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十月的五原郡已是寒风肆虐,但九原县内却热闹异常,五原郡的秋试即将在三天后举行,来自五原郡各县以及关内陇右各郡县的数千士子聚集一城。
尽管关陇士族和贵族子弟对五原郡的秋试不屑一顾,但对于寒门子弟,这种以公平考试入仕的机会是极为宝贵,尽管各郡官府严禁士子北上,但还是有上千关陇寒门士子涌进了九原县,寻找他们的人生机会。
九原县已准备充分,给所有前来参加秋试的士子们提供免费食宿,不过,还是有很多士子都愿意凑钱在各酒肆内喝酒聚会,谈论天下大事。
在九原县南门外,有一座叫做‘巴山蜀水’的酒肆内挤满了前来用餐的士子,这里距离士子们居住的郡学较近,每天都有大量士子结伴涌来,生意格外火爆。
下午时分,数十名随从护卫着两辆马车从南方风尘仆仆而来,随从首领奔至前面一辆马车前,躬身道:“老爷子叫我吗?”
马车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声音虽老,但精神很好,“闵校尉,这边有座酒肆,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好!我这就安排。”
老人又叫住了他,笑道:“去问问江姑娘,她如果不愿意就继续走。”
校尉又催马到第二俩马车前,躬身道:“江姑娘,老爷子说想在酒肆休息一下,问问你的意见。”
马车内的声音很轻柔,“阁老想休息,我没有意见。”
数十人簇拥着两辆马车向酒肆而来,一名伙计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各位来得很巧啊!刚刚走了一批士子,空出不少位子,大家请进小店休息。”
车门开了,第一辆马车下来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看样子已七十余岁,正是高颎,高颎跟随杨元庆进京后,随即便去蜀郡投靠儿子高表仁,在蜀郡住了大半年,便听说了杨玄感造反,杨元庆被迫逃亡丰州之事,他心中深感不安。
恰好此时杨元庆写信邀他去丰州考察,高颎便毅然决定去丰州一趟,不料在长安遇到了也准备去丰州的义成公主,才得知义成公主已改随母姓,叫江佩华,他们便一同结伴前来丰州。
这时,第二辆马车上的义成公主也下来了,不过她已改名为江佩华,和隋朝公主已没有关系,她穿一身白色长裙,头戴帏帽,身材修长,风姿绰约,宛如不染人间烟火的仙子,在这萧瑟的冬日里格外地引入注目,连见多识广的店伙计都看得眼睛发直。
尉迟绾瞪了一眼伙计,店伙计如梦方醒,慌忙道:“几位客人楼上请!”
尽管已是下午,但酒肆内依然坐满了酒客,基本上都是士子,一楼已经坐满,二楼有一半位子空着,几名伙计正在清理,而另一半则坐着数十名士子,大声谈论着,使酒肆里格外热闹。
江佩华的进来立刻使酒楼内安静下来,几乎所有士子都向她望来,尽管看不见她的容颜,但她绝代风华般的气质依然令士子们看呆了眼,有人低低惊叹,“美哉!倾国倾城,罗敷可嫁?”
甚至不少人的眼睛转到了尉迟绾身上,她没有带帷帽,同样容颜俏丽,却有一种英姿飒爽之气,只是她手握横刀,目光冷厉,令士子们不敢多看,目光又转到江佩华身上,她的一举一动都优雅温婉,令人心醉。
江佩华带着尉迟绾在一处靠窗的桌前坐下,高颎则坐在她们对面,数十名护卫则坐在他们四周,这种情形他们已经习惯,看一看没有关系,只要不上来惹事,护卫们都不会过问。
一名伙计上来伺候,高颎指指护卫,“给他们上酒菜,我们这边来三杯清茶便可,如果可以,再来两盘瓜果。”
伙计一脸为难道:“新鲜瓜果倒是有,但没有茶,只有酪浆,茶被朝廷禁运,市面上已经看不见了。”
“那就来几盘瓜果,再来三杯清水。”
“好咧!”
伙计刚要走,高颎又叫住他,好奇地问:“怎么有这么多读书士子,附近有官学吗?”
伙计笑着解释道:“老爷子是刚来五原郡吧!官学倒是在百步外,不过大后天将是五原郡的秋试,现在县城里集中了四五千读书人,都想着考试求功名呢!”
高颎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去吧!尽快上菜。”
伙计奔去了,江佩华抿嘴一笑,低声道:“如果这些士子知道阁老在这里,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高颎呵呵一笑,捋须道:“我已淡出朝堂多年,估计这些年轻士子都已不知道我,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可以不知道高颎,但不能不知道杨元庆。”
江佩华默默点了点头,她已一年多未见到杨元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伙计片刻送来瓜果和清水,又给护卫们上了烤肉和蒲桃酒,酒桌上变得热闹起来,渐渐地,士子们也不再关注江佩华,他们又开始谈论起天下之事。
一名士子大声道:“诸君可听说杨义臣在高鸡泊斩杀了张金称和高士达,击溃乱匪二十余万,河北之乱平矣!”
角落里一人却冷笑道:“平个屁!杨义臣一个瞎子罢了,自以为有功,他不过是在给窦建德做嫁衣,替窦建德杀了张金称和高士达,河北乱匪更加强盛。”
高颎有些惊讶,他向此人望去,只见另一边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的黑脸士子,衣着寒酸,和另外几人一桌,高颖暗暗忖道:“此人倒了解河北之乱。”
几名士子脸胀得通红,站起身斥道:“你又知道什么?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名黑脸士子却不慌不忙道:“在下知道窦建德礼贤下士,宽以待人,绝非草莽之辈,将来必成河北之雄,他早想除掉张金称和高士达,是怕失失军心,现在杨义臣替他除去,他岂不快哉?我还知道,蒲山郡公李密投靠了瓦岗,朝廷却不闻不问,日后瓦岗必成朝廷心腹大患。”
李密上了瓦岗,酒楼里一片寂静,更多人是疑惑,此时李密并没有什么名声,众人只知道他是关陇贵族,但他有什么才学却很少有人知晓,高颎却知道李密大才,当年杨素最看重李密,特命儿子玄感和李密交往,不料李密却投靠了瓦岗,这让高颎也颇为惊讶。
他端起茶杯慢慢走到黑脸士子前,肃然问道:“李密投靠了瓦岗,这个消息可当真?”
黑脸士子点点头,“千真万确!”
他忍不住又叹道:“我认识李密,劝他来丰州投杨总管,他却断然拒绝。”
高颎若有所悟,又笑问他道:“你认为李密为何不肯来丰州?”
“我以为是一山不容二虎!”
高颎暗暗赞叹,“这个年轻人倒颇有几分眼光。”
“小友是哪里人?口音不太像关陇一带。”
黑脸士子见高颎气质儒雅,目光湛然,非同于常人,他不由肃然起敬,起身施礼,“在下荥阳士子张亮,家境贫寒,求仕无门,听说丰州以才取士,所以特来报考。”
高颎捋须点点头,“希望你能金榜高中。”
他又对众人道:“以才取士是大势所趋,只要大家有真才实学,就一定有发挥才能的机会,就算这次考不中,也不要灰心,只要再刻苦攻读,明年还有机会,年轻人的锐气和青春,是你们最大的财富,你们也是大隋王朝的希望。”
高颎的话赢来酒楼士子的一片鼓掌声,他们谁也想不到,这位慈祥而卓然不凡的老人,便是大隋王朝最德高望重的宰相。
忽然,酒楼外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响,仿佛有千余骑兵到来,酒楼内外一片鸦雀无声,所有士子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江佩华站起身向窗外望去,片刻,她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只是帷帽面纱遮住了脸庞,没有人能看见她的笑意,这时,楼梯口一阵急促的奔跑声,酒肆掌柜跑上来对高颎连连施礼道歉,“老先生,是我怠慢了,杨总管亲自来迎接老先生。”
酒肆内一片哗然,士子们听到杨元庆亲自来迎接这个老人,都惊讶万分,这个老者会是谁?是朝廷高官吗?有人猜会不会是裴矩,杨元庆的岳祖父不就是裴矩吗?也不少人偷眼向江佩华望去,或许杨元庆来迎接的是这个仙子般的女子。
这时,黑脸士子张亮忍不住问道:“请问老先生贵姓?”
高颎捋须微微一笑,“老夫姓高。”
说完,他向江佩华点点头,两人缓缓下楼去了。
酒楼上士子们议论纷纷,姓高的官员会是谁,是高孝基吗?那黑脸士子张亮忽然一阵激动,高声大喊道:“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高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