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心中自然认为这种办法实在无耻,哪有泱泱大国暗地里靠这种事情赚税钱的,但王源留了个心眼;从进这西楼开始,杨钊不谈正事只跟自己说这些无聊闲话,给王源的感觉甚是奇怪。说他炫耀也好,说他只是随口闲谈也好,总是给人感觉像是有目的而为之。
现在杨钊又问自己对这种办法的看法,更是让王源强烈感觉到这是杨钊试探自己的一种手段。王源早已不是刚穿越时的王源,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所经历之事比王源后世二十六年的人生所经历的还要凶险。现在正处于四面楚歌之中,一言一行都要保持十二分的警惕,怎会轻易的表达心中的看法。
王源的大脑急速运转,最终决定掩藏心中的看法,说出一番违心之语,看看自己是否猜中了杨钊的心思。
“唔……若单以办法而论,也许有人会以为这办法走的是邪道,不那么光明正大。但我却认为,站在我大唐朝廷的立场之上,这办法却是个极佳的增加朝廷税收的办法,有百利而无一害。”
杨钊眼睛发亮,惊讶道:“哦?你当真这么认为?”
王源点头道:“当然,我非信口开河,而是经过考量之后这么认为的。原因很简单,其一,既然贩奴之举屡禁不绝,花上大量人力财力去追究此事会耗费朝廷很多的精力;就如洪水涌来,堵之法不如疏之策,这种办法就像是一种疏导之策,面子上对西域属国和新罗属国也有交代,大家皆大欢喜,此为上策。”
杨钊笑道:“好一个上策,继续说。”
王源继续昧着良心瞎胡扯:“对于这些被贩卖的奴婢来说,既然在自己的国家生活困苦没有活路,何不让他们也有个追求美好生活的机会。来到我繁华大唐,他们的生活待遇都有了改善,虽然沦为奴仆,但在这里吃的饱穿得暖,去的也都是大户人家,受主人家恩宠,比之在自己国家中饿死冻毙不知好了多少倍。故而,其实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其实若非属国面子上过不去,导致路途之中过于凶险的话,我倒是希望朝廷在路途上不要过于给压力,也能避免些路途中的伤亡。”
王源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暗骂自己无耻,但实在没办法,自己已经说出了立场,便只能胡说八道佐证自己的看法了。
杨钊连连点头道:“说的很是,咱们给他们活路,这些小国为了面子不顾自己百姓的疾苦,甚是愚昧。”
王源吁了口气继续道:“其三就是,既然我大唐长安的富贵之家对外域奴婢的需求这么旺盛,朝廷这么做其实也是满足他们的需求;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双方皆大欢喜。能买的起的都是豪富之家,朝廷从他们手中得到财务,再用于大唐的建设,说句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朝廷成了劫富济贫之人,只不过被劫之富人心甘情愿,朝廷拿了这些钱又可改善民生,这才是最妙之处。”
杨钊轻轻抚掌道:“果然是读书人,看事情看的透彻,很多人用恶毒之言诟病想出这办法的人,但他们都是愚昧之人,不懂其中的关窍之处,王兄弟所言才是真正有识之士所言。”
王源心中如明镜一般,他的猜测从杨钊这几句话中得到了证实,此刻需要再补上一把火,烧的更旺。
“在下可不敢称有识之士,倒是这位想出这办法的人才是真正有想法有担当之人,我是不知道他是谁,若我能见到此人,必会当面告诉他,不要理会无知之人的言语。”
杨钊赫然起身,直愣愣瞪着王源,口中喃喃道:“知己啊,王兄弟真乃我杨钊知己也。”
王源愕然道:“度支郎何出此言?”
杨钊叹道:“实不相瞒,这办法便是我献给陛下之策。”
王源大惊站起身来,表情惊讶道:“这……这居然是度支郎想出的办法?”
杨钊点头道:“是,去年八月我献给陛下之策,陛下委我全权负责,仅半年时间,我便为陛下用此策收上来两千七百万钱。”
王源惊叹道:“杨度支高才,在下佩服之至。”
杨钊也激动道:“这办法被人诟病良多,若非陛下力挺,朝中不少人都要弹劾我,说我走歪门邪道。这帮无知之人,朝廷财税吃紧时个个吵闹不休,某家弄上来几千万钱他们用起来屁都不放,嘴巴上还诟病某家,我真是里外不是人。今日我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赞这个办法好,你王兄弟不是我的知己还有谁是?”
王源微笑道:“杨度支忍辱负重,受苦了,相信陛下会知道你的苦衷的。我是万万没想到这便是你杨度支郎的主意,当真是有眼不识真人了。”
杨钊笑道:“你叫了我半天杨度支郎,且不知度支郎是何职位么?说白了,我便是陛下委以任命,替陛下找钱花钱之人;花钱谁都会,但找钱却难了。在我之前的度支郎花光了内库钱物,满是亏空,到我上任,竟然四处拮据。我等臣子竟然让君父无钱可用?是为不忠之举。况且宫中嫔妃宫女内侍上万,每时每刻都要花大笔的钱,难不成倒要让贵妃娘娘连花粉钱都没?让宫中上万人等饿肚子不成?丢陛下的脸,让天下人笑话?”
杨钊越说越激动,口气埋怨道:“朝中那些人平日一个个嘴呱呱说的轻巧,财税吃紧的时候一个个只会唉声叹气,陛下朝他们要钱他们也罗里啰嗦的哭穷,我为陛下解决宫中用度便是为朝廷省下钱财么?蠢人们就是不懂,还诟病我不择手段,真是气煞某家了。”
王源微笑安慰道:“度支郎莫要生气,陛下知道你的一片苦心便成了,管别人的话作甚?送给度支郎一句话叫做: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他们说这些事因为他们嫉妒之下的诋毁罢了,不必理会。”
杨钊大笑道:“这句话说得精辟,果然是名士,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嗯……精辟之语,这句话你要替我录下赠我,我挂在中厅当做座上之铭,时时记住这话。”
王源笑道:“敢不从命。”
第83章 试探
两人谈谈说说间酒足饭饱,杨钊命人撤了酒席,在临窗安置茶水,请王源移步就座。待热茶煮沸热乎乎入盅之时,杨钊摆手挥退所有婢女和随从,王源明白,要说正事了。
“王兄弟,对于今日我请你来此,你心中定是觉得突兀吧,难得你席上只字未问,足见你是个有耐性之人,杨某就爱跟你这种识大体不急不躁的人打交道。”
王源微笑道:“杨度支谬赞,其实我心中很想知道原委,但杨度支邀约我前来,什么时候该揭开这个谜底自然是杨度支说了算,客随主便,我又急什么?”
杨钊笑道:“事实上就在你踏入醉仙楼之时,我甚至都还没想好该不该和你揭开这个谜底,因为我不确定你是否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但刚才和你一席谈话,杨某再无疑虑,因为对杨某而言,你是第一个对杨某提出的异域奴婢的策略报以赞赏态度的。”
王源脸上微笑不语,心中却暗自庆幸,刚才若不是自己机智,恐怕这一趟醉仙楼之行将会无功而返了。原来杨钊絮絮叨叨了半天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却是为了试探自己对此事的态度,从而对自己更进一步的了解。如此小心翼翼,倒是让王源更加渴望知道此行到底有何意义。
杨钊看着王源道:“王兄弟在梨花诗会之上扬名京城,这之后的日子过得还舒心不?”
王源苦笑道:“我若知道现在落入这般境地,必会安生在永安坊做坊丁,绝不会去参加什么梨花诗会。”
杨钊哈哈大笑道:“世间无后悔药吃了,王兄弟口中所说的境地有多艰难?我倒是想听一听。”
王源明白,自己的目前的危险处境杨钊必是知情的,杨钊这么问其实便是看自己对他是否有隐瞒之处,一旦被发现自己有所隐瞒,杨钊接下来的话肯定也不会推心置腹了。但是将自己所有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杨钊是绝无可能的,罗衣门的秘密,公孙兰和李欣儿的身份这都是不能泄露的,否则自己就是在自寻死路。
王源快速的盘算了一番,大致估算了杨钊会知道些什么不知道些什么,决定说出杨钊所有知道的事实,放出小部分他不知道的事实,隐瞒全部不该说的事实,既保证说出的话的真实性,也不能让杨钊知道最关键的秘密。
“杨度支既问,在下知无不言。我本以为跟着左相有个好的前程,却没想到目前的境遇竟然如此糟糕。左相要我在梨花诗会上夺魁扬名,之后他便可以推荐我参加科举并保证我能得中,可没想到左相竟然只是利用我,我今日陷入如此境地,不得不说是李左相一手造成的。”
“哦?此话怎讲?”杨钊面带笑容淡淡问道。
“我欲借左相之力有个好的前程,他便利用了我这一点,以礼贤之态邀我参加梨花诗会,却隐瞒了参与诗会是和李林甫结怨的事实。可笑我还沾沾自喜于诗会夺魁,却不知我已经成为李适之和李林甫之间争斗的一枚棋子。前天傍晚我去接内人从永安坊回李适之府中,半路上被人人追捕截杀之事杨度支也已经知道了。活了十九年没和人结缘,也没做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为什么梨花诗会之后第一次离开左相府便会遭遇此事?虽然我不敢确定这是何人所为,但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此事定和梨花诗会夺魁有关,有人想要我的小命,那个人是谁,我却不敢说出他的名字。”
杨钊笑容收敛,神色变得冷淡道:“你的意思是李林甫恼恨你诗会上帮助李适之夺魁,故而要杀你泄愤是么?”
王源道:“难道不是么?只有他才有理由,而我也听说了些谣言,据说四届梨花诗会李适之带去的人中有四个人或死或疯,今年是第五届,想必这第五人便是我了。可惜我知道的迟了些,诗会之后方知,却已经大错铸成了。也正因如此,我才明白了李适之的虚伪之处,可笑他还在我面前演戏,掩饰他知道内情的事实。”
杨钊抬手起身道:“王兄弟,看来你对我还是不信任啊,罢了,你不愿说出内情,我也不勉强你,喝了这杯茶我命人护送你会李适之府上,今日就当我没请你来醉仙楼一聚。”
王源愕然道:“杨度支,你这是为何?”
杨钊冷笑道:“因为你不尽不实,藏着掖着。”
王源皱眉道:“我说的都是我所知道的事情,并无半分隐瞒。”
杨钊呵呵笑道:“昨日我便告诉你我知道厢竹馆陈妙儿被吊在平康坊街口牌楼上的事情,你以为我不知你和她之间的过节?还有,那晚你们最后躲藏于那一坊中,晋昌坊一户人家失火,在梅树下挖出六具尸首之事是否与你有关?你王源可不简单呢,被人追杀之时还能使出反手报复,你是打算只字不提么?”
王源惊愕道:“这些事杨度支全部知道?”
杨钊冷笑道:“自然知道,你以为我今日是来跟你打哑谜的么?”
王源喟然叹道:“没想到杨度支竟然全部知晓,倒是我失策了。也罢,既然失信于你,我也不想多说,叨扰杨度支了,在下这便告辞。”
王源灰着脸起身拱手,转身头也不回的走,杨钊低喝道:“你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么?”
王源停步道:“杨度支是要因为此事拿了我么?也罢,我去跟夫人和表姐道个别,之后回来束手就擒便是。我就知道今日前来凶多吉少,看来果真是躲不过。”
杨钊冷笑道:“倒是我不讲信用了,你跟我不尽不实,是你没拿我当朋友,错却在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