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大明 第622节

  高仙芝道:“可不可以这么想,是道路不畅的原因导致他们不得不从陇右进攻?”

  王源摇头笑道:“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入蜀难,入陇右便容易么?秦岭大山横亘南北,虽然在入剑南的途中更有巴山横亘,但相较行军而言,难度其实相当。他的攻城器械和辎重物资若是穿不过巴山之间的栈道,那么也同样无法在陇右以东的秦岭山谷故道之中行进。这其中恐怕另有缘故。”

  “你觉得是什么缘故?”高仙芝点头问道。

  王源道:“或许我们是想多了,或许叛军就打算先攻陇右,再南下攻击成都。但我觉得,安禄山和史思明都是领军多年的将领,不至于见识如此浅薄。如果排除这种可能的话,那么原因可能只有一个。”

  高仙芝微笑道:“咱们再各自再写一张纸,看看你我认为的原因是否相同。”

  王源笑着答应,两人各自取了一张纸飞快的写下了几个字,两张纸合在一起时,纸上的字迹竟然一模一样都是四个大字:调虎离山。

  两人再次相视大笑,均生惺惺相惜之感。

  “此事有待求证,我想史思明定是放了个烟雾弹,而我们的斥候兵中招了。如果那前往陇右的并非是二十万主力兵马的话,那我们很有可能被打个措手不及。”王源道。

  “我同意,所以明日我将立刻回陇右,弄清楚叛军的情报是否属实。然我担心时间上会来不及。就算正如我们所料的那般,那也要耽搁几天时间,我担心叛军会突然出现在通州合州城下。”

  “兄长不用担心,暂且无需合兵,陇右道六万兵马兄长统帅防御庆州宁州一带。而剑南道的十万兵马便暂时留在通州一线。”

  “然如此一来,若咱们判断有误的话,压力便大了。叛军主力攻击任何一面,压力都相当的大。”

  “你那边的压力要大一些,若果真是二十万主力叛军进攻陇右道的话,你的六万兵马绝难抵挡。所以,一旦这种情形发生,我希望兄长立刻放弃宁州庆州,收缩至陇州一带,我会带兵驰援的。但我相信这种情形出现的可能极低,更有可能是叛军主力出现在巴山之西通州城下。”王源沉声道。

  “那你的压力也不小,到时候我是否需要举兵来援?”高仙芝道。

  王源摇头道:“不用,通州一线的州府城池经过加固,再说那里都是山岭之地,便于我伏击叛军。而兄长要做的便是击溃佯动陇右的叛军,因为他们的人数一定不多。击溃他们,挺进长安,才是釜底抽薪围魏救赵之策。就算你赶来救援。其实我们的兵力还是劣势。但若你能逼近长安,史思明必回兵去救,那形势便大大的逆转。”

  “好一个围魏救赵,好,便这么定了。我在北,你在南。看看他们从何处冒头。”高仙芝呵呵笑道。

  王源正要说话,便听廊下高墨颜的声音响起道:“夫君,阿兄,你们在里边么?”

  高仙芝呵呵笑道:“女大不中留,这么会功夫都离不开了。”说罢扬声叫道:“在书房。”

  房门推开,高墨颜捧着一只点心盒子进来,笑道:“二郎早晨没吃什么东西,午间又要喝酒,怕他伤身。所以我拿了点心让他垫垫胃。”

  高仙芝笑道:“怎地变得如此贴心了?平日在家时也没见你这么上心过,有了丈夫便将阿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高墨颜跺脚嗔道:“阿兄说的什么话?哪有对你不关心?你瞧,特意拿了你爱吃的松子饼来,你还这般取笑我。”

  高仙芝哈哈大笑,拿起一只松子饼放入口中大嚼。之后又跟高墨颜说些要相夫教子尊敬王府上下人等,做个贤惠的女子之类的话。高墨颜连连点头,王源在旁就着茶水嚼着点心,心思却早飞到了局势上,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即将到来的大战之事,显得心不在焉。

第762章 块垒

  叛军发动进攻的消息让偏安一隅的朝廷再次人心惶惶,经历了数月的颠沛和动荡之后,好不容易在成都落下脚来,各项事务也正步入正轨蒸蒸日上,朝廷官员们也正逐渐安心下来的时候,这个消息不啻于惊雷在头顶炸响,炸碎了很多人的安逸梦。

  在成都这一个多月以来,很多逃到这里的贵胄高官们几乎已经忘了眼前的危局,他们已经开始将长安的那一套作风带到了成都。成都的街头也充斥着宝马香车,风月场所也人满为患。宴饮频繁,歌舞升平,吟诗作赋,附庸风雅。颇有一番“直把杭州作汴州”“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意思。当这个消息一公布,顿时这些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了。

  很多人跑到玄宗面前去询问朝廷的对策,玄宗自己都六神无主,又岂能给他们安慰?

  三月二十日清晨,王源新婚的第三日,玄宗召集王源和高仙芝以及韦见素、房琯等朝中重臣在散花楼商议对策。说是商议,其实是问计于王源和高仙芝。因为眼下的局势,只能靠这两人之力了。

  王源本打算私下里跟玄宗禀报此事,但玄宗执意召见,王源也不得不和高仙芝去散花楼见驾,为此本来今日上午便要动身的高仙芝不得不推迟了前往陇右的行程。

  散花楼一层大厅之中,临时布置的临朝之所中,玄宗面带愁容,韦见素和房琯也是眉头紧皱,显然他们都已经慌了神了。王源其实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这些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特别是玄宗,在经历不起一次另外的逃离了。如果这一次被叛军攻陷剑南陇右之地,怕是要跑到安西才能立足了。堂堂大唐皇帝若最后沦落到安西之地,很大的可能是失去中原江山,成为安西周边的西域小国的一员,那恐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特别是这个房琯,他的神情不仅仅是忧虑,还带着一种不善。最近王源经常在房琯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特别是看到自己的时候,房琯都是这种好像自己欠了他多少钱不还一般的死鱼表情。王源对此其实并不太在意,想来或许是这段时间自己拒绝了房琯的一些提议所致。

  不过说起这个房琯,王源略觉失望。之前风评不错的房琯最近的表现让王源有些不能接受。此人正事不做,倒是围绕着一些狗比倒灶的事情做文章,说不出是给人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而且这段时间此人和玄宗走得很近,几乎每次王源去见玄宗,这个房琯总是在玄宗身旁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干些什么。

  王源倒也并不在意这些,有人陪着玄宗倒也是件好事,免得玄宗有事没事的都要召见自己和自己说话。而王源越来越发现自己和玄宗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谈谈诗文说说闲话倒也无妨,一旦涉及到正事,总有一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房琯既然愿意陪着玄宗,自己倒也乐的脱身。

  “王源,高仙芝,二位爱卿对此次叛军进攻可有良策么?眼下人心浮动,朕也心中难安,就希望两位能够给朝廷一个定心丸,稳定住眼下的局势了。”

  玄宗殷切的看着王源和高仙芝,神情中满是诚恳和期待。这种表情王源见的多了,每到危难之时,玄宗都会露出这种诚恳期盼的神情,而大多数臣子总是被他这样的神情所打动,生出要为他赴死的决心。而一旦危机过后,玄宗便又是另外一幅嘴脸。王源现在已经学会了揣摩玄宗的内心而无视他的表面文章了。

  “陛下不必惊慌。当陛下来到成都的那一天,安禄山的叛军的到来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眼下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而已,陛下大可无需紧张。我和高元帅已经有了定计,陛下放心便是。”王源沉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有了定计就好。那朕便放心了。话说两位相国和诸位大臣都心里没底,可否将退敌之计说一说。朕和两位相国也好安抚大臣们。”玄宗探身道。

  王源和高仙芝对视了一眼,高仙芝拱手道:“陛下,退敌之计乃是机密,不好提前透露。陛下相信臣等,此番必将给予叛军迎头重击便是。”

  玄宗哦了一声点头道:“这样啊,那朕便不问了。”

  房琯忽然冷声开口道:“这可不对啊高元帅,你们商议的退敌之计为何连陛下和我和韦左相都不知道?你们的退敌之计是否完善,是否合适,该禀报陛下和政事堂,得到我们的首肯才是。你们自己便定下计策,这可不成。那将陛下放在何处?将朝廷置于何地?”

  高仙芝有些诧异,房琯这话说的有些严厉,这是责怪两人专权了。而且冠以藐视朝廷的罪过,这有些耸人听闻。

  高仙芝看看王源,王源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因为此事和高仙芝无关。计划保密的事情也是王源提出来的,和高仙芝无干。

  “房相国,这件事我们也是为了大局着想。退敌之计需要保密,也是为了战局得胜考虑。如今成都城中鱼龙混杂,我们不想将计划泄露,让叛军掌握我大军动态有所防范。正是出于此种考虑,我才决定不说的。两位相国只需安抚同僚,告知他们朝廷已有对策,让他们无需紧张恐慌便是。”王源微笑道。

  “这是什么话。二位元帅还是不是我大唐朝臣了,还受不受朝廷规制所辖了?难道决断无需政事堂和陛下首肯么?倒是咄咄怪事。”房琯摊手道。

  王源皱起了眉头,他算是明白了,原来房琯今日是要搞事,这是要夺权的举动。要自己守规制,摆相国的谱了。王源看了一眼玄宗,玄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并不想掺和其中,只想看戏。王源心中的火气升腾了起来,这房琯可能是得到了玄宗的首肯,玄宗想说的话由这位房琯代言了。

  “那依着房相国之意,我该如何?”王源冷笑道。

  “按照朝廷的规矩,两位的计划和行动该事先通知政事堂和陛下,得到准许之后方可动作。我不得不说一句,最近王源你的一些举动有些出格,很多事未经政事堂批准便擅自进行,这可不成。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即便是非常时期,规矩也是不能改的,否则还有体统么?”房琯皱眉道。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相国是对我的行为不满,怪我事事都没跟政事堂禀报擅自做主是么?”

  “难道不是么?我可没冤枉你。就拿这次来说吧,你说和高元帅私下里定计了,但陛下和朝廷都蒙在鼓里,问你你又不说,这算怎么回事?我政事堂兵部兵事房都是摆设不成?”房琯高声道。

  玄宗心里在笑,房琯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最近对房琯的暗示和影响没有白费。他就是要通过房琯之口敲打王源,提醒王源他不能我行我素,提醒他他的行为已经招致了朝廷的不满,提醒他谁才是大唐的主人。当然,玄宗是不可能替房琯说话的,眼下他仰仗的还只能是王源和高仙芝,除了他们,玄宗不知道谁还能领军拒敌。不过这个房琯是个好苗子,将来可以好好的培养起来。朝臣一家独大绝非玄宗所愿,玄宗需要的是相互牵制,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房琯今日的爆发其实也是早有征兆。自从他当上这个相国之后可谓憋了一肚子火气。房琯是右相国,按职位而言乃是真正的百官之首,正当他踌躇满志要干一番事情的时候,却发现现实不是那么回事。政务的事情上韦见素比他活跃的多,大小事务官员们都喜欢去找韦见素解决,这让他很没面子。另外,他也终于发现,其实他和韦见素只是给王源打杂的下手,王源才是真正这座成都城的主人。很多事若无王源点头,根本就无法进行下去。

  前段时间,房琯对成都的治安状况不满,于是想在成都实行长安城中的晨钟暮鼓夜禁之制,说出来之后,很多事不关己的大臣们表示赞同,房琯便以为此事得人心,于是兴冲冲的去跟玄宗禀报。然而玄宗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此事要问问王源的意见,他同意了便可实行了。”

  房琯不懂为什么要问王源,但后来他明白了,城里所有的兵马几乎都是王源的神策军兵马,连拨给陛下身边守卫的五千禁卫都是。要夜禁必须要有巡街的武侯,而这些人也只能向王源要。否则难道自己亲自上街赶着百姓回家不成?于是房琯不得已跑去和王源商议此事,而王源的回答让他气炸了肺。

  “相国该想着如何让朝廷运转如意,如何安置约束官员们守规矩,至于成都府的治安问题,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并没有实行夜禁之制,也没出什么篓子。最近确实有不少案件发生,但我查过了,那都是从京城来的官员贵族们闹出来的事情。况且夜禁之制是否是好事,我看不见得。你要规划坊墙大兴土木,还要抽调兵马成为巡城武侯,这些都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房相国莫非还以为大唐天下太平无事,还以为这些钱财物事可以随意挥霍浪费不成?相国该学学去做正经于恢复局势有利的事情,而非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做文章。成都不是京城,房相国别弄错了这一点。”

  王源的话温和而有杀伤力,这是在训斥自己不干正事,胡搞瞎搞了。房琯既愤怒又委屈,韦见素大小事务一把抓着,自己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么件能着手的事情来,本拟会一鸣惊人有所功绩,但却被王源一言否决。王源说话时的表情倒像是自己是王源手下的一名官吏一般,那里有半分对相国的尊重?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件而已,还有好几次房琯都在王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在房琯的心中积聚起来。平日和玄宗在一起时,陛下谈及王源时言语中似乎也有着很多的不满和无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房琯揣测,玄宗对王源肯定也是不满的,于是今日借着机会便爆发出来,决心要杀一杀王源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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