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大明 第690节

  王源皱眉道:“为何没有活路?”

  那老者道:“王元帅,你有所不知。我魏州之地在去年年前便被安禄山叛贼占领了。自此之后,百姓们便没有一天的好日子过。拉夫拉丁不停,魏州哪一家哪一户没有被强征入军之人?你瞧瞧,现在只剩下妇孺老弱之人了。”

  王源抬头看去,但见面前的这一群百姓果然都是老的老小的小,大多都是妇女娘子,一个个形容枯槁,目光呆滞。

  “除了拉丁入军之外,每一家每一户的财物粮食也被搜刮的干干净净。再者,今年入春以来便没下过几场雨,现在城里城外都是一片干旱的荒地,粮食种不下去,马上入秋便是颗粒无收,这全城百姓将如何活下去?魏州这些什么大燕国的官员兵马们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只知道搜刮,根本没有赈济,眼瞧着全城父老便要全部饿死了。他们还不准我们离开,你说,这不是要我们便全部在魏州等死么?”

  王源皱眉道:“家家户户都断粮了么?那为何还要来慰军?这些慰劳之物我们岂能要?”

  那老者道:“这些都是东拼西凑的一点心意,为的是迎接朝廷兵马的到来。你们的到来便是来救我们脱困的,你们来了,我们便有活路。百姓们昨晚都兴奋不已,以为从此便能有好日子过了。可是没想到,你们却要离开了。大伙儿一听,你们这一走岂非又无生路了,所以才纷纷回家收拾物事拖儿带女的要跟着一起走。不跟你们离开,便无活路了啊。”

  老者说着话,眼睛里湿润了。周围一群百姓都跟着低头抹泪。王源心情沉重,皱眉看着这群毫无生路的百姓,心中也很是矛盾。

  “老丈啊,我们这次是轻骑突袭而来,兵马数量不多。朝廷大军还在长安前线,并不能完全收复魏州这等被占领的州府。而且我们的目标是平原城,为了保证救援平原城成功,我们才决定突袭魏州邢州邺城三地。现在兵马的踪迹已经暴露,我们不能在魏州久留,必须要马上进击平原郡,否则便会被敌军得到消息后有所防备。我也没料到,魏州的百姓们已经是如此的处境。我若不带你们离开的话,心中着实不忍,但我若带着你们离开的话,这么多的老弱妇孺,势必大大拖慢我行军速度,导致此行计划失败。这当真教我陷入两难之中了。”王源长叹道。

  听了王源的话,老者和百姓们都沉默了。他们无法掩饰自己眼睛里的失望之色,但他们却也明白,王源说的是实情,王源也处于两难之境。

  “原来王元帅此行是要去平原郡救颜太守的,应该的,应该去救平原城的百姓。人家一个小小的平原城,在叛军来袭之后都奋起反抗宁死不降,足以让人敬佩。再瞧瞧我们魏州,叛军来时,个个畏敌如虎,官兵百姓纷纷只求自保,不敢与之抗争,以至于被奴役至此。大元帅原该救平原城的人,他们才值得朝廷去救,而我们这些人其实不配被救。活该我们死在这里。”老者摇头叹息说,话语中有激愤之意。

  王源忙道:“老丈,千万莫要这么想,朝廷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天下大乱,贼寇横行,这件事本就跟百姓无关。百姓们只求能平安度日,焉能怪他们胆小怕事?州府失守是朝廷官员兵马之责,跟百姓有何干系?”

  老者叹道:“王元帅这话才是真正的大实话,可算是为我们百姓正名了。罢了,就冲王元帅这句话,我们也不该为难你们。我们不能耽搁你们的军务,老朽这便叫乡亲们让开道路,恭送王元帅和诸位军爷出城。”

  老者回过头来,扬声高叫道:“父老乡亲们,咱们还是让王元帅的兵马离开吧。他们此行是去平原城解救颜太守的,若咱们再堵着不让他们去的话,平原城颜太守他们便危险了。我知道诸位都失望的很,我也很失望,但是没法子,总不能拖累大军的后腿,害的他们也跟着一起遭难吧。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四处州府,贼兵会调集兵马来围剿,咱们不能害了他们啊。”

  百姓们无语而立,他们的眼中全是失望之色。本来满怀希望能有生的可能,现在希望一下子破灭,个个心如死灰。

  王源看着百姓们的神色,当真心如刀割。但他毫无办法。带着他们便是一起死,不带着他们,这些百姓可能也是个死,当真体会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一声号角过后,亲卫骑兵们纷纷上马列队,准备开拔。百姓们木然缓缓移动,闪开一条通道,让开通向东城门的街道。眼睛里带着绝望和不舍看着骑兵们开拔离去。全场除了单调的马蹄得得声,一片死寂。

  “二郎,我有个主意,不知你可同意。”公孙兰在王源的马旁悄声道。

  王源道:“什么主意?”

  公孙兰道:“咱们何不让他们朝平原方向而去,待我们解平原之围,便可让人接他们入平原城中。”

  王源摇头道:“进平原城又能如何?我们还是要离开平原城南渡黄河的。”

  公孙兰道:“那便带着他们一起南渡到黄河南岸的州府安顿,有何不可?”

  王源摇头道:“这会耽误大量的时间。恐怕不成。”

  公孙兰看着王源低声道:“你率军打仗是为了什么?你曾说过你是为了解百姓倒悬之苦才担此大责的,莫要忘了你的初衷。再说,你若这么甩手走了,于你名声会有多大的损害你知道么?所谓民心,便是从这些时候积累而成的。不得民心者,将来什么也得不到。”

  王源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自己居然真的蠢到了拍拍屁股走路,任由这些百姓去死?这件事一定会让自己蒙上污名,自己怎么蠢到了这个地步了?幸亏公孙兰提醒的及时。

  王源策马停步,转身朝着百姓们高声叫道:“乡亲父老,本人做了决定,本人决定带你们一起走。”

  众百姓惊愕的张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青谭平等也是呆呆发愣。

  “赵青谭平,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整队保护百姓们上路么?”王源沉声道。

  “王元帅,你就是我们的大救星啊,王元帅,大恩人啊。”人群爆发出呐喊声,纷纷跪倒在地磕头,泪下如雨。

  ……

  严庄离开长安时的心情可以用意得圆满来形容。他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的顺利,史思明居然乖乖的将十万兵马便交到了自己的手里,任自己带出长安城。

  奉旨来长安之前,严庄的心里是忐忑的,他知道史思明是什么样的人。他担心史思明会突然发难,将自己当场格杀,就此扯旗造反。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份分兵的圣旨的意图太过明显。哪怕是个傻子也会明白这是对手握重兵的史思明的不信任。否则怎会在长安城面临敌军大军压境之事却将其十万兵马抽调走,这简直是开玩笑。

  而史思明居然照办了,而且平平静静,没有吵闹,没有争执,和和气气的将十万兵马交到了自己手里。虽然严庄看得出,这十万兵马大多都是新兵和老弱之兵,明显是经过挑选的兵马,但对严庄而言,这已经足够了。他可不会傻到为了这件事去争执一番,能从长安带走这十万兵马和自己的脑袋,便已经是祖上积了大德了。

  史思明客客气气的将严庄送到了灞桥长亭。临别时举杯道:“严元帅,请你转告陛下,我一定替他守住长安,请他放心。你告诉他,他对我史思明的隆恩,我一定会报答他,而且是加倍的报答他。”

  严庄听的脊背发寒,史思明这番话说的很是诚恳很是感人,甚至在他的眼神和表情里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虚假。但正因为如此,严庄才觉得心中发寒。能如此隐忍不露声色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史思明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是肯定的。他所谓的加倍报答,如何报答?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解释这句话的含义了。

  拜别之后,严庄率十万兵马迅速赶往洛阳。他知道,王源的神策军十余万人就在长安周边逡巡,他不想自己只是调集兵马便被神策军给盯上。自己可不想趟长安之战的浑水。于是乎他命令兵马不分昼夜的行军,终于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将这十万兵马带到了潼关。

  抵达潼关之后,严庄长舒一口气,而且后来的探报说明了他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和幸运。因为就在他和十万兵马抵达潼关之后的数个时辰。斥候兵马便发现了近五万骑兵在潼关西北十里外出现的身影。那显然是大唐神策军的骑兵大队,他们定是得到了自己这十万兵马的消息,故而从长安东北包抄而至。幸亏自己命令士兵们轻装前进,昼夜不停。这才安全的抵达了潼关。否则一旦被这五万骑兵截断,后果不堪设想。严庄可不认为自己这十万老弱新兵会是五万神策军骑兵的对手。

  庆幸之余,严庄也有了深深的担忧。神策军已经在长安周边如若无人之地,几乎是肆无忌惮的运动穿插。这说明,长安城几近孤立。不久后唯一一条经由潼关往东的道路怕也要被切断了。而且,唐军的骑兵居然抵近到潼关十里之外,要是神策军决定攻击潼关,绕过长安直取洛阳该如何?若是史思明根本不打算出兵牵制,而任由神策军攻击潼关直取洛阳,那该怎么办?

  在此之前,也许史思明不会这么做,但现在的史思明可说不准了,他要以这种方式报答陛下的“恩宠”,那可就大事去矣。

  严庄想了很久,决定将这十万兵马留下一半人驻守潼关。因为他觉得,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史思明身上,而要经营潼关关卡守住通向洛阳的通道。潼关之地从东往西是天险,但从西往东根本就无法守御,留下这五万兵马的目的便是配合当地的守将重新构造城防。反正这五万兵马自己会选那些老弱之兵,带着南征用处不大,还不如留在这里当苦力,当炮灰守关,那绝对是物尽其用的。

第840章 调兵

  三天后,严庄率五万兵马抵达洛阳。当然这五万兵马是无法进京城的,只能驻扎在洛阳城外的临时军营之中。

  傍晚时分,严庄急匆匆的进了城,马不停蹄的进宫去见安禄山复命。当他来到安禄山的寝殿之外时,却被一阵鬼哭狼嚎之声吓了一跳,忙走近看时,但见殿前回廊上,十几名禁卫正举着棒子对四名内侍行刑。棒子“噼里啪啦”的打下去,内侍们皮开肉绽惨叫连连,简直惨不忍睹。

  严庄知道,一定是安禄山又开始发怒,拿这些内侍们撒气了。严庄心中升腾起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情,安禄山实在是太暴躁太暴虐,看着这些内侍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情景,严庄想起了那一次自己被安禄山下令打的皮开肉绽的情形。

  “严先生,是严先生吗?救命啊,快救我一命啊。”

  严庄正皱眉沉吟间,猛听的地上的一名灰头土脸的内侍高声叫喊着,声音竟然是李猪儿的声音。严庄一愣,帮摆手叫几名禁卫停止行刑。一名禁卫喝道:“陛下下令将这几人活活打死,我等可不敢抗命。”

  严庄忙道:“你们稍等,我去见陛下求求情,若是陛下不准,你们便行刑打死便是。”

  几名禁卫低声商议了片刻,点头同意。都是在安禄山身边当差,他们其实也知道这些人并不该死,只是陛下脾气实在是暴躁,他们也不能抗命。打杀人的事情最近他们做了太多,晚上睡觉都做噩梦,何妨积一次德,能不打杀人命当然是最好。

  严庄拱手道谢,蹲下身子问李猪儿道:“你们倒底为了何事被处罚?告诉我缘由,我进去后也好心里有底。”

  李猪儿满脸是泪,哀嚎道:“我的严先生哎,我哪里知道为了什么?我们几个本来是伺候陛下用晚膳的,后来兵部派人送来了一份急件。陛下便要我们读给他听。我不识得字,便是高老三读的折子。说什么有敌军摸到了邢州邺城一带,好像攻击咱们的几座州府。我也听不太明白,于是便打了个趣说,这帮毛贼根本不算什么,待陛下眼疾好了,身上的病痊愈了便去御驾亲征宰了他们。谁知陛下忽然就暴怒,说我们都是一群欺骗他的人,欺骗他眼睛看不见,说我们都把他蒙在鼓里,马上便要被人攻到洛阳了,也不告诉他。”

  严庄听他杂七杂八的叙述着,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隐约好像是因为邺城一带出了什么麻烦事,惹得安禄山心情不佳。李猪儿这家伙又是个嘴碎的,在那时候还来打趣逗乐,惹得安禄山发怒,将气全部撒在了这四名内侍身上,要打死他们才罢休。

  “救我啊,严先生求你救我一命。我李猪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李猪儿声泪俱下的哀求着。

  “稍安勿躁,我去求求陛下,成不成便看你们的造化了。”严庄皱眉道。

  四名内侍趴在地上连声道谢,磕头如捣蒜。严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冠,朝寝殿之中走去。

  安禄山的寝殿之中阴暗而闷热,就像是一座坟墓一般,弥漫着尸体腐败气味,这是安禄山腐烂加重的伤口散发的臭味。这臭味充斥了辉煌廊柱之间的角角落落,附着在金光闪闪的器皿,色彩华丽的家具,名贵珍奇的宝物之上,怕是永远也挥之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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