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珙端起酒杯举了举自己喝干,沉声道:“你说了我也不怕。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父皇其实最没眼光。他选的两个太子个个都要造他的反,你说他有什么眼光?谁会讨好他,谁会装蒜他便喜欢谁,像我这种直性子的,他反倒不喜。”
王源笑道:“那也未必。这次他不是让你跟我来军中历练么?也许是对你寄予厚望呢。”
“寄予厚望?这话王元帅你信么?他给寿王的是什么?封节度使,让他自行募兵平叛,那才叫寄予厚望。而我呢?他要我当你帐下小卒,连个武职都不封。你莫要误会,我不是说跟在你王元帅帐下委屈了自己,我的意思是,他不是想历练我,只是想把我赶走,这是讨厌我。当我不知道么?”
酒醉吐真言,李珙像是黄河开了口子,哗啦啦心中怨愤尽数倾诉而出,一发而不可收拾。王源心中暗自点头,李珙虽然说话直白粗鲁,但他并不蠢,自己的处境他很清楚。这让他在王源心中又多加了一分。
“你知道为什么到了成都之后,仪王永王寿王他们天天围在父皇身边转么?嘿嘿,都惦记着那个空缺的太子之位呢。特别是我那个十八哥寿王李瑁,以前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家里不出门。他也没脸出门就是,老婆都献给父皇为妃了,当真不是个男人。现在贵妃死了,他又开始活络了。那天我看他将王妃韦氏也带进了散花楼中陪着父皇说话,我差点没恶心的吐了。他这是又想将韦氏献给父皇么?当真让人恶心。我知道他最想当太子,但谁当都可以,我偏偏不服他。我呸!”
李珙怒啐一口浓痰,显然对寿王李瑁极为不齿。
王源倒是无意中又得到了一件秘闻,这李瑁若是像李珙所言的那般,那就太让人不齿了。不过这是李珙口中之言,恐怕曰添油加醋了一些。起码据王源所知,寿王李瑁并没有主动将杨玉环送给玄宗,而是玄宗看上了杨玉环后李瑁根本没有阻止,而是顺水推舟。不过即便如此,这寿王也不是个男人。
“这一次若不是你王元帅发现他们挪用了军粮及时阻止了的话,怕是当真要让寿王得逞了。他若当了太子,咱们这些兄弟们一个也别想活。这件事我还是要多谢你,来,我敬你一杯。”李珙举杯敬酒。
王源笑道:“丰王爷,今晚的酒还是少喝些吧,明日还要赶路呢。再说你好像喝的有点多了。”
“明日绝不耽误上路便是,你请我来喝酒,还不让人喝够了怎地?”李珙皱眉道。
王源呵呵笑道:“罢了,管你喝够便是,大不了明日用马车装着你走便是。”
李珙道:“这才像话,好朋友一起喝酒,那能不喝个尽兴?我可是对你极为钦佩的,你是我大唐年轻臣子当中的佼佼者,我一直想同你结交,但一直没有机会。你当节度使,我又不能和你太交往,否则必然被人诟病。但这一次父皇让我跟你一起平叛,我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却也答应了来,便是因为可以和你结交。”
王源笑道:“多谢王爷抬爱,我也久仰王爷大名,但确实不能太过亲密。”
“可不是嘛,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呢。”李珙咂嘴摇头道。
王源微笑道:“王爷,今晚我们就是闲聊,明日之后一切都不作数,权当打发时间。”
李珙看着王源道:“你就是太小心?我不是说了么?有什么你往我身上推便是。”
王源呵呵一笑道:“好,那我便要问一个敏感的话题了,你想答便答,不想答便不答。”
“问便是。我但知道之事,一定会告诉你的。”
王源点头微笑道:“我想问的是,在丰王看来,诸位皇子之中谁才是最好的太子人选。你知道,这件事很快便要提上议程了。太子之位空缺时间太久可不成。”
李珙愣了愣看着王源道:“你问我这件事,我当真是不好回答。立太子是朝廷和父皇的事情,我身为皇子实在不好回答。”
王源呵呵笑道:“你刚才又说什么事都不怕的,怎么这个问题便这么可怕么?说实话,私底下我们大臣们之间也会互相的询问对方的想法的。”
李珙挠了挠头道:“当真要我说,我也不是不能说。但我要说假话的话心里又不痛快,要说真话的话,却又有些……有些不太好。”
“假话我不听,我只听真话。我还是那句话,今夜的谈话到了明日便烟消云散,我也不记得,更不会外传。咱们只是聊一聊罢了。”王源笑道。
李珙沉默了半晌,忽然咬了咬牙道:“罢了,我便说真话。若说谁适合当太子的话,在我看来,他们一个都不适合。”
“一个都不适合?”王源吃惊的看着李珙。
“对,十二哥太过贪恋酒色,十三哥和前太子的关系注定了他是白忙活。十六哥相貌丑陋,父皇不喜欢他。至于十八哥寿王,他看上去没什么缺点,但其实他最不能当太子。他若即位,我们全部要死在他手里。其他的一些兄弟也都不是当太子的料,未来可是要坐镇大唐江山社稷的,他们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也胸无大志。所以,我认为他们都是不适合的。”李珙道。
王源呵呵而笑,伸手指着李珙道:“那么言下之意,便是你丰王最适合喽?”
第812章 袒露
李珙被王源冷不丁的这么一问,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他内心之中确实认为自己才最适合,但这样的话如何说出口,又如何敢回应王源的话。
“这个……王元帅说笑了,我李珙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轮到谁也轮不到我李珙来当这个太子,父皇……嘿嘿……父皇的眼里根本没有我。”
王源笑了,李珙并非说自己能力不济,而是说玄宗不可能让他当太子,言下之意便是,自己虽然适合,但苦于父皇不赏识。话里话外其实透露着对太子之位的渴望。
“丰王殿下,这天下任何事其实都是事在人为的,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也没有什么绝对可能的事。就拿你崇拜的太宗皇帝来说,当年他虽有能力,但却也并非是太子。一切还是要靠自己去争取。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要自己努力,要自己争取,才会有机会。”
李珙吃惊的看着王源,王源的话具有很强的暗示性,话外之意是说自己没有去争取而已,未必便当不成太子。难道这位新任王相国,统率大唐大军的王元帅有意助自己一臂之力不成?想到这里,李珙一阵兴奋。若是能得到王源的助力,那自己竞争太子之位便有了很大的把握了。王源是什么人?那可是如今大唐手握军政大权的第一号人物。昨日房琯之死让所有都明白了一点,王源便是当今的权臣,陛下都要让他三分。
而且李珙有着自己的小秘密。当得知自己被指派随大军平叛之后,李珙很是高兴。因为借此机会自己可以同王源拉上关系,这也是他随军的唯一目的。所以明知玄宗派自己来军中并非器重而是厌恶,他还是来了。如果当真能得到王源的支持,那可算是此行最圆满的结局和最惊人的收获了。
李珙当然不敢直接询问,虽然依着他的脾气,他很想直接跟王源说:“求你助我一臂之力,谋得太子之位。”但他不知道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会发生什么。万一自己心底的秘密暴露,而王源又无此意的话,自己岂非立刻陷入了被动之中。此事若是被父皇得知,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王元帅,本王确实无谋求太子之位的想法。太子之位德才者居之,本王自问德才浅薄,故而不敢觊觎。王元帅说万事要争取,但这件事上是争取不来的。本王时常想,能争取的事情自然是命中属于你,而命中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无论如何争取也是争取不到的。所以本王并不打算为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费神。”李珙不想暴露自己的底线,所以这番话说的委婉而理性。
王源看着他半晌,忽然哈哈笑道:“原来如此,那太可惜了。丰王殿下原来是如此淡泊之人,倒是我看走眼了。我本想着……哎,罢了,不说了。天色已晚,咱们也喝了不少酒,我看今日兴尽于此,改日再饮吧。”
李珙默然无语,心中一时有些后悔。刚才自己或许应该就着那话头直接坦陈心迹的。现在好了,自己往回缩,这王源也不愿在谈了。若王源真的有心助自己,自己岂非浪费了一次绝好的机会?
王源站起身来,欲拱手行礼送李珙出帐。却见李珙呆呆的坐着不动,神情若有所思。
王源笑道:“怎么?丰王殿下还没尽兴么?可不能再喝了,军中饮酒本就是大忌,今晚已经是破例了。”
李珙忽然起身,朝着王源深施一礼,沉声道:“王元帅,李珙还有内心之言要和王元帅说,我还不想回去睡觉。这话不说,我怕我会睡不着。”
王源一愣,微笑道:“说了一晚上的话,难道都不是内心之言么?”
李珙忙道:“是内心之言,但这句话我一直没敢说。但我觉得如果不说的话,或许我便错过了一次机会了。”
王源心如明镜,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快。本以为这李珙会憋一段时间才会袒露心机,但看来他是上位心切,已经憋不住了。
王源缓缓坐下,拨亮灯花,微笑道:“说的如此郑重,本帅好像不得不洗耳恭听了。”
李珙拱手道:“多谢了。”
“说吧。”王源道。
李珙微微点头,静静的坐在那里,却半天没开口。帐篷里静谧无声,外边传来营地里马匹牲口夜间的躁动声,以及山中风过林海的隐隐林涛之声,但即便有这些声响,王源似乎都能听到李珙快速跳动的心跳声。
王源并不催他,端着一杯酒慢慢的小口坠饮,此刻只需要静静的等待,只要李珙想说,他自然会说出口来。终于,李珙动了动身子,开口了。
“王元帅,刚才你问我太子之位何人适合,那么我可否也问你这个问题呢?在王元帅看来,父皇属意于谁?王元帅心目之中是否也有了人选了呢?”
王源微笑侧首道:“你想了半天,便是要问我这句话么?王爷倒是个有意思的人,既不关切此事,却又要探问此事。”
李珙面色一红,低声道:“王元帅若不方便明言,那便罢了。”
王源呵呵笑道:“我有什么不方便明言的,太子之选本就是要着手做的事情,本人好歹也是大唐的相国,这件事岂能不加考虑?既然你问了,我也不妨跟你实话实说。陛下心目之中的人选我不敢妄度,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倒也不用我来细说。不过我并不认为陛下心目之中的那个人是合适的人选。若是要我说出心目的人选么……我只能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一个明确的人选。因为现在我的心思放在平叛上,或许不久后立太子之议提及的时候,我才会认真的去思考这个人选。”
李珙咽了口吐沫低声道:“王元帅总是有标准的吧,譬如什么样的人能被推举为太子,什么样的人没机会,这总是有些考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