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成都后,李瑁的腰背挺直了,脸上也有了笑容,也不躲在家里不出门了。虽然住着的是普通的二进宅院,但李瑁却觉得比京城的寿王府住着舒服百倍。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父皇之间的那道隔阂正在渐渐的消失。
李瑁不是没有头脑的人,他也不是如外界所奚落的那样是个懦弱的窝囊废。他的脑子很好使,他对目前自己的处境做了一番细致的剖析。父皇的儿子们,自己的兄弟们之中的每一个人他都做了分析。
李亨自不必说,自己的这个三哥意图篡位弑君,在马嵬坡上不知所踪,无论是死是活,他都再也不可能成为大唐未来的皇帝了。大唐没有太子,立太子之事迟早要提上议程,而在此之前,李瑁不能不对去衡量一下自己的所有兄弟们,他们都是自己潜在的对手。除了李亨之外,遍查自己的兄弟们,李瑁锁定了有资格有能力成为太子人选的几个人选。第一个有可能的是自己的十二皇兄仪王李璲,他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因为他是自己活着的兄弟当中最年长的一个,在他上面的诸位皇兄,除了原太子李亨之外都已经没了。而大唐立太子的规矩一贯都是立长为先,虽然当中出了很多的意外,譬如当年的玄武门之变。现在其实立太子时,长幼之序其实已经不是那么太死板,但只要年长的太子还活着,便是人们心目之中的首选。所以李璲是第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然而李璲其实是不合格的太子人选,他沉溺于声色犬马,生活的豪奢糜烂,名声很是不好。故而当年李林甫要推自己为太子,便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这个十二哥实在是不像话。所以他是个威胁,但却不是个绝对的威胁。
第二个威胁便是自己的十三哥颖王李璬。他才是真正的自己的对手,因为自己这个十三哥很能干,来到成都后他才是皇子们当中真正管事的人,安排父皇后妃安排兄弟姐妹的们的起居之事,完全承担了一个长兄的责任,比之真正的长兄李璲可做的多了。当然,李瑁认为,李璬这么积极的表现很显然是对太子之位有了想法,所以才这么积极的表现自己。
但李璬其实并没有机会,因为他和前太子李亨之间关系甚密,这一点父皇不会不知道。李亨干出了那样的事情,父皇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对和李亨关系亲密的人迁怒不已。所以,自己这位十三哥再努力,怕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一位便是十六哥永王李璘了。自己这位十六哥倒是个有些本事的。生的孔武有力,领军打仗的事情也干过,是诸皇子之中除了已故荣王之外最有军事才能的一个。在来蜀地的路上,十六皇兄是一路指挥父皇的贴身禁卫保护随行的一个。这一点怕是让他在父皇心目中有些大大的加分。
然而李璘的缺陷也很多,第一个要说的便是他的相貌。自己的这个十六哥相貌其丑无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自父皇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哪一个不是相貌堂堂。而这位十六哥生下来便是一副丑陋相貌,龅牙塌鼻小眼,简直没有半点和父皇和兄弟们相像。
据说当年郭顺仪生下李璘时,父皇看了一眼便拂袖走开,事后还命高力士去查一查郭顺仪有无不忠之事。这件事虽然机密,但皇子们之间却早已知晓这些传闻。而李璘无论怎么努力,父皇始终都对他不是很喜欢,怕也是因为他的相貌丑陋之故。也许父皇心目中一直认为他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吧。
而且李璘还有个弱点便是贪酒易怒脾气暴躁。在京城时,李璘不知和多少人起过冲突。有一回他在街上喝醉了,骑马横冲直撞,冲撞了李林甫的车驾,连李林甫都被他指着鼻子骂了一顿。时候父皇大怒,命他禁足一月,禁止喝酒。这件事怕是也会在父皇心目中大大的为李璘减分。这也是后来李林甫在推举太子人选时诟病他“仪容不威,举止不检”的原因。
除了这三位皇兄之外,下边的兄弟们倒是也有些有本事的。譬如自己的二十六弟丰王李珙便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他常言要做和太宗一样的人,以太宗为榜样。勤读诗书,习练武技,倒也闹得虎虎生气。来成都后,李珙数次上奏父皇请求领军平叛,但可惜的是哪里有兵让他去领?而且当此之时,父皇又怎敢让他去领军?要是败了,大唐就完了。
李珙为此发了不少牢骚,说了不少怪话,但他也无可奈何。而且他说的那些话在其实也并不得体。譬如他要学太宗的举动,在外人看来固然是志气高远之举,但在诸位皇子们听来却是皱眉不已。想学太宗,那岂非是要当皇帝么?想学太宗,那岂非要杀兄弑弟闹出另外一个玄武门之变么?这些话众人埋在心里虽不说,但却都心中不快。所以丰王李珙在诸位皇子们之间最没人缘,没人愿意搭理他。他自己倒把这一点当成是孤傲之举,不与自己这些庸碌的皇兄们同流合污。
李珙是没有机会的,李瑁心里清楚的很,年轻冲动说话放肆不得众人支持是不成的。那么一个个的排下来,李瑁认为只有自己的机会最大。
在父皇夺妻那件事发生之前,自己和父皇之间的关系是很融洽的。父皇曾经不止一次的当着自己的面说过,自己和他最是相像。琴棋书画音律舞蹈无一不通,博学多才而又文雅谦和,说自己是他的翻版。李瑁第一次听的时候都很不好意思,他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好。但听了几次后,李瑁便也这么认为了。
现在,自己和父皇之间的那个人已经没了,父子关系也在渐渐修复。这段时间,父皇没少让自己去陪侍左右。这一切都是信号。
但可惜的是,自己现在没有人指点。要当上这个太子,靠着这些是远远不够的。首先便是让父皇对自己有好感,这一点自己自信能办到,父子之间也会慢慢的亲密。其次便是自己要证明有当太子将来治国的能力。而这一点自己是欠缺的。要想给人有这样的看法,便需要努力去做些什么。第三便是摇头朝臣的支持,可惜李林甫死了,他若是能活到今天,这件事几乎不用操心。然而现在的朝臣换了一茬,他们是否会支持自己,李瑁和不得而知。第四便是要有实力去争夺这个位置。说白了,自己要有自己的班底和力量,关键时候可以依靠的力量。
除了第一点,目前李瑁一无所有,所以他暂时未敢流露太多的渴望。他只是悄悄的打着算盘,观察着,等待着机会的来临。
第794章 游说(上)
房琯的车驾停在了散花楼北的巷子口,下车之后,他命随从和车驾离开这里,自己只带着两名随从走入了巷子里。
散花楼左近住的都是皇子皇孙,北边这一带的皇子便住了三四个,房琯这么做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去往寿王的住处拜见。朝中大臣和皇子们交往都是很谨慎的,一般而言不愿走得太近,以免生出事端来。
来到李瑁住着的那座普通的宅院前,房琯整了整衣冠,亲自上前叩门。不久后院门打开,一名老仆眨着眼上下打量着房琯问道:“你们找谁?”
“烦请通禀寿王殿下,便说房琯求见。”房琯微笑拱手道。
“哦哦,寿王殿下在书房看书呢,我这便去通禀。”老仆重新关了门,立刻去后宅书房通禀李瑁。李瑁正捧着一本史记拼命研读,最近他很喜欢读史书,更喜欢那些史书中记载的皇位争夺的事情,很想从中悟出些什么。闻听老仆通禀房琯求见,李瑁皱眉愣了愣,然后立刻挥手道:“快请,快请。”
房琯在老仆的引领下进了院子,穿过前舍径直入了后宅院落,一眼便看见寿王李瑁衣冠整洁的站在廊下拱手微笑。房琯忙紧走几步上前施礼道:“臣房琯见过寿王殿下。”
李瑁快步上前回礼道:“相国有礼了,什么风儿将相国吹到我这陋宅之中了?”
房琯呵呵笑道:“是老臣的失职,王爷们安顿下来这么多天,老臣都没来探望,实在是失礼失职。这不,今日老臣便特意来探望寿王殿下来了。”
李瑁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房相国日理万机,为朝中之事忙碌不休,岂能将时间浪费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房琯一笑道:“拜见寿王殿下也是国之要事,岂能是浪费时间。”
李瑁一愣,呵呵笑道:“罢了,请进。来人,上茶。”
李瑁引着房琯进东首书房落座,仆役送上茶来摆上。房琯微笑着环视书房中的摆设,微笑点头道:“寿王殿下很是用功啊,这满墙的书籍都是从长安带来的?”
李瑁微笑点头道:“是啊,随父皇出长安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带了几车书。路上千难万险,也没有舍得丢下。全部家当就剩下这些书了。”
房琯叹道:“寿王殿下不负聪敏好学之名,如此爱书,怕是天下的那些读书人都自愧不如吧。对了,寿王在看什么书?”
房琯伸手翻动着摆在案上打开的那一本随口问道。李瑁微笑道:“是史记,读过几遍,这段时间闲得无聊,拿出来又重新读了。”房琯呵呵笑道:“好,好。读史可以明鉴,知古可以鉴今。太宗皇帝便说过,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鉴,可以知兴替。寿王殿下看来是已经大悟了。”
李瑁摆手笑道:“那里敢说大悟,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房琯摇头道:“随便看看倒不如不看了,依老朽看来,殿下是要认真的去看,认真的去悟,将来才能大有用处。”
李瑁呵呵笑道:“用处么?怕是没什么用处。我文不能治国,武不能杀敌,只能看看书消遣消遣罢了。那能有什么用处?”
“殿下何出如此自弃之语?殿下可知朝臣和天下百姓们对你抱着多大的期望么?你都这般颓唐,岂非教他们失望?”房琯缓缓道。
李瑁一愣,呵呵笑道:“相国,这话我可不敢当。朝臣和百姓怎会对我有所期望?”
房琯咂嘴道:“罢了,咱们也不必打哑谜了。殿下难道没想过朝中的大事么?”
李瑁笑道:“朝中大事哪里轮得到我去想?军事有王源,政务有房相国和韦左相,都是人中龙凤,我李瑁可不会去凑热闹。”
房琯摇头道:“说的不是军政之事,而是……国本大事。”
李瑁脸色一变,微笑道:“房相国,今日你来见我,便是要说这些事么?那可对不住了,本王不想谈及这些事情,所以请你不要在说下去了。”
房琯静静道:“寿王殿下,老臣知道国本之事乃是敏感话题,私下里不宜谈论。但作为大唐的重臣,理应为此事而思虑。不瞒你说,老臣最近都在考虑此事。国本未立,国家难安,百姓不宁,这是关乎社稷的千秋大事,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李瑁沉默不语,他不能接口。他不知房琯的来意如何,不知房琯忽然谈及这些敏感的话题是什么用意。这时候他可不想被人抓住把柄毁了刚刚同父皇之间建立的关系,所以他选择闭口不言。
“寿王殿下。老朽便开门见山了吧。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此事很快便要提上议事议程议定,陛下也明白这一点。太子不立,人心难安,这是我大唐的头等大事,比之平叛都还要优先。关于此事,老臣私底下和诸位大臣们也有过商议,诸位皇子之中,我们都觉得有一位适合为太子。”房琯边说边观察李瑁的脸色,希望从李瑁的脸上看出急切和恳求来。
然而李瑁面容平静,眯着眼看着窗外的夕阳,似乎并不为所动。
“殿下难道想知道臣子们属意谁为太子么?”房琯的关子卖不下去,只得自己出声问道。
“这等事,我怎好相问?朝臣们所议,父皇所想。这些都不是我该去探问的事情。我只读我的书,赏我的花,喝我的酒便是了。”李瑁回答的滴水不漏。
房琯甚是泄气,但他也知道,自己今日的到访太过突兀,话题也太过突兀,难怪李瑁会小心翼翼。但李瑁越是如此,则让人感觉偶遇欲盖弥彰之嫌,恰好说明他对此事是关注的。房琯决定不再兜圈子,直接说明来意。
“众人私底下议论的结果是,诸位皇子之中,寿王是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房琯沉声道。
李瑁的心脏怦怦的乱跳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他虽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脸上也泛起了潮红之色。
“为何……为何是我?我……我可不信。”李瑁哑声道。
“为何不能是你?诸位皇子之中,唯有你寿王殿下才德具备,你不为太子谁为太子?”房琯沉声道。
“这……十二皇兄,十三皇兄,十六皇兄他们都比我有资格。长幼有序……”李瑁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