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门继续向里走便是宫城,虞世基的马车停在了宫城应天门前,等候着圣上宣召他入内。
宫城大门叫应天门,主要的议事大殿都位于宫城内,乾元殿是宫城第一大殿,也是每天早朝的地方,而杨广日常办公之地在宣政殿偏殿,位于乾元殿西北角,是一组占地数十亩的建筑群,这里离内史省和门下省很近,杨广可以随时传召内史拟旨。
杨广登基已经两年多,他已渐渐稳固住了自己的帝位,下面该是他大幅改革各种制度的时候了,杨广已经将所有的计划都排定好,首先就是出巡江南,向长江以南昭示大隋皇帝威严,凝聚江南民心,这也是大隋皇帝第一次巡视江南,对南方民众归心具有重大意义。
通济渠已经在去年挖掘完成,邗沟也疏浚完毕,可以乘船从洛阳直通江都,半年前,杨广便下令工部侍郎鱼俱罗制造数万艘大船,此时大船已经制造完毕,内部装饰也进入尾声,很快他便要启程江南,开始他登基后的第一次出巡。
今天是盂兰盆节,杨广刚从洛水边的法华寺参加完水陆法会回来,已经休息了片刻,他正在地图前研究他即将开始的江南之行,他曾在江都坐镇十年,对江南充满了感情,这次出巡,他颇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令他心中充满了期待。
正思虑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虞侍郎来了,等候召见。”
杨广知道虞世基这时候找他,必然有什么事,而且他也正想让虞世基写一篇告江南书,以告南方各州父老。
“宣他觐见!”
“陛下有旨,宣内史侍郎虞世基觐见!”
……
“陛下有旨,宣内史侍郎虞世基觐见!”
侍卫的一声声高喝传了下去,片刻,宦官带着虞世基匆匆走了进来,虞世基走进御书房,躬身行礼,“微臣虞世基参见陛下!”
“虞爱卿免礼!”
今天杨广参加了法华寺水陆法会,兴致不错,便笑道:“朕刚刚想到要找爱卿,爱卿便来了,可谓巧矣!”
虞世基听到杨广要找自己,他便不说自己之事,躬身道:“请陛下吩咐!”
“是这样,朕已决定不日出巡江南,需要向南方写一篇告父老书,爱卿曾久在南方,应知南方民意,这篇告南方书就由爱卿来执笔吧!”
虞世基心中一跳,圣上要出巡江南,虽然黄河边在造船,可大家都以为南巡是明年之事,没想到圣上不日将南巡,这倒是一个重大的机密。
他不敢表露出知晓机密的兴奋,立刻躬身道:“臣遵旨,不知陛下几时需要?”
“不急,三日后写好即可。”
这时,杨广瞥了虞世基腰间一眼,虞世基腰间的革带上挂了一块极品玉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忽然想起世坊间的一个传言,便笑问道:“虞爱卿,听闻你兄弟家贫,市坊多有传言,说你富而忘兄弟之义,不肯周济,这是何故?”
虞世基兄弟虞世南也是当世书法大家,兄弟二人关系极为友爱,声名卓著,在江南被称为‘二虞’,与西晋二陆齐名。
但虞世南为人清高,不愿为官场规则屈膝,至今只得一个秘书郎的小官,俸禄低微,家境贫寒,与兄长虞世基位高权重,家境巨富形成天壤之别,虞世基也从不周济兄弟,偏偏两人关系十分友爱,虞世基便被世人讽为‘假义’,连杨广都听说了。
虞世基躬身答道:“臣和兄弟之爱在于情,不在于钱,况且,臣今日之富,全是圣上所赐,以世南之才,他若想富,也是轻而易举,非他不为,而不愿也,虽世人讥讽,臣又焉能将圣上所赐随意予人,就算是兄弟也不能。”
虞世基的回答深合杨广之心,他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说得不错,兄弟之爱在于情,不在于钱,是朕失计较了。”
停一下,他又问:“虞爱卿,你要见朕,有事吗?”
“回禀陛下,臣今天去二祭杨司徒,倒发现一件有趣之事,臣觉得有必要告诉陛下。”
虞世基提到杨素,杨广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淡淡道:“你说,什么事?”
虞世基便将今天在灵棚内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杨广,杨广一怔,杨元庆回京了吗?他怎么不知道。
虞世基察言观色,从杨广的表情,他便知道杨元庆是擅自入京,并为奉召,虞世基叹息一声道:“元庆虽然年轻,但毕竟也是手握重兵之边臣,不可随意进京,更不可不让圣上知道,臣觉得有必要告诫他,让他明白自己肩负重任。”
虞世基可谓用心良苦,他在杨广面前告杨元庆擅自进京,其实并不是针对杨元庆,他的剑指的是太子杨昭,他是在告诉杨广,杨元庆和杨昭关系密切,而杨元庆又秘密进京,这里面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他把故事勾勒出来,让杨广自己去联想。
这也是虞世基的高明之处,丝毫不提杨昭,却剑剑指杨昭的要害,杨昭滞留京城不归,而杨元庆又未奉诏密归,这本来是两件事,但虞世基却巧妙地将它们联系在一起,他相信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圣上应该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杨广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似乎不为虞世基的话所动,只是笑了笑道:“元庆祖父病故,他要赶回送七七,若等报批后再回来,可能灵棚都拆了,这是为孝所致,若是朕,也会如此,此事朕不会怪他,虞爱卿多虑了。”
虞世基心计深沉,杀人于无形,但他今天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并不是真正了解杨元庆在杨广心中的位置,他忘记了杨广曾赐杨元庆天子剑,杨广压根就不会相信杨元庆擅自入京有什么企图,奔丧罢了,他的提醒反而让杨广想起他最近和齐王走得很近,这便让杨广心中对他有点不悦,完全抵消了他今天的优良表现。
杨广的表态使虞世基有一种一拳打空的感觉,他心中不由有些惊慌起来,他不敢再多言,连忙道:“是卑职想多了,不该对圣上说这些无聊之事,臣有妄言之罪!”
“没什么,你能及时向朕禀报就是很好,只是以后要就事论事,不要联想太多,加入个人的度测。”杨广含蓄地警告了他。
虞世基连连认错,告退了。
等虞世基走远,杨广又沉思片刻,对身边老宦官道:“去告诉杨元庆一声,让他回去之前来见见朕,朕有话要问他。”
……
虞世基的马车驶出了皇城,随从上前问道:“使君,现在要去哪里?”
虞世基原计划是要去齐王府,但圣上的警告让他心中有些不安,便吩咐道:“回府!”
……
虞世基的府邸位于宜人坊,也是紧邻定鼎门大街,是一座占地三十亩的大宅,虞世基有四个儿子,其中三个是他的亲生子,另一个是他后妻带来的继子夏侯俨。
虞世基今天心情不是太好,他第一次没有摸准圣上的心思,他知道自己可能让圣上不高兴了,事关皇子的言论不可轻言,如果说准了,好处不多,可如果说错了,却是后患无穷,今天他显然是说错了。
虞世基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走回书房,在书房门口,却见他的继子夏侯俨站在门口。
夏侯俨是他的继室孙氏和前夫所生,虞世基很喜欢孙氏,爱屋及乌,这个继子夏侯俨他也一并喜欢了,尽管夏侯俨仗着他的权势在外面胡作非为,虞世基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只要不出大乱子,他也不会过问。
夏侯俨今年只有十九岁,长得玉树临风,神采飞扬,相貌是极好,但心性却狡诈阴毒,善于在背后施放冷箭,尽管他是继子,但虞家现在是他母亲孙氏做主,孙氏颇有手段,将虞家上下管束得服服帖帖,夏侯俨受母亲之宠,在虞府的地位很高,甚至要超过了虞世基的其他几个儿子,致使虞世基的其他三个儿子和他们母子关系恶劣。
夏侯俨见父亲上前,连忙上前行礼,“孩儿有事找父亲!”
“什么事?”
尽管虞世基心情不好,但他的涵养却不错,不会在家人面前摆脸色、发脾气,夏侯俨恭敬有加,使他语气也变得柔和。
“父亲对杨元庆此人感兴趣吗?”
虞世基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杨元庆’,他愣了一下,连忙问:“你为什么会提到此人?”
夏侯俨刚要解释,虞世基却摆摆手止住了他,“到房间里来说!”
……
书房内,夏侯俨便将他昨天入城时遇到杨元庆之事,详详细细告诉了父亲,最后道:“孩儿见宇文智及与杨元庆仇恨极深,后来又细问,才知道宇文述和杨元庆的仇恨更深,孩儿便觉得,这里面或许有父亲感兴趣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