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皱眉沉思,对方增援的兵马到了,看着架势,人数着实不少。明日的攻城,恐怕要费一番周章了。
一群人从营中赶来,却是郑秋山到了。
“嚯,这么多的增援兵马到了?守军数目如此巨大,配合着坚固的城池,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李帅,依我看,明日需要谨慎行事了。之前商定的是无需太多攻城器械直接强攻城池,但照这个架势,强攻怕是要吃大亏。”郑秋山嘀咕道。
李光弼皱眉不答,眼睛盯着那绵延不绝的火龙。在这里站着半个时辰了,那火龙络绎不绝没有断绝的迹象。粗略算一算,这已经恐怕有上万人进城了。
这城中不要太多的守军,即使只有两万守军,以自己手头有八万兵马,强攻下来也许是不成问题的。但问题是,自己手下这八万兵马,近一大半都是新募的兵马,他们可不是攻城的料。
强攻城池可不是跟着叫一叫冲一冲便成的,那是需要极为坚韧的意志和勇气的。这些都需要精锐兵力担当主力,方可死咬不放。那些新募的兵马,一旦看到众多的伤亡,他们便会崩溃。这种情形,李光弼看的不知道有多少回。如果伤亡太大,后面恐难推进。虽然李光弼并不介意这些新兵们的性命,但短时间内,兵马是难以补充的。南方虽然在不断的募兵,但兵马一茬茬的赶来也需要时间的。而且这入蜀的第一战若是大意败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柄了。
“或许应该打造些攻城器械,冒然强攻恐怕要折戟于此。”李光弼心中沉吟。但嘴上却道:“那又如何?如此小城,便想挡住我大军的去路?那是休想。明日上午,相机行事。”
郑秋山心中冷笑:“相机行事?没把握便是没把握,偏偏要说的这么好听。”
次日清晨,李光弼早早便来到营前观察敌情,曙光照耀下,城头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少量的士兵在游荡。昨夜密密麻麻的守军不知为何全部不见了。城头上的士兵们悠闲自得,似乎并没有剑拔弩张如临大敌的样子。城楼中似乎还传来他们大声的说笑声。
全副武装的将领们陆续来到李光弼身边,有人低声问道:“李帅,攻不攻城?兄弟们都已经吃过早饭了,都准备好了。”
李光弼皱眉看着城头,百思不得其解。他很想下令一鼓作气的攻下此城,但他又觉得眼前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劲,有一股阴谋的味道在弥漫。他一向便是个思虑周全的人,当年和哥舒翰搭档时,哥舒翰是个不顾一切的莽夫,而他则是那个牵着哥舒翰的缰绳的智者。正因为如此,很多次的胜利都得益于他对哥舒翰的约束。哥舒翰的勇猛加上李光弼的谨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组合。所以,李光弼一向对自己的行事作风是很自信的。人生中的那几次惨败,其实并非李光弼没有考虑周全,而是哥舒翰执意为之,所以才让自己清白的经历染上了污点,某些时候,李光弼响起那些事还对哥舒翰抱有恨意。
眼前的事,需要自己做主。既然自己觉得有阴谋,那么李光弼还是觉得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昨夜和现在的诡异情形,让李光弼认定这是对方故意为之,故意示弱,引诱自己攻城。
“一群宵小之辈,想阴我,有那么容易么?”李光弼冷笑道:“传我军令,上山伐木,打造简易攻城器械攻城。他们明明有增援,却假装着守军稀少,这等雕虫小技如何能得逞?本着为将士性命负责的原则,我们需补上攻城器械攻城,那样会顺利的多。”
一声令下,全军动员。数万兵马开始去往四周山头砍伐木料打造攻城器械,忙的热火朝天。
李光弼一边监督打造进度,一边围着庆州城下打转。看着城头守军那种悠然自得的情形,李光弼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一天下来,到了天黑之后,李光弼再度出营朝对面的城头观瞧。但见对面城楼城墙之上,火把通明,人影密集。无数手持火把的守军在天黑之后出现在城墙上,密密麻麻,人数足有数万之多。
李光弼和众将领皆暗自吃惊,城中兵马数量如此之多,果然是做好了死战守城的准备。那城头守军一个个如铁塔般屹立不动,看上去颇有些军威和气势。
李光弼无言的回转大营,闷闷不乐的上了床,辗转半夜难以入眠。心中老是觉得被什么东西堵着。有一种始终被王源的阴影笼罩的感觉。为何这次出兵的机会如此之好,居然还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打造攻城器械的进度也不快,照今日的进度,怕是要三四天才能弄出几百架像样的攻城投石车来,时间这么拖下去,那可是越来越不利的局面。
带着这样焦灼烦闷的心情,李光弼迷糊睡去。第三日清晨,李光弼再次起了个大早,再次来到城下观察。和昨天一样,城头的守军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是只有少量的兵马在城头闲逛,一副吊儿郎当无所畏惧的样子。
李光弼骑在马上,看着城头方向皱眉沉思。猛然间,他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回身对身边的将领大声喝道:“立刻停止伐木,全军整顿队形,准备攻城。”
将领们尽皆愕然,郑秋山问道:“李帅,怎么了?怎地忽然要攻城?投石车不造了?攻城器械还没准备好呢。”
李光弼冷声道:“还造个屁,我们都被他们给耍了。他们哪里有多少守军?只不过在使诈罢了。城里根本没有多少守军,前夜那些增援的兵马都是虚张声势,吓唬我们的罢了。”
众皆愕然,便听李光弼继续骂道:“不知是谁人守城,竟奸猾如此。这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王源的兵马回来救援。”
“李帅为何会这么肯定他们是使诈?明明我们都看到了他们的大批兵马增援入城啊。而且昨夜城头,他们的兵马也占满了城头啊你,大伙儿都亲眼所见啊。”郑秋山皱眉问道。
“哼,郑副帅也不多动动脑子。既然他们有大量兵马增援入城,昨日白天不见他们的兵马在城头,还可理解为他们想阴我们一把。那么,昨夜他们的兵马于城头显露行迹之后,为何今日白天又不见了?又故意让少量兵马于城头上晃悠?已经暴露了城中有兵马的情况,为何还要故作姿态?”李光弼冷笑道。
“这……”众将纷纷恍然,是啊,昨夜已经显露了兵马,今日白天为何又隐匿踪迹?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已经毫无必要了啊。
“李帅,会不会是,他们担心遭受夜晚的袭击,所以兵马一夜未眠。天亮之后他们的兵马便全部撤下城楼睡觉了?”一名将领以为这是个合理的解释,高声问道。
“不可能?李帅说的对,这其中必定有诈。定是对方安排失误,暴露了马脚。本人举双手赞成李帅的判断,城中其实并无多少兵马,只是他们故弄玄虚罢了。”郑秋山捻须沉声道。
李光弼看了郑秋山一眼,点头道:“郑副帅也觉得有问题,那便一定是有问题了。”
“可是,昨夜城头那些士兵……”有人嘀咕道。
“那还不简单,以草木扎成人形,冒充兵士数量,这不是很寻常的迷惑之计么?”郑秋山咂嘴道。
“对,一定是以草木扎成的草人,披上衣物冒充士兵。这也能解释为何他们只敢夜里装神弄鬼,因为即便有火把照亮,黑夜之中也看不清这些草人和真人之间的区别。以真人混杂其中,在一箭之地的城下,在火光闪烁的阴影黑暗之下,压根分辨不出真假来。这便是他们的秘密。”李光弼沉声喝道。
“靠!原来如此。”
“草他娘的,原来我们都被他们耍弄了。”
“两位元帅,咱们即刻攻城,将他们一个个都给砍了,瞧他们还装神弄鬼。”
众将领恍然大悟,顿时骂成一片。人人都有一种智商被侮辱,脸上被打耳光的感觉。害的大伙儿累死累活的忙活了一天一夜打造攻城器械,却原来是白忙活一场。
“立刻准备攻城!”李光弼面色铁青的再次重复了命令。随后策马冲回了军营之中。
郑秋山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对着身旁众将看似有意又似无意的道:“诸位别抱怨啦。没看见李帅已经心情不高兴了么?李帅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识破对方诡计,但他也不想啊。大伙儿多担待,不是李帅没本事,是对手太奸猾而已。”
第1059章 囚徒
同一时间,庆州城内,李宓正面红耳赤的训斥着手下几名将领。李宓清晨刚刚入城,几名将领刚才还得意的向李宓禀报说,他们按照李老将军的部署,布下了疑兵之计,成功的骗到了对方。
前一天晚上,他们用了一只千人队在西城的山道上表演了一把转圈圈。一千人的兵马从西边的山道大张旗鼓的举着火把进城。到了城门口便熄灭火把再赶去队伍末端点起火把,造成了绵延不绝的大军入城的假象。这也正是李宓定下的计策。
李宓从怀远城赶回蜀地后,便立刻开始调集蜀地兵马集结。但时间确实太有限了,各地的兵马集结于要防御的几处州城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调度,而留给他的时间却只有十余天。李宓没办法,只能先命令灵州庆州巴州通州左近的城池的兵马先行汇集在这几处州城做好御敌的准备。因为庆宁二州是最可能的对方攻击的方向,所以李宓便优先在陇右道调集兵马。但截至对方兵临城下的时候,在庆州的守军却只有五千余。其余从蜀中蜀西南等地调集赶来的兵马却只在半路上,甚至有的才刚刚出发。
李宓不得已,才定下了这个迷惑对手的计策,让守城的两名将领进行这个迷惑对手的计谋,若能成功,可让对手忌惮犹豫,便可拖延时间,更好的调集兵马抵达庆州。或是给王大帅率军回援争取时间。
今日,李宓从原州刚刚率领了三千神策军和一千团练兵抵达庆州,两名将领便迫不及待的向李宓禀报计策成功的事情,言语中颇有得意之意。
李宓开始也是听的连连点头,抚须哈哈大笑。但越听越是脸上变色,当听到昨夜摆开阵势吓唬的对方一夜不敢抵近城下的话语后,李宓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了起来。
“什么?你们昨夜在城头摆阵了?用草人扎了兵摆上了城头?”
“是啊,我和张将军商议了,索性摆个架势,再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再多花几天打造攻城器械。”大胡子将领陈超答道。
“那现在呢?草人还在城头?”
“那怎么可能?卑职等有那么蠢么?晚上他们看不清楚,可以吓唬他们。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岂能再摆在城头?那岂非是告诉他们都是假的了?天亮前,我们便将草人搬下城了。”另一名守城将领张災不无得意的道。
李宓苦笑不得,关于草人假扮兵士的作法,他完全就没有交代他们这么做,他只是让两人造成大批兵马入城的假象,这其实便已经够了。李宓是个在兵事上打滚了一辈子的老将,他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李光弼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花样玩的太多反而会露陷,只需要隐隐约约造成兵马入城的假象,再配合城头少量的兵马出现,造成一种似真似假的情形,造成对方的猜疑,让他们自己去想象城中的情形,这便已经足够了。可这两个家伙自作主张,弄出个草人扮兵的事情来,反而是适得其反。天亮之后再把草人搬到城下,这其实已经造成了一种矛盾,以李光弼的精明,怕是立刻便识破了。
“你们两个,还不够蠢么?欲盖弥彰啊,欲盖弥彰啊,事情怕是已经泄露了。哎!两个蠢材啊。”李宓连啐几口,啐了陈超和张災两人一脸吐沫。
两人不明所以,正欲辩解时,猛听的东城外号角齐鸣,战鼓擂响。陈超和张災惊愕不已,忙跟着李宓策马往东城处冲。半路上迎来了城头下来的士兵的禀报:“敌军开始攻城了。”
陈超张災这才意识到,他们真的不知何时犯下了大错了。
三人快速登上城楼,但见城下,数万敌军正在列阵,号角战鼓声震耳欲聋,攻城马上便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