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三次征询杨元庆的意见了,而且称呼也变了,在杨元庆记忆中,只有谈到对付关陇贵族时,杨广才会直呼自己名字,杨元庆不由又想到当年杨昭曾经告诉过他,杨广是想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战争来彻底解决关陇贵族对军队的控制。
杨元庆又试探问道:“陛下,高丽小国,兵不过十万,装备远不如隋军,臣以为对付高丽,兵在奇,而不在众,如果让臣去征讨高丽,三万军队足够,为何要兴倾国之兵?”
杨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闪烁着冷厉的精光,他缓缓道:“元庆,你真不明白朕的意思吗?”
杨元庆终于能确定了,看来三次高丽之战确实就是杨广的惊天豪赌。
杨元庆毅然躬身道:“臣愿意为陛下施行东西突厥战略!”
这时,杨元庆又想起一事,连忙道:“陛下,臣这次东来见驾,在半路上遇到了高丽使臣,他们是去突厥,但臣以为,他们见突厥的用意和启民可汗去世无关,时间对不上!”
杨广愣住了,高丽这个时候去见突厥,是为什么?
……
随着大隋皇帝杨广的圣驾抵达乞伏泊,突厥始毕可汗率十万部族也抵达了乞伏泊北方,数千顶大帐也分布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夜幕降临,同样不计其数的篝火俨如天上星辰般散布在草原之上。
张出尘将脸涂得漆黑,换了一身突厥人的服饰,头戴脱浑帽,她身材很高,远远看去,就是一个细瘦的突厥人,她牵着马,漫无目标地在突厥营地里走着,走过一堆堆篝火,不时有人招呼她坐下喝酒,她没有理睬,突厥人也不管,大家随遇而安,请不请是一回事,坐不坐却没有人在意,在突厥外营地,她没有遭遇任何麻烦。
但进入突厥内营却不是那么容易,防御极为严密,五步一岗,三步一哨,随时要喊口令,还有不断的骑兵哨来回防御,几乎就是无懈可趁。
出尘考虑良久,她还是决定用金箭,在突厥,金箭只是调兵符的一环,仅凭金箭是调不了兵,一般是刻木为印符,印符上是各部约定暗语,再封上蜡,配以代表可汗权威的金箭令,再加上各部落专门指定的传令金武士,要人、令、符三者合一,才能调动各部落的军队。
而金箭令一共三十六支,代表着三十六个部落,每增加一个部落就会增加一支金箭,这些金箭令是在部落大会上由各部酋长共同承认,对金箭发下血誓,如果没有特别理由,一般是不能更改。
如果要更改,过程异常繁琐,又同样需要召开部落大会,说明原因,而且要得到各部落一致同意后方能更改,这里面涉及到更复杂的利益关系,所以虽然被杨元庆得到一支金箭,但杨元庆没有木印符,更没有金武士,也调不了兵,仅仅只能做一个通行之令,对突厥大局并没有什么影响,染干便向各部落隐瞒了女儿偷走金箭之事。
金箭依然有效,出尘快步走近一名守卫内营的突厥士兵,向他亮出手中金箭,一言不发,突厥士兵大惊失色,立刻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出尘从他身旁飘然而过,走过了第一道关卡。
连她都没有想到金箭居然有这么高的权威,她却不知道,只有可汗最心腹的三十六名传令金武士才能持有金箭令,突厥哨兵显然是把她当做金武士之一了。
催马走出了一里地,黑暗中忽然传来马蹄声,周围是平坦草原,没有大树可以躲避,无尘急中生智,转身向外走去,一队哨兵疾驶而至,为首千夫长厉声喝道:“是什么人,口令!”
无尘却不知什么口令,她将金箭令一举,用简单地突厥语瓮声瓮气道:“奉令出营送信!”
千夫长看见了金箭令,吓得他连忙在马上施礼,“卑职不知是金武是,恕罪!”
虽然三十六名金武士个个身材高大魁梧,而眼前此人却显得纤细,有点不符,但对方手中有金箭令,使他不敢多问,一挥手,率领哨兵疾奔而去。
无尘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她又催马加快速度奔驰,又连过两道关卡,终于进入了内营区,内营区由数百顶大帐组成,里面住的都是各部酋长和阿史那王族,最中间一顶黑黝黝的巨大穹帐便是突厥王帐。
无尘刚走进内营区,四周突然出现了数十名伏兵,刷地举起隋弩对准了她,一名百夫长冷冷道:“是什么人,敢擅闯禁圈!”
这里是第五道关卡,也是最后一道关卡,极为严密,有数千人埋伏在禁圈内,要进入内营,必须走正门,这是突厥的内部命令,就连外围的一般突厥士兵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张出尘这样的外人。
无尘举起金箭道:“出使隋营,回来复命!”
“哼!既是出使,为何不走正门?鬼鬼祟祟想偷入内营,说!”
“我可是可汗所派,有金箭为证!”
百夫长冷笑一声,“既然是可汗所派,那你跟我去见可汗,若可汗承认,我可不追究,否则你就是奸细!”
这一次她犯规在先,虽然有金箭也不是那么好应付了,无尘心里明白,这一关她过不了,她目光迅速一扫,一共十八人,她可以瞬间解决左边五人,然后利用轻功迅速逃离,等对方开始全营封锁搜查时,她已经逃出了突厥大营,可是这样一来,杨元庆交给她的任务也就失败了。
出尘的突厥语并不好,对方的语速极快,她没有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她心中无奈,暗暗叹息一声,准备一搏,就在她即将动手的瞬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突厥士兵身后传来。
“她是我派出去的,去替我找一个人。”
卷十 高丽鼙鼓初响起 第六章 北地天鹅
黑暗中走出一名突厥贵族少女,年约十七八岁,她头戴羽冠,身着丝质镶有金边的突厥女袍,貌美如花,只是眉眼间有一种深深去不掉的忧愁,她便是当年被杨元庆称为突厥天鹅的阿思朵。
众突厥士兵见到她,一起躬身施礼,“参见公主殿下!”
阿思朵看了一眼出尘手中的金箭,心中便忍不住地一阵酸楚,已经六年了,他还保留着这支金箭吗?
“她是我派出去的人,让她进来吧!”
几乎所有突厥人都知道阿思朵曾经喜欢过杨元庆,如果是她派出去,那就正常了,不敢走正门,怕被可汗知晓。
众突厥士兵一起向百夫长望去,百夫长又看了一眼阿思朵,阿思朵冷冷地看着他,手握紧了刀柄,百夫长心中苦笑一声,他怎敢得罪公主,他一挥手,突厥士兵纷纷闪开了。
“你是杨元庆派来的吧!如果是,就跟我来。”
阿思朵说的是汉语,她转身向自己营帐走去,出尘却不知阿思朵之事,她心中惊疑,犹豫一下,便跟着阿思朵去了她的营帐。
阿思朵的营帐位于内营中间,是一顶紫色的大帐,两名侍女替她掀开了帐门,她吩咐一声,“你们去,没有我吩咐,不准进来!”
两名侍女惊讶地看了一眼男装打扮的出尘,不敢多言,便退了下去,阿思朵有些心事重重,也没有理睬出尘,坐在一张小桌前,呆呆地望着台子上一只玉雕天鹅,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段岁月。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一个比天神还要勇猛的武士,闯进了她的心扉,从此便再也没有离去……
两颗清亮的泪水从她眼中滚落,她低声唱了多少年的一段歌谣。
“月亮照在于巳尼大水之上,
湖边的天鹅依旧寂寞,
她在等待远方的勇士,
给她送来筑巢的爱草,
她已等待千年,痴情不改,
终于感动腾格里,把他送到身边,
……
可勇士的箭啊!为什么这样无情,
射穿了天鹅的心……”
……
出尘就站在她身后,虽然她听不懂这段突厥歌谣,但她能感受到她歌声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这不仅仅是失恋,而是一曲对青春岁月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