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大明 第72节

  柳熏直深以为然。

  “谁安插的暂且不提,这女子那一晚被人追捕,从东城一路逃到西城,最后据说在西城永安坊左近消失了踪迹,这件事才是让老夫感兴趣的。”李适之淡淡道。

  柳熏直道:“这当中又有什么玄机?”

  李适之道:“你难道没听我提到永安坊么?这王源在来我府中之前住在何处?”

  柳熏直一惊低声道:“永安坊!”

  李适之微微点头道:“知道巧合之处了吧。那女子深受箭伤,金吾卫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他们的箭上都带有乌头毒,中了箭的很少能逃脱追捕。事后那一场大雪虽然阻挡了金吾卫带獒犬嗅闻气味搜查的计划,但一名受伤女子若无人收留,又怎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怎会熬过大雪严寒的天气?”

  “可这并不能说明便是王源收留了那女子啊?”柳熏直低声道。

  “但当夜永安坊南坊门左近巡逻值夜的坊丁便是王源,事发之后有人证明其耽搁了许久才出现,神色也有些慌张。其后数日,忽然间这个落魄潦倒的王源忽然便和一个来历不明谁也不认识的女子成亲了,难道这一切还不可疑么?”

  柳熏直皱眉道:“属下之前调查过王源,也觉得这件事有些突兀,他败光了家业,在永安坊声名狼藉,怎么忽然便有个美貌女子和她成亲。当时永安坊的赵坊正跟我说起过这件事,他说他从未听说王源有个什么住在东城的表姐。属下当时只是为了诗会搜罗人才,却未曾多想,这时候一想,确实挺奇怪的。”

  李适之道:“你现在知道这个王源不简单了吧,那个舞姬是不是他救的,和他成亲的那个女子到底是谁?现在住在我府里的他身边的两个女子是什么身份?这个王源在西市上遇到老夫,成功吸引老夫的注意又进入老夫身边的目的何在?是否这都是有人暗中刻意的安排,都值得人生疑。老夫是否已经被这个王源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

  李适之提出的一系列疑问,柳熏直无一知道答案,也许是左相过虑,也许左相说的这一切都有缘由,而是自己无法理解当中的联系。

  “本相本来想留着王源在身边,慢慢的等他自己暴露蛛丝马迹来,但我不知留他在身边是对是错。我当然不想亲自对他下手,所以这件事如果李林甫王鉷他们愿意代劳的话,我是绝不会阻拦的。所以从今日起,他爱去哪里去哪里,当然也不用给他配什么护卫。况且我知道他明日绝非是要陪他的什么表姐逛京城,杨钊今日特意来见他,怎可能是为了见一面。两人也许有了什么私下里的约定。当着老夫的眼皮底下做手脚,这是无视老夫,藐视老夫。说了这么多,你说老夫还能对王源推心置腹么,还能在意他的安危么?”

  ……

  柳熏直向王源转达了李适之的话,告诉王源从今日起王源将自由出入左相府,不必再去禀报,王源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显然李适之看似是像自己屈服了,给了自己绝对的自由,但在王源看来,这表明李适之对自己的安危已经毫不在意了。之前禁止自己私自出府的行为,从骨子里来说还是出于对自己安危的担忧,但现在这种态度,便是彻底的放任不管,自己的生死李适之已经不再关心了。

  王源心寒如冰,政客们都是铁心肠,只为一己之私,却从不在意他人如何。这李适之甚至连提醒一下自己注意安全的兴趣也没有,足见此人寡情廉义,徒负空名;但王源其实也并不意外,自己迟早要和李适之走到这一步,倒也毫不可惜。

  让王源唯一觉得安慰的是,柳熏直话里话外倒是隐晦的暗示了一些话,虽最终没能明言,但站在他的立场上已经殊为不易了。王源对他的立场表示理解,毕竟他是依附于李适之生存的清客,也不好过多的苛求他。王源欣慰于在李适之府中总算是交到了个值得交的人,这个柳熏直其实确实很关心自己,他无法开口说出原因来,但却恳求王源次日出门时将自己安排的几名护卫带上。按照柳熏直的话来说这是让自己使唤跑腿方便,但王源知道这是柳熏直变相的要保护自己。

  谢绝了柳熏直的好意之后,柳熏直带着满脸的遗憾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告辞离去,王源也心情沉重的站在廊下思索。眼下明显和李适之之间嫌隙已经不可弥补,这几日无论如何也要搬出左相府了,再呆在这里便会给人以死皮赖脸不走的嫌疑,就算搬出相府即将面对各方风雨侵袭,王源也不得不坦然受之了。

第77章 夜话

  本来晴好的天气在晚饭后下起了雨,入睡时雨势加大,淅淅沥沥滴在瓦面上,像是奏着一首缠绵的琵琶曲。王源手枕着头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帐顶,听着外边充满愁绪的雨声呆呆发愣。

  “二郎,想着明日之事么?”不知何时,李欣儿进了房来,站在床头看着王源。

  王源坐起身来道:“你怎还不去睡?”

  李欣儿道:“我就是来睡觉的。”

  王源微笑道:“咱们不必装的这么逼真吧,晚上两个婆子都被打发走了,咱们便不必睡在一张床上了吧。再说你师傅在隔壁,咱们这么公然的睡在一起,怕是不太好。”

  李欣儿脸色绯红道:“你瞎说什么呢?当然不是和你同睡,我帮你铺席子被褥打地铺,你去地上睡,我在床上睡。”

  王源道:“这是何苦,你师傅那边现成的床铺,正好你师徒二人联床夜话,岂不是好?干什么要和我挤在一起。”

  李欣儿真的恼了,怒道:“你以为你是香饽饽么?我师傅从不与人同床甚至都不同人同房而眠,打我到师傅身边便知道她的习惯,否则我难道不知去师傅房里?你若再啰嗦,可休怪我不客气。”

  王源皱眉道:“你待怎样?”

  李欣儿叉腰道:“奴一脚将你踹到堂屋里,栓了房门,你爱睡在何处我可不管,信是不信?”

  王源怔怔看着李欣儿凶狠的样子,举手投降道:“罢了罢了,我打地铺就是,这么冷的天,我可不想受一夜罪。”

  王源一边抱着被褥铺地铺,口中一边小声嘟囔:“幸而你我是假夫妻,若是真夫妻,有这么个河东之狮在家里,家宅岂有宁日?”

  李欣儿皱眉道:“你说的什么话?”

  王源赶紧闭嘴,忍气吞声铺好地铺钻进被窝闭眼睡觉,李欣儿静静站了床边片刻,默默转身噗地一声吹熄了烛火,接着黑暗里传来她窸窸窣窣的脱衣上床的声音。

  屋外雨声缠绵淅淅沥沥,屋内两人睁着眼睛其实都没有睡意,在这样的雨夜之中,人的心情特别的奇怪,总是很难睡去,更何况房里还躺着异性。

  王源心里想着晌午时候的事情,上午醒来的时候听了李欣儿的一番表白,自己冲动之下差一点和李欣儿亲了嘴;这嘴巴要是亲上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立刻便不一样了。还好有人及时打搅了,不然可就铸成大错了。李欣儿虽然是个美貌的女子,但说起来自己对她了解不多,更忘了她的性情其实是有些暴力的,根本就不是王源心目之中的类型。若真的跟她搅合到一起,图一时之欢,怕是要遗一世之恨。自己身无武功,今后还不是任她打骂夫纲不振,王源可接受不了这个。

  王源东想西想,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睡去之时,忽听到黑暗中李欣儿翻身坐起的动静,紧接着便听到李欣儿低低的叫唤声:“二郎,睡了么?二郎。”

  王源假装睡着,并不出声答应,李欣儿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没睡着,你是恼了我了,刚才奴也不是故意要凶你,只是你说的那些话让我好伤心,倒像是我非要和你睡一床似得。奴可是女子,哪有你那么说话的?”

  王源自己反省,刚才倒是确实装逼了些,说话确实有些无礼;李欣儿若不是遵守誓言要保护自己,又怎会跟着自己来到这里。说到底,李欣儿是个遵诺守信之人,对自己也是诚心诚意的,倒是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

  王源开口道:“我没生气,咱们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夜已深了,快些睡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李欣儿喜道:“你不生气就好,可是我睡不著,外边的雨声太大,闹得我心烦意乱,吵得我实在睡不著。”

  王源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陪你聊一会儿,聊些什么呢。”

  李欣儿道:“你说聊什么就聊什么,看得出你肯定有很多心事藏在心里,你只是忍住不说罢了。今晚咱们交交心,你但问,奴知无不言。”

  王源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想问的。”

  李欣儿道:“二郎心里还在怪我欺骗你的事情么?”

  王源微笑道:“都已经过去了,还怪什么?再说你不是说罗衣门对我并无威胁了么?眼下的危险都是我自己的原因,却不是你的错,若我不参与梨花诗会,便不会有眼下的烦恼了。”

  李欣儿沉默片刻道:“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的一边,我会帮助你渡过难关的,而且现在师父也和我们在一起,你不必担心。”

  王源心中感动,诚然自己现在处境不佳,但现在自己也并非孤家寡人一个,公孙兰和李欣儿本可置身事外,也没人能找她们的麻烦,但她们并未退避,而是选择和自己站在一起共同对抗,这多少让王源觉得心中温暖的很。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了,你说太子答应如果我加入罗衣门为他效力便不再命罗衣门对付我。但如果现在就决定不能在李适之身边,岂非对太子毫无价值?就算加入罗衣门中,太子还会要一个无用之人么?”

  李欣儿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飘来:“本来我以为这么做不妥,但今天同师傅聊起这件事的时候,师傅说的话甚是有道理。”

  王源道:“怎么说?”

  李欣儿道:“师傅说的很对,如果你是一名普通人的话,罗衣门怎会要无用之人?你身无武功,又无法为罗衣门刺探情报,罗衣门要你无用。”

  王源苦笑道:“是啊,想来李亨也不会要个完全没有用的人,我想想自己倒也有些羞愧,除了一天三餐饭能吃几大碗之外,浑身上下居然没可用之处。”

  李欣儿忙道:“二郎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况且二郎也并非你自己鄙薄的那般不堪。师傅告诉我说,如今的二郎在长安城的名气可不小,岂能说是无用之人。我的意思是二郎在梨花诗会上大展文采一举扬名,此时的二郎也许会是太子殿下拉拢的对象。即便二郎不能为罗衣门刺探情报,能收罗二郎这样的人才,太子也应该会高兴的。”

  王源听明白了,李欣儿说的意思是,自己在梨花诗会之前能吸引太子的只是接近李适之刺探情报的机会,而现在自己已经是长安的名人,就算离开李适之,也许李亨也是想拉拢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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