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庆取出张北冀的供词,对众人晃了晃,“这份供词想必大家都看过了,虽然还没有确认,但上面揭露的各种事情却令人触目惊心,赵郡十一个县,有七个县的义仓有问题,难道这还不足让各位深思吗?”
杨元庆的目光向众人一一望去,又缓缓道:“我终于想通了,为什么房子县县令的胆子有这么大,就是因为这里面有漏洞,他可以借口战乱,把烂帐栽到窦建德身上,可事实上,窦建德并没有动义仓粮食,连窦建德都懂得收买民心,我们更不能赖帐,所以义仓这笔帐我们得认,这个民心我们不能失去。”
这时,杜如晦接口道:“殿下,义仓粮从十几年前就有,如果清查时间太长,真的会是一笔糊涂帐,而且人工时间也耗费巨大。”
“我知道,所以从一开始,我就说以两年为限,我相信民众也能理解。”
杨师道迟疑一下,举起了手,“殿下,这样其实还是一笔糊涂帐,两年前粮食又该怎么办?还是存在有漏洞。”
杨元庆清查义仓粮食当然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目的是为了清洗河北官场,但这话不能说,还得光面堂皇地说义仓粮之事。
“战乱年代死了这么多人,很多死去的人也还有粮食存在义仓,所以帐是不可能算清,我也不可能要求地方官个个清廉正直,一尘不染,关键是不要过分,让我们能给民众一个交代。”
停一下,他又道:“清查义仓粮食,我可以给一个期限,就在今年年底之前,各地官府必须做到帐实相符,如果真没有了粮食,或者粮食出现亏损,那么可以专门上奏户部,把原因说清楚,只要不是因为失职或者贪渎所致,朝廷可以把欠缺补上。”
半圆堂内鸦雀无声,只听杨元庆果断而严厉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前朝灭亡就在于失去民心,教训不可谓不深,我们绝不能再重蹈覆辙,要想得民心,首先要吏治严,从现在开始,我决定扩大御史台,将御史人数再扩增一倍,使监察御史在各地的巡查成为一种制度,每一个渎职犯罪的官员都必须接受相应的惩处。”
三天后,张北冀案件以大三司会审的方式定案,卷宗移交紫微阁,紫微阁经过协商后判处张北冀死罪,最后上报楚王杨元庆,杨元庆核准了紫微阁的定罪,下旨将张北冀斩首。
随即十六名御史各带侍卫分赴河北各郡县,核查张北冀所招供的各条线索,第一场清洗河北官场的风暴开始掀起,消息迅速传出,不等御史到来,便有九名县令弃官潜逃,魏郡太守赵本章也闻讯逃往长安。
随即,各地清查义仓粮的旨意正式下发,传遍了河东、河北、中原及关北各郡县,责令各地官府在年底前清查完毕,上报朝廷。
二十名巡视御史也分赴各地,聆听民声,监察义仓粮食的清查。
……
这天下午,一辆马车在数十名侍卫的护卫下缓缓驶进了晋阳宫启辉门,启辉门也就是晋阳宫东门,一般宫人进出宫门和大臣觐见皇帝太后,都是从这里出入。
马车停在台阶前,几名宦官已事先等候在这里,车门开了,一名侍女扶着楚王妃从马车出来。
“王妃当心!”侍女小心地提醒裴敏秋注意脚下。
裴敏秋点点头,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几名宦官连忙迎上来,一名年老的宦官躬身施礼,“老奴奉太后之命在此迎接王妃,请王妃随我们进宫。”
裴敏秋微微笑道:“麻烦你们几位了,那就走吧!”
几名宦官在前面引路,贴身侍女抱着一只匣子跟在身边,在裴敏秋身后,两名贴身女护卫手按刀柄,一左一右,警惕地注视两边情况,跟着裴敏秋向内宫走去。
一直走到萧后所住的寝宫,宫内女侍卫自然不敢有任何搜查的举动,直接领着裴敏秋进了养心殿。
刚走进大门,萧后便迎了出来,满脸堆笑,“王妃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让侍女来说一声便是了。”
虽然裴敏秋此时已是母仪天下,早已成为大隋臣民公认的国后,在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但礼不可废,萧后毕竟还是太后。
裴敏秋盈盈施一礼,“给太后请安!”
萧后连忙挽住她的胳膊,笑道:“我们之间就不必多礼了,就随意一点,就当是朋友见面一样。”
萧后的谦卑使裴敏秋想起了当年她第一次入宫见萧后的情形,那时杨元庆被封为县公,她成为最年轻的一品夫人。
光是进宫前,便有女官来教她习礼,足足教了三天,后来进宫时,她便觉得自己成为木偶一样,一举一动都在注意礼节该怎么做,以致于萧后说什么,她都没有注意到,还差点惹恼了萧后。
时移世易,今天她再次进宫,却宛如一种居高临下的探望,让她不得不感慨世事难料。
但裴敏秋是一个低调且极有教养的女子,就算是萧后已经落魄,她占据权力的上端,但她也并不居傲,依然保持恭敬有礼的姿态。
“一直想来看看太后,只是事情实在太多,抽不出时间,最近佩华又生了孩子,更是忙得昏头胀脑,失礼之处,请太后见谅。”
“王妃没有失礼,我理解的,管一大家子的事情,真的不容易,楚王忙于公务,家中的一切都要由你操心,哎!真是难为你了。”
萧后很会说话,曲意奉承裴敏秋,双方的关系立刻变得融洽起来,萧后当然知道裴敏秋是为什么来,前几天她送出一件珍宝作为贺礼,就是为了让裴敏秋上门。
萧后极为热情,请裴敏秋在偏殿坐下,又命宫女上茶,两人就像拉家常一样,在一张坐榻两边面对面坐下,裴敏秋命侍女把象牙盒拿来,放在桌上,推给了萧后。
“多谢太后给佩华的贺礼,她还在坐月子,不方便出门,只能由我代表她表示谢意,这是我的一点回礼,请太后笑纳。”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给她贺礼,是我做长辈给孩子的一点心意,她怎么又拿来回礼,哎!这怎么说呢?”
裴敏秋笑道:“这其实是楚王给太后之礼,是一支玛瑙笔,虽然谈不上贵重,但也是楚王的心爱之物,太后收下吧!”
萧后听说是杨元庆的心爱之物,顿时觉得有了面子,便微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
裴敏秋又打量一下宫殿,问道:“太后生活上有什么需要之物吗?若有不足,尽管告诉我,我会命人送来。”
“多谢王妃关心,我不缺什么,朝廷每月拨五千吊钱给我,饮食起居,衣裙用具都及时配备,照顾得无微不至,又准宫女出入,若有什么需要,我会让宫女去采办。”
两人正说着,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叫喊声,“丹阳是我大隋公主,无亲无故,住在楚王府里算什么?想要谋她就明着说……”
卷十九 励精图治正当时 第六十五章 萧后心机
裴敏秋一怔,这是谁?说这话什么意思?她疑惑地向萧后望去,萧后气得脸色发青,低低骂一声“这个畜生!”
她站起身道:“王妃稍坐,我去去就来。”
萧后快步向殿外走去,只见殿外台阶下,长孙杨倓双眼通红,满身酒气,似乎要冲进来,被几名女侍卫死死抓住。
他口中依旧大喊:“让我进去,我去和她讲道理,他已经占了我一个皇姑了,我绝不允许他们再打丹阳的主意!”
萧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上前便是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指着大骂:“滚!滚回你宫里去。”
杨倓捂着脸,充满仇恨地盯了萧后一眼,狠狠一跺脚,转身狂奔而去,萧后望着他的背影,恨得一阵咬牙切齿。
她回到殿内,裴敏秋依旧平静如常,没有惊讶,也没有恼火,端正地坐在榻上,萧后坐回自己位子,叹了口气,“是晋陵王,喝多了酒,在那里胡言乱语。”
说到这里,萧后又恨恨道:“我一定要好好查一查,到底是谁告诉他,王妃来了,又给我惹祸。”
裴敏秋微微笑道:“毕竟他还是孩子,不懂事,太后不要和他计较。”
萧后摇摇头,叹息道:“他不小了,明年就十七了,十七岁,在大隋可以出任太守了,当初楚王出任丰州总管才多少岁,他真的让我揪心啊!”
裴敏秋也有点吃惊,“晋陵王快十七岁了吗?”
萧后苦笑了一声,“他不是孩子了。”
停一下,萧后小心翼翼又道:“王妃,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按理有些事我不该对外人说,可如果我不说,我担心会出更大的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