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 第319节

  “楼烦郡人口稀少,去年修长城,楼烦郡两户抽一丁,出了五万民夫,最后只有一半多一点回来,元气大伤,这次圣上又要修封汾阳宫,给楼烦郡下了名额是三万民夫,这是平均一户半出一丁,已经是极限了,我很担心去年修长城的不幸重演,如果是那样,楼烦郡就完了,杨将军,我真的希望修汾阳宫能有九成的民夫活下来。”

  李渊叹了口气,这两年圣上的规模宏大的工事不断,最少的也要死三四成,如果这次修汾阳宫再死掉一半民夫,楼烦郡就没有壮丁了。

  杨元庆也在考虑这件事,他在路上听封德彝仔细说过,修建工事大量死人,一是时间太紧,没日没夜,一天要干十个时辰的苦力活,同时军队和官员大肆克扣粮食,民夫只能吃一顿,饥寒劳累,生病后依然被逼着干重活,所以劳工死亡情况特别严重。

  “李使君,时间紧我估计没有办法,光修路至少就要耗去一个月时间,然后是上山筑宫,两个月时间我还担心不够,只能尽量不克扣粮食,让民夫吃饱,病了可以休息两天,这样估计能有八成人能活下来。”

  李渊苦笑一下,民夫的粮食一般是和监工的军队一起发放,由军队控制,地方上管不了,要不然他就不会来找杨元庆了。

  “怎么,有什么难处吗?”杨元庆看见了李渊脸上的苦笑。

  “杨将军,你还记得元胄吗?”

  杨元庆点点头,他记得,是太府寺卿元寿之弟,曾任右卫大将军,在仁寿四年和贺若弼一起被杀,为这件事,元氏家族一直视杨元庆为死敌,只是杨元庆受圣眷,元氏家族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风光,他们明着不敢有什么动静,但暗地里却有小动作,如上次夏侯俨调戏裴敏秋,据说和元寿的两个儿子有关。

  “和元胄有什么关系?”

  杨元庆话音刚落,只听前方传来一声暴吼,“竟敢给老子装病,拖下去砍了,人头示众!”

  只见前方数十步外出现一名军官,年约三十四五岁,身材魁梧,眉毛像刷子般粗糙,相貌异常凶狠,正用马鞭抽打几名民夫。

  李渊叹了口气,“就是他,元胄之子元尚应,鹰扬郎将,负责这次修筑汾阳宫的监工。”

  杨元庆虽然也带来两千监工士兵,但实际上他们职责更偏重于监督,监督官员工匠,督促地方官府出钱、出人、出物资,而民夫监工则是由地方军府负责,楼烦郡驻扎有五座军府六千余人,兵部便调了其中三千军队负责监工,元尚应是元氏家族子弟,便得了这个肥差,由他全权负责监工。

  地上躺着一名男子,衣裳破烂,满脸病容,已气息奄奄,他身边跪了几十名民夫,正苦苦哀求。

  “军爷,曹五郎去年筑长城落下病根,一直就没好,这次又被征来,他实在顶不住了,不是装病,求军爷饶了他们。”

  元尚应大怒,马鞭劈头盖脸向民夫们头上抽去,“谁敢求情,一同砍了!”

  他身后的二十余名亲兵也用棍子殴打民夫,将几十名求情的民夫打得满地翻滚,两名士兵拖着生病民夫的脚,向草丛内拖去,一名亲兵狞笑一声,抽出刀,高高举起,向民夫的脖子砍去。

  就在这时,一支箭嗖地射来,一箭射穿了亲兵的手腕,亲兵一声惨叫,刀‘当啷!’落地。

  突来的变故一下子惊呆了元尚应的亲兵,他们纷纷后撤,围在元尚应身边,元尚应先是大怒,当他看清射箭人时,瞳孔骤然收缩成一线,“是你,杨元庆!”

  箭并非杨元庆所射,而是杨元庆身边的手下杨三郎射出,若是杨元庆射出,不会有活命。

  杨元庆催马上前,淡淡一笑:“元将军,你认识我吗?”

  元尚应曾是齐王身边的千牛备身,多次见过杨元庆,他更知道杨元庆和他父亲之死有直接关系,可以说也是他的杀父仇人。

  “杨宫监,你这是什么意思?”

  元尚应一指他的受伤亲兵,冷冷道:“我得罪你了吗?”

  杨元庆回头看了一眼李渊,故作不解道:“李太守说这边有人在杀人行凶,请我前来制止,没想到原来是元将军的人在杀人作戏,看来是我误会了。”

  李渊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尴尬,他没想到杨元庆会这样处理问题,以暴止暴,更没有想到杨元庆把他也拖了进来,使他难以置身事外。

  元尚应虽然也是楼烦郡的驻军,但他是直属于兵部,和他这个太守没有半点关系,而且说起来,他们都是关陇贵族,平时关系都很好,他本来想利用杨元庆来对付元尚应,却没想到,杨元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使他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

  这时,几十名民夫认出了李渊,立刻上前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李太守,救救我们吧!曹五郎没有装病,他真是身体太差,他顶不住了。”

  周围几百名民夫都跪了下来,哭声一片,这些都是楼烦郡的民夫,李渊正是他们的父母官,李渊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对元尚应拱手道:“元将军,给我一个面子,饶了这个民夫吧!”

  元尚应是一介武夫,性格暴躁凶狠,他见李渊跟杨元庆一同来,心中早就不舒服了,此时李渊求他,他眼珠一转,何不趁此机会给杨元庆一个下马威!

  他冷笑一声,指着自己受伤了亲兵,恶狠狠道:“我给你面子,可谁给我面子?”

  他马鞭一指躺在草丛里的民夫,对手下喝令道:“斩了他,人头示众!”

  二十几名亲兵纷纷拔刀,向躺在草丛里的民夫冲去,就在这时,杨元庆摘下弓箭,张弓搭箭,一箭射去,箭力强劲,为首亲兵一声惨叫,长箭贯脑而入,死在当场!

  谁都没有想到杨元庆居然敢杀士兵,二十几名亲兵都呆住了,连元尚应也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杨元庆,从未有人敢杀监工士兵。

  杨元庆对左右九名铁卫一声令下,“给我杀!”

  九名铁卫抽刀猛扑上去,他们人人武艺高强,勇不可挡,霎时间,七八名元尚应的亲兵被砍倒,惨叫声一片。

  元尚应见势不妙,调转马头便逃,剩下的十几名亲兵也撒腿狂奔,杨元庆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看是谁给谁下马威?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二十五章 掌握主动

  建造汾阳宫的基地位于驰道东面,是一片占地十余里的平地,从前,这里长满了荒草和灌木丛,蛇鼠横行,但自从十天前,第一批民夫在这里安营扎寨,这里便渐渐热闹起来。

  此时这里已成了二十万人的驻地,一望无际的帐篷一顶接着一顶,密密麻麻,延绵十几里,民夫帐篷的北面是监工军队驻地,也是粮草集中之地,数百顶大帐内堆满了从太原晋阳宫运来的粮食,足有二十余万石之多,数百名士兵守卫,戒备森严。

  而民夫帐篷的南面则是匠人和官府的驻地,修建晋阳宫所需各种材料的仓库也位于这里,仓库是一座由巨大栅栏围成的木城,里面堆满了巨木和各种石料。

  在仓库南面也是一座军营,杨元庆从榆林郡带来的两千士兵就驻扎在这座军营里。

  李渊的营帐位于西南角,由十几座营帐群组成,住着他和下属以及一百余名衙役。

  此时,在李渊的大帐内,李渊背着回来踱步,显得忧心忡忡,半个多时辰前发生在筑路工地上的血流冲突令他始料不及,杨元庆处理问题的手段突破了他所知道的官场常规。

  官场斗争,最多是翻脸,形同陌路或者怒目相视,口唇讥讽之类,但杨元庆今天第一次遇到元尚应,连话都没有说上两句,便动手杀人,看似很粗野鲁莽,但李渊却蓦地发现,杨元庆并没有什么损失,他已经杀了元胄,现在再杀他儿子也不会改变什么,倒是他李渊成了最大的受害人。

  这就意味着他和其他关陇贵族之间有了一丝裂痕,元氏家族和独孤氏家族一直是关陇贵族的两大头领,尤其元胄在贺若弼一案无辜被杀后,元氏家族对元胄的三个儿子一直关照有加,元尚应便是元胄的第三子,他原本是只是齐王侍卫,正是得到元氏家族的鼎力关照,元尚应一举成为鹰扬府郎将,而同样是太子侍卫的柴绍却只得了一个录事参军事,原因就在于此。

  现在杨元庆直接和元尚应发生了流血冲突,他李渊该怎么站位,帮着杨元庆吗?那整个关陇贵族都会抛弃他,而和元尚应站一边对付杨元庆,杨元庆肯定会直接弹劾他,轻而易举将他罢官。

  李渊两头为难,一时间如坐针毡,心中焦躁不安,却又无计可施。

  这时,李建成看出了父亲的为难,他上前劝道:“父亲,杨元庆和元尚应发生流血冲突,便意味着他们已经翻脸,元尚应肯定会在背后使阴招,使汾阳宫难以如期完成,借圣上之手杀杨元庆,而孩儿推断,杨元庆也不会束手待毙,他必然会进一步采取措施对付元尚应,防止他破坏汾阳宫的修建,他们二人的斗争只会加剧,孩儿的意思是如果汾阳宫难以如期完成,恐怕父亲也会受到牵连,不如协助杨元庆,尽快除掉元尚应,保证工期。”

  李渊叹了口气,“除掉元尚应容易,可修补和元家的关系就千难万难了,我真的不该去见杨元庆,尤其不该出面替那些民夫求情,使我感觉自己上了贼船,我怀疑今天杨元庆当着我的面和元尚应动手,就是在故意挑拨我和元家,甚至关陇贵族的关系。”

  “那他为何这样做?”

  李建成着实不解,“我们和他并无冤仇,他为何要挑拨我们和关陇贵族的关系,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也是我困惑之处,此人心机很深,手段毒辣,看他如何对付夏侯俨便明白了,看似简单的一次冲突,最后却扳倒了虞世基,当时谁能想得到?和他在一起,我总有一种与狼共处的感觉。”

  李渊背着手走了几步,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还是先离开,不能被他们两人的冲突所牵连,这是目前最明智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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