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使的到来使他也有点紧张,就像做了亏心事被人看破一样,远远看见韦云起走来,他干笑一声,“不及远迎,怠慢了韦司马,敬请原谅!”
韦云起也上前笑道:“不敢!不敢!久闻梁公大名,也早想一晤,今日如愿以偿,不胜欣喜。”
“韦司马过奖了,请大帐里详谈。”
“请!”
众人走进了大帐,分宾主落座,在灯光下,萧铣这才看清邴元真,从前邴元真曾两次出使萧梁,彼此间很熟,萧铣一下子愣住,“你不是邴……”
邴元真微微欠身道:“元真已投明主,现为楚王幕僚。”
萧铣倒吸一口冷气,连邴元真都投降了杨元庆,李密说能他击败杨元庆,靠谱吗?一时间,萧铣顿时心慌意乱,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韦云起笑道:“我这才过来有两件事,一是商议双方出兵攻魏的时间,其次便是关于楚王迎娶令嫒之事,楚王已有明确答复。”
萧铣毕竟是一代枭雄,在稍稍慌乱后,又立刻稳住了情绪,他不露声色问道:“楚王殿下怎么说?”
“楚王愿意迎娶宝月为侧妃,同时承诺,将来上位后,册封她为淑妃。”
说到这,韦云起取出一对玉手镯,放在桌上,推给了萧铣,“这是楚王殿下的迎娶信物。”
萧铣拾起这对异常眼熟的手镯,他仔细看了一看,不由愣住了。
卷二十 长风破浪会有时 第二十章 月夜之战
没错!就是这对手镯,萧铣认出了眼前这对晶莹润洁的手镯,正是当年他在长安卖给杨元庆的那对手镯,那是仁寿四年,萧铣还记得很清楚,那时他还没有加入南华会,还在落魄之中。
这对手镯令他心中涌起了一种对往事的思怀,想起了他和杨元庆一次次交往,人是感情动物,就算是枭雄也会有软弱的时刻。
就在萧铣心绪难宁,举棋不定之时,这对手镯俨如一汪清泉,依附在它上面的往事情怀,汩汩流入萧铣焦躁的内心,使他心中再次宁静下来。
韦云起体会到了萧铣内心的变化,他又不失时机地说:“梁公或许不知道吧!窦建德已经投降,楚王殿下赐银五千两,放他归田。”
这个消息令萧铣浑身一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杨元庆能饶窦建德,为何就不能饶自己?
心中思绪万千,萧铣叹了一口气,“且让我静思片刻。”
说完,他起身走出大帐,似乎有点无礼,但岑文本理解他的心情,歉意地告罪一声,立刻跟出了帐,大帐内只剩下韦云起和邴元真两人。
韦云起注视着桌上的手镯,杨元庆给他说过,如果萧铣看见手镯,他肯定会有想法,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韦云起心中充满了好奇,这对手镯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韦司马,萧铣会不会撤军回豫章郡,两厢不管?”邴元真有些担忧地低声问道。
韦云起却没有什么担心,只有有岑文本在,就算萧铣走出昏棋,岑文本也能替他纠正过来,韦云起淡淡一笑,“我想他应该明白,很多事情他已身不由己。”
大帐外,萧铣负手慢慢走着,他需要最后做出决断,岑文本则默默无语地跟在他身后。
“你说杨元庆将来会怎么安置我,和窦建德一样吗?”萧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岑文本。
岑文本沉吟一下道:“我觉得应该是给梁公一个虚职,比如梁国公之类,同时让梁公远离故梁旧地,比如住在洛阳或者长安,梁公应该会默默无闻地过下去。”
“那宝月呢?杨元庆会实现他的承诺吗?”
“应该会,毕竟以他的身份,不会言而无信,再说他也需要一个萧梁贵族之女为妃,这样有利于安抚南方士族,我倒觉得这是杨元庆的本心。”
萧铣叹了一口气,枭雄固然不该畏死,但此时他却英雄气短,他一直有两件事最放不下,一是他的性命,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其次是他的宝贝女儿,月仙能不能得到一个好归宿?但他也知道,没人敢娶他萧铣的女儿,或许让她做淑妃,得到杨元庆的庇护,也是她的归宿。
直到这时,萧铣终于没有了犹豫,他内心渐渐坚定起来,思路也清楚了,就算他相信李密,李密将来一样不会容他,与其相信李密这种做不了大事之人,还是不如顺大势而为。
事到如今,他萧铣已经无路可走了,只有把自己的命运压在杨元庆身上。
想到这,他仰头长叹一声,“隋失其鹿,天下英雄共逐之,我萧铣既无力问鼎,何不让路给问鼎之人!”
……
时间已经渐渐到了五更时分,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隋军大营内依旧是一片漆黑,但营帐内却没有士兵入睡,两万骑兵和一万步兵都已经列队就绪,刀光闪烁,长矛如林,冰冷的铠甲散发着阵阵杀气。
一千五百名陌刀重甲兵站列在最前面,他们手执轻盾和陌刀,如一尊尊天神般巍然屹立,从面罩眼孔中射出的凌厉杀机,令人心惊胆寒。
在陌刀军身后是八千刀盾军,这也是为了进攻营盘,坚固的巨盾足以抵挡暴雨般的箭矢,刀盾军杀进大营,将会彻底摧毁敌方弓弩兵的防御阵线,为骑兵的进攻开启道路。
在刀盾军后便是两万骑兵,他们才是今晚的主角,才是今晚击溃魏军的中坚力量,这是隋军最精锐的两万骑兵,早在丰州时代,他们便跟随杨元庆抗击突厥入侵。
两万骑兵战马矫健如龙,骑兵魁梧强壮,手执锐利的长矛和战刀,在战马后的矛鞘内,还有十根精钢短矛,用于集体投射,无坚不摧。
杨元庆便在骑兵中间,他左手执团龙盾,右手握磐颖剑,头戴鹰棱金盔,身披铁甲,胯下骑着他的追风赤影马,今天他将亲自指挥骑兵,冲毁李密的大营。
他目光注视着远方长达数十里的山岗,山岗叫做赤龙岗,他觉得这就是天意,天下英雄,除了他杨元庆外,谁还敢称赤龙。
“殿下,时辰到了。”王君廓低声提醒着他。
杨元庆缓缓点头,“传我的命令,军队出发!”
没有战鼓,没有军号,军队无声无息地出发了,陌刀重甲兵在刀盾士兵的帮助下骑上了战马,这里离魏军大营还有五里之遥,没有战马的支撑,他们走不了那么远的路程。
一队队隋军在荒野里列队疾行,清冷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虽然已是初春,夜风里依然带着一丝寒意。
远处的赤龙岗像一条的巨大的卧龙,横亘在辽阔的原野上,数里外,一条数丈宽的河流蜿蜒南下,在流出十几里后,便注入更加波光浩淼的长江。
战争已经成为了这支军队的家常便饭,没有人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感到兴奋,一切都是那么平常,那么冷酷。
死亡对于这些战士来说,只是生命的一部分,而荣耀却是永恒,他们从来没有失败过,昨天、今天,也包括未来,他们会用鲜血和不屈来捍卫自己的荣耀。
三万隋军的到来早已被魏军的斥候和巡哨发现,紧急军情迅速传到了魏军大营,李密调集了三万弓弩军严正以待,不仅是前方,后面也传来了警报,杜伏威军和萧铣军也渐渐接近了魏军大营。
李密几近绝望,萧铣最终没有被说服,他还是选择了和隋军合作,这使李密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黑暗中,三支军队早有默契,杜伏威军在三里外的西北,将冲击魏军的西大营,萧铣军在三里外的东南,将冲击魏军的东大营。
而三万隋军将直接进攻魏军的中军大营,战争即将爆发的压抑使十八万魏军喘不过气来。
但对魏军威胁最大的却不是来自三个方向的敌人,而是他们自己,士气低迷,斗志薄弱,厌恶战争、恐惧死亡,思念自己的亲人,战争最恐怖的军心涣散,如同毒药一般在每个魏军士兵的血液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