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大明 第986节

  一轮射罢,王源提剑窜出,踹翻一扇长窗第一个冲了进去。他的身边,公孙兰紧紧护卫,一个照面便将两名未中要害大声呻吟的守卫砍杀。王源第一个进去,却连一个人也没杀到,亲卫们狼一般的冲进来,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每个守卫的身上都挨了一刀。刚才还满是呻吟声的殿中顿时雅雀无声。整个战斗过程不超过二十息。

  众人重新藏匿身形,仔细倾听外边的动静。虽然刚才动作迅速,但毕竟发出了声响,或许会惊动外边的巡逻守卫。但很快,便确定一切如常。在前后殿门口负责监视的亲卫传来消息,殿内的打斗声在门口听起来都很轻微,前后殿外的巡逻守卫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这也符合王源的预测,大殿内房舍颇多,亭台楼阁花木屏风繁复无比,这种构造是很隔音的。即便在内殿大喊大叫,外边也听不到动静。这也是王源敢于悍然动手的原因。

  “每个角落都搜索一遍,以防有漏网之鱼。封锁控制进出口,进来的一律格杀。”王源沉声下令。

  “遵命。”赵青和谭平沉声应诺,带着亲卫们飞奔离去。

  王源整整衣冠,将没有沾染一丝一毫血迹的长剑还入鞘中,对身旁站立的公孙兰微笑道:“表姐,准备好见太上皇了么?他就在那边的西偏殿。”

  ……

  王源和公孙兰缓步踏入黑沉沉的西偏殿中。在进入殿内的那一刻,鼻子里便嗅到一股骚臭难闻之气,公孙兰迅速的掏出黑纱蒙住了口鼻。王源倒是无所谓,他知道,既然说玄宗卧床不起,屎尿失禁的话,那么闻到这骚臭之味倒也不足为奇。

  西偏殿很大,左右长窗外透进来些微的光亮,让这座空旷的殿宇变得有些幽暗和恐怖。王源和公孙兰的皮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声单调而冰冷的声响,在大殿之中回荡着。更给这幽暗的大殿增加了一丝诡异恐怖的气氛。给王源的感觉是,走在这西偏殿中,倒像是走在一个巨大的墓穴之中一般。空气凝滞而压抑,充满了绝望和恐怖的气氛。

  忽然间,前方的黑暗里亮起了一丝火星,然后那火星移动着,点燃了一只烛火。烛火跳跃着,发出昏黄黯淡的光。虽然驱散不了周围的黑暗,但却照出了一小片帐幕低垂的范围,以及一个在帷幕后佝偻的身影。

  “谁啊。半夜三更的,来这里作甚?就不能让太上皇好好的睡一觉么?你们这些人难道便没有丝毫的恻隐之心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帷幕内传来,那个佝偻的身影拿了烛火撩开帷幕朝外走来。边走边发出低沉的咳嗽声。

  王源和公孙兰走到第一重帐幔之前站定身子,二人静静的看着那人举着烛台走来,直到他掀开帐幔来到自己的面前。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如此折磨太上皇,你们于心何忍?你们要折磨便折磨我吧,求你们别再折磨太上皇了。我知道,是黄安要你们来的是么?我跟你们出去,要打在外边打,莫吵了太上皇。”佝偻着的身影来到了王源面前站定,苍老的声音中有一种绝望的平静。

  “张德全,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了。”王源沉声开口道。

  那佝偻的声音愣了愣,下一刻,他手中的烛台脱手往地上落去。一旁的公孙兰手一伸,轻巧的将掉落的烛台抓在手里。

  佝偻的声音抬起头来,烛火下,那是一张皱纹和伤疤纵横的恐怖的面孔。乱蓬蓬的头发,乱糟糟的胡须,颤抖的嘴唇和惊愕浑浊的双眼。

  “你是……你是……王……王……”张德全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口中战战兢兢的嗫嚅着。

  “是我,我是王源,张德全,你认不出我了么?”王源微笑道。

  张德全的身子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住王源的大腿,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嚎声。

  “王相国,您可来了,您可算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张德全的双臂像是一道铁箍一般的紧紧抱着王源的腿不撒手。脸上满是泪水在王源的腿上摩擦着,像个见到了主人的小猫咪一般。

  “张德全,你若在大声嚎啕的话,怕是很快便有人进来抓到我了。”王源沉声道。

  张德全闻言忙止住了哭声,连声告罪。爬起身来时,拉着王源的胳膊不放。脸上依旧泪水滂沱,但却再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太上皇呢?他在何处?”王源问道。

  “在里边睡着呢。相国跟我来,咱们去见他。太上皇见了相国定会高兴坏了。可惜,他未必能认识相国了。”张德全低声道。

  王源笑了笑,沉声道:“张德全,且莫急着去见太上皇,我先跟你说几句话。”

  张德全忙赔笑道:“好好好,请随我来,咱们去屏风后说话。”

  张德全引着两人来到殿角一道屏风处,那里有一张桌子,摆着几只凳子。王源和公孙兰坐下后,张德全却依旧垂首站在王源面前,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坐下说话。”王源道。

  “不敢不敢,奴婢站着便可。”

  王源点点头,问道:“张德全,你让人送了那封密信给我?”

  张德全眼中满是惊喜道:“相国真的接到奴婢写的那封信了?苍天有眼啊。我还以为相国收不到呢。我还以为那个守卫得了钱便不办事呢。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我是问你,那封信是不是你写的。你好好的回答我的话。”王源皱眉喝道。

  “是是是,对不住相国,奴婢太激动了。”

  “那好,信的内容你还记得吧,给我复述一遍。”

  “……奴婢当然记得,信的内容是……”张德全堂堂堂堂将内容复述了一遍。虽有些词句不记得了,但基本上内容不差。

  王源点点头道:“很好。直到现在,我才敢相信这封信是你所写。”

  张德全道:“奴婢不是剪了一片太上皇的龙袍附在信中么?相国没见着?”

  王源皱眉道:“龙袍可不止太上皇有,当今陛下难道没有么?那又能代表什么。”

  张德全哦了一声,连连自责道:“确然如此,是奴婢考虑不周。然则相国既不敢肯定这封信是奴婢所写,但还是来了?”

  王源道:“太上皇遭此劫难,我焉能无视,不论真假,那都是必须要来的。”

  张德全噗通跪倒,咚咚磕头。眼含热泪道:“相国才是对太上皇最忠心的人。太上皇之前那般对相国,实在是误会相国了。太上皇在此遭受劫难,满朝文武无一发声,无一救援,只有相国,不辞劳苦,甘冒大险前来。此乃……”

  王源皱眉摆手打断他道:“莫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张德全愣了愣,叹道:“相国有所不知,这几个月,我们过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七月十五那夜,陛下杀了几百人,只留下了奴婢等几人伺候太上皇。但那不是饶了太上皇和我们,而是要慢慢的折磨死我们罢了。供应的饭食不足,御寒的衣物也不给,就是要让我们活受罪。奴婢变成这个样子,那是黄安对奴婢的报复,他如今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自然是要来找我的麻烦的。相国您瞧,我这脸上身上的伤痕,都是拜他所赐。他逼着我吃狗食物,拿链子拴着我当狗爬。我满嘴的牙齿被他敲掉了一半,他还……哎不提了,总之,他想尽办法的折磨我。”

  王源眉头紧皱,这些话他从小山子嘴里已经听说了,此刻从张德全口中再听一次复述,依旧有心惊肉跳之感。

  “不提了,奴婢受这点罪没什么,倒是太上皇受了大罪,吃不饱穿不暖,七月十五之后又惊又怒又怕,太上皇逐渐便失去了神智。之前还能起床,后来便卧床不起,也迷迷糊糊不知世事了。奴婢是贱命一条,死活倒也没什么,受折磨也没什么,但太上皇是我大唐的太上皇啊,几十年为大唐至尊天子,尊荣无比,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他?陛下……陛下怎么敢这么不孝?怎么能这么对太上皇?太上皇连皇位都传给他了啊。奴婢实在是想不通,若不是为了照顾太上皇,奴婢早就一头撞死了。可是奴婢死了,太上皇怎么办?奴婢不能留太上皇一个人受罪啊。”张德全声泪俱下的诉说着。

第1075章 交易

  王源微微点头,这个张德全倒是对玄宗有情有义,比之之前的高力士也不遑多让。如此处境之下,还有个忠心耿耿的奴仆,这确实是玄宗的福气。

  “张德全,你是怎么想起来要写信给我求助的?我想你该明白,我和太上皇之间其实关系并不和睦。你怎知我一定会来救你们。”

  “王相国,您是我大唐的大功臣,无论别人怎么说,奴婢始终都是这么认为的。至于相国您和太上皇之间的事情,身为奴婢,我也不好说什么。但相国对于大唐的大功是不可抹杀的。若无相国,我大唐早就亡于安禄山之手了。奴婢也从未见过相国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那些外边的传言,奴婢是从不入耳的。太上皇到了如今这个处境,奴婢第一个想起的人便是王相国,在奴婢看来,只有相国才有能力来救太上皇脱困,而且相国也是唯一敢这么做的人。所以奴婢便写了那封信。奴婢绝非为了自己的生死,而是为了太上皇。”

  王源微笑道:“我倒不知,我在你心目中竟然如此形象高大。然则,这封信完全是你自己要写的,还是太上皇要你写的?”

  张德全愣了愣,摇头道:“是我自己写的,并非太上皇授意。”

  王源侧目盯着他看,微笑道:“那信中的语气,我怎么觉得并非是你的口气。倒有些像是太上皇的语气。”

  张德全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是太上皇让我写的,全部是奴婢自己所写。太上皇昏沉迷糊,怎还能写信?相国莫要多疑,太上皇……跟此事无干。不过太上皇清醒时,倒是常常念叨相国的名字,还跟奴婢说他想念相国。奴婢能识字写信,那也是在成都时太上皇闲暇是所教的。也许奴婢跟太上皇时间长了,学了太上皇的一些语气罢了。”

  王源笑道:“你是说,太上皇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是啊,清醒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昏昏沉沉的,屎尿都失禁了。哎,可怜的很。”张德全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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