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想了想道:“确实如此,百万百姓涌来,朕确实有些担心。米粮够不够这么养活这么多人?兵马还需要粮草,又要养活几百万百姓,这事儿该怎么办?朕不能想,一想就头疼的很。”
王源道:“陛下放心,总是不会叫百姓们饿肚子的,臣一力去办便是。”
玄宗叹道:“哎,若没有你,朕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朕有件事要跟你商议一下。”
“陛下请说。”
玄宗看了王源一眼,沉声道:“如今朝中左右丞相都已经没了,朝中需要有个能稳定大局之人。在朕看来,此人非你莫属。这几天朕一直在考虑此事。待各地官员来到成都后,若再无群臣值守,恐更加的混乱不堪,你也无法调派大臣们协助你去做事。故而,朕想着任命你为我大唐相国,让你统帅群臣,稳定大局,你以为如何?”
玄宗说着这些话,用眼角余光看着王源的反应。
王源一愣,忙连连摆手道:“不可,陛下万万不可这么做,臣岂能任相国之职?来时路上,陛下已经下旨任命臣为平叛兵马大元帅之职,此职臣已经勉为其难,但因责无旁贷,故而未加推辞。但相国之职臣断然不可担当。臣才多大资历?焉能治国理政?相国乃百官之首,朝政之要,臣断然不能担任此职。”
玄宗笑道:“那有什么?朕看你文武全能,不仅是将才还是相国之才。”
王源摇头道:“陛下谬赞,臣不能答应。请陛下另择高明,寻朝臣之中稳重端和之臣任相国。臣不是矫情,臣确实无此才能。臣目前要考虑的便是御敌平叛的大计,光是此事臣便已经要全力以赴了。朝政之事一来臣无此才能,二来也没有这个精力。所谓一心不可二用,这件事陛下还是另请贤能为好。”
玄宗皱眉道:“你当真不愿当朕的相国么?”
王源摇头道:“谢陛下隆恩,但我确实做不了这个相国。”
玄宗沉默片刻,微笑点头道:“罢了,既然如此,那也不强人所难。历练几年后再任相国也是件好事。便依你,从朝臣之中择贤者接任相国之职便是,朕会命他们协助你做好眼前千头万绪之事,全力支持你平叛之事。”
王源拱手道:“多谢陛下。”
玄宗转过眼光看着拥挤在街道两旁夹道欢迎的百姓们微笑,举手挥动示意,王源也在马背上直起身来,对着喊叫他名字的百姓挥手,两人结束了这段谈话,其实都心照不宣。这看似简单的几句对话,其实暗藏机锋。玄宗很显然是要试探王源的心思,王源心知肚明。此时的玄宗其实已经是惊弓之鸟,自己目前是他最大的依靠,但其实也是他最大的心病。他要自己任相国,便是看自己是否得寸进尺,是否有非分之想。来时路上,玄宗下旨昭告天下,召集各地散落逃难的官员士子追随他来成都,也任命了自己平叛兵马大元帅的职位。这些其实都很正常,因为平叛之责无人能承担,除了自己。
但要自己再任相国,绝对非玄宗心中所想。大唐历朝之中,还从未有一人统帅天下兵马而且还兼着相国的职位。将大唐的军政集于一身,这是最忌讳的事情。即便是以前的历任相国之中有的也身兼节度使或者大将军之职,也有地方节度使兼着御史台政事堂或者是六部的职位,但那些都是遥领的虚职,并非真正在两处都有权力。而自己若任相国,岂非成了军政两手抓的实权人物。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以自己的资历,此刻就任平叛大元帅固然是无人有话可说,但若就任相国之位显然是无法服众的,相反却给人一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假象,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以王源的聪明自然会领会到这一点。
王源心中其实也有些恼怒。局势糜烂至此,玄宗还在想着试探城下,和臣子玩些小心思,实在非雄主所为。可见这么多年坐在帝位上的他,其实已经误入歧途,沉迷于一些没有必要的猜忌和手段之中。眼下的局势应该是上下一心共度难关才是,而玄宗却时不时的要弄些小花样出来,真叫人怀疑那个前半生的宏图大志之人,干出壮丽伟业之人和现在的他还是不是一个人了。
不过,王源倒也并不会因此而丧气,玄宗所为反而让王源安心。对于内心之中不时萌发出的那些恶魔的种子,王源有时候还觉得有些内疚和惶恐。但若玄宗继续如此下去,王源反倒心中无疚了。
“你便作吧,最好作的让天下人忍无可忍,到那时或许事情还好办些。”王源的心里冷笑着。
第749章 宝座
洛阳皇宫之中,腹大如鼓的安禄山坐在宝座之上,下边各路将领排成两列坐在下首。洛阳的皇宫大殿也改了格局,本来是一座庄严肃穆的朝堂,自安禄山入住皇宫之后,嫌弃里边的摆设不合心意,于是大肆改装了一番。
如今,原本铺着红绒地毯的地面被铺上了灰黄相间的毡毯,上面的毛球上沾着众人靴子上的泥浆和雪水,绒毛东倒西歪肮脏不堪。原本沿着廊柱挂着的彩色宫灯也被换成了一个个冒着黑烟烧着羊油臭味熏天的铁锅。红漆盘龙金光闪闪的立柱也被熏得黑漆漆的。
两侧供百官站立的区域也被摆上了一个个七扭八歪的桌案,供安禄山在此摆宴吃喝。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在安禄山的手里立刻便成了胡族的毡帐,里边乱七八糟毫无章法韵意可言。整座大殿之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羊肉的腥膻之味以及羊奶的酸味。但这种摆设却是安禄山最喜欢的,也最惬意的。异族就是异族,土逼就是土逼,坐上了宝座也永远没有更高的追求和格局,就像土豪们习惯于盘腿坐在炕上卷大烟抽一样。
此刻,安禄山正笑眯眯的坐在龙椅上,面前的龙案上摆着酒盅,精美的龙案上酒水斑驳,还有安禄山用刀子刻下的划痕。
下边的叛军众将也没个正形,他们随随便便的坐在毡毯上,拿着面前桌案上冒着热气的羊肉和酒水啃的满嘴满手都是油污。还有些将领更是一直将眼睛盯在站在安禄山身边的几名持羽扇的宫女身上。狼一般的眼睛在她们的胸口和大腿上逡巡不休。
“哈哈哈,诸位兄弟们都辛苦了。今日大伙儿好吃好喝,一会儿还有歌舞助兴,大伙儿好好的放松放松。拿下了长安,赶跑了李隆基,都是你们的功劳。哈哈哈。”安禄山放声大笑着道。
下边众将一片哈哈之声,有人叫道:“安帅今晚可否赏几个宫女嫔妃给兄弟们乐呵乐呵,兄弟们也想尝尝李隆基用过的女人有何不同。”
“是啊,是啊。安帅自己一个人独享可不好,兄弟们都乐一乐才好。”更多人附和道。
安禄山呵呵笑道:“你们这些家伙,便是喜欢尝新鲜。这一路上你们玩得女人还少么?洛阳城的大家闺秀,长安城中的贵妇名媛,还不够你们舒坦的?还要跟我抢女人么?”
一名将领叫道:“什么叫抢安帅的女人?安帅这是那咱们兄弟见外了啊。安帅的不就是咱们的么?安帅起兵时不是说过,得了天下,大伙儿共享么?宝座你坐着,咱们只是要女人玩玩罢了。要不安帅玩女人,宝座给兄弟们坐坐如何?”
安禄山笑眯眯的脸像是六月天的风暴来袭,一瞬间便笑容消失,阴云密布了。他缓缓站起身来,捧着肚子走到一旁,指着宝座道:“牛亭介,你要坐宝座么?好办,你来坐便是,来坐,快来!”
啃着羊腿的牛亭介愣在那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玩笑归玩笑,自己说的坐一坐宝座也是玩笑,但那可会被误会成另外一种意思。
“大帅,卑职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那宝座卑职可不敢坐,坐了怕屁股生疮呢。”牛亭介尴尬的笑着,尴尬的开着玩笑,想缓解一下气氛。
安禄山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无,皱着眉头冷声道:“你要坐,我便让你做,你现在又不坐了,可别说是我安禄山不肯让你做。不仅是你牛亭介,众兄弟有任何一人想来坐一坐这个宝座,我安禄山都会满足他。谁要来坐?”
众将大气都不敢出,安禄山虽平日笑容可掬,和众人称兄道弟,但谁都知道安帅的手段,翻脸起来可不管你是多大的将领,不管平日兄弟叫的多么热乎。妫州太守卢庆是安禄山的好友,而且卢庆的妹子还是安禄山的妾室,算起来还是亲眷关系。但就因为醉酒后的一句玩笑话,卢庆讥笑安禄山身上有臭味,安禄山怒而拔刀砍了卢庆,回到家中还将卢庆的妹子也斩杀在房里,可见其凶狠。
安禄山血红的眼珠子扫视全场,一个个的从将领们身上扫过,落到史思明身上道:“老史,你要坐此处么?哥哥让给你。”
史思明忙摆手道:“安帅,我可不敢做。牛兄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安帅不要当真。”
安禄山不答,再问道:“高秀言,你要坐么?”
“大帅,开什么玩笑,我可没那个胆子。”高秀言赔笑道。
“蔡希德,你要坐?”
“末将岂敢,大帅开玩笑了。”
安禄山一路问下去,问了七八名领军的高级将领,所有人谁敢有半句乱说话,纷纷赔笑表示绝无此心。安禄山冷声道:“诸位兄弟,今日我可都一个个的问了,请你们来坐这个位子,你们都不肯坐,可不是我安禄山不让你们坐。将来说起来此事,可不是我安某人没有给你们机会。”
“安帅,这是何必?那位子只有安帅能坐,我们坐了屁股都要生疮的,对不对?”史思明笑道。
“是啊是啊,安帅请坐,我等敬安帅一杯。唯有安帅的才德和威望方可坐那个宝座。”众将忙附和道。
“啪,啪,啪。”清脆的响声响起,牛亭介挥动巴掌开始抽打自己的脸来,打的口中嚼了一半的羊肉碎末横飞而出,溅的到处都是。
“我该死,我昏了头了,酒喝得上头了,不该说那样的话。我等的一切都是大帅给的,我还要得寸进尺向大帅要女人说混话,我该死,求大帅责罚。”牛亭介的嘴巴里开始冒出血来。
众人心惊肉跳的看着,但无人说一句话,连他的上司史思明都默然无语。
安禄山冷冷的看着牛亭介,沉声道:“你真的醉了,来人,扶牛将军下去歇息。”
几名卫士上前将牛亭介扶着下殿,牛亭介兀自打着自己的嘴巴子,口中连声告罪。所有人都知道,牛亭介怕是再也活不成了。
待牛亭介离去之后,安禄山缓缓回身落座,森寒的双目扫视全场,开口道:“女人多得是,一会儿每人赏三名宫女,兄弟们尽情的快活便是。但在此之前,我有件事要跟兄弟们商议商议。喊你们大老远的从长安太原各地回到洛阳,既是要犒赏诸位兄弟,和你们说说话,同时也是为了这件大事。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众将忙正襟危坐,将口中的肉食咽下,将油乎乎的手在身上擦干净,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安禄山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缓缓道:“诸位兄弟,现在长安洛阳都在我们手里,大唐的都城都是我们的了。李隆基带着他的儿子和女人们跑了,大唐气数已尽。然天下不能无主,百姓们不能没有皇帝,天下人不能没有君王统领他们,如果在这么下去,我怕天下会混乱不堪的。这时候便需要安天下百姓之心,是时候有人站出来为万民做主,定江山社稷了。这便是我叫诸位回来商议的大事。”
众将其实在回洛阳时便已经心知肚明,他们知道这次安帅想要干什么。原本还有人打算提一两句反对的意见,但今日此刻,他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安帅所言甚是,这个人非安帅莫属。我史思明第一个请求安帅登基为帝,这也是天下万民之所望,唯有安帅能安定天下,开朝立国,代唐而立。安帅便是上天派下来完成这件事的,是真正的天之子。”史思明起身上前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