功的关键,他必须在另一支突厥军支援上来之前,将阿史那昆吉干掉。
一队队仓惶的突厥骑兵就在他们眼前奔过,相距只有两百步,李靖慢慢抽出战刀,他用战刀一指两百步外被士兵簇拥着的突厥主帅,对身边的鹰扬郎将高子开道:“那就是突厥军主帅,你若能杀他,这一战我记你首功。”
高子开原是幽州军的护旗旅帅,负责执幽州大旗,他出身渤海名门高氏,被杨元庆看中并提拔为鹰扬郎将,他身高足有六尺七,膀大腰圆,力大无穷,使一把百斤重的大刀,刀法精湛,能开两石弓,左右开弓,百发百中,是杨元庆帐下的五虎将之一。
高子开大喜,豹子一般的眼睛盯住了阿史那昆吉,李靖见敌军越来越近,他战刀一挥,“杀!”
五千骑兵俨如溃堤的海潮,冲下山岗,向仓惶西撤的突厥军汹涌杀去,突然杀至的隋军使突厥军措不及防,他们心中已慌乱,两人合骑一马,不知该如何应对,大多数人都想到了逃命。
隋军飞驰而至,箭如雨发,将突厥军射得一片人仰马翻,瞬间,隋军杀进了敌军群中,隋军虽然没有组成阵型,但队伍并不混乱,他们百人为一队,在旅帅的率领下,在突厥军群中奔驰杀戮,毫不手软,他们像无数把锋利的匕首,将突厥军割裂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
阿史那昆吉在五百亲兵的拼死保护下向北逃窜,尽管他知道隋军人数并不多,但他却无法控制住突厥军的混乱,也无法组织起反击,他心中大恨,大喊道:“速令库吉反击!”
库吉是另一支突厥军的万夫长,此时他们在三里之外,远远看见了从山岗树林里冲出来的伏兵,他心急如焚,命令士兵反击隋军,他亲率领两千骑兵飞速赶来营救主帅。
这是一幅极为壮观的景象,数千突厥军在混乱中仓惶逃命,他们绝大部分是两人一马,心寒胆裂,无心应战,五千隋军在敌群中追赶杀戮,一路伏尸累累,追出十余里,一万突厥军死伤已超过七成,而两三里外,另一支万人突厥骑兵却在后面拼命追赶。
高子开率领三百精锐从北面截住了阿史那昆吉,他们凶猛异常,一次次冲击阿史那昆吉的亲兵队,突厥亲卫拼死抵抗,他虽人数占优,却没有经过夜战的训练,抵挡不住隋军攻势,且战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