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夫人点头道:“那我们走了,我在成都等你。”
王源点头道:“好,回到成都便去探望你。”
秦国夫人满眼情义,若不是儿子和妹妹以及公孙兰在场,怕是早就扑上前来轻怜蜜意依依不舍一番了。
杨玉环缓步上前行礼道别,却被王源的一句话弄得愣住了,王源道:“你脱了衣服吧。”
杨玉环愣着脸红,王源忙解释道:“你这一身出去便被人认出来,还如何掩人耳目。”
杨玉环恍然大悟,忙到角落里将华丽的外衣脱了下来。柳钧脱下披风给杨玉环罩在身上遮掩,然后再用披巾蒙住头脸,从外表看再无异状,这才领着秦国夫人和杨玉环走了出去。招手叫来几名士兵去外边备好马车,然后遮掩着两人离开佛堂小院出了后宅上了马车,连夜赶往成都。
佛堂内,王源皱眉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几具尸体沉吟不语。
“此事如何善后?太子被杀非同小可,你要如何向陛下禀报?还有贵妃娘娘的事情……”公孙兰在旁低声道。
王源咂嘴道:“你定怪我杀了太子是吗?”
公孙兰摇头道:“我不会质疑你的任何一个举动,你定有你的道理,只是如何善后要做好,否则此事外传,你便是天下之敌。”
王源微笑道:“是啊,再有罪也是太子,我杀了他必然会招致天下人的讨伐。那么,这个名声我是不能背了。除了高力士之外,这三人的尸体我一个也不会留下,便让他们消失在此便是,陛下若问,我便说来时他们已经逃走,不见踪迹了。”
公孙兰皱眉点头道:“倒也是权宜之计,只恐纸包不住火,迟早为人所知。”
王源冷声道:“真到了那一天又当如何?我便是杀了他,谁又能拿我如何?我只是不想弄成那般局面罢了。”
公孙兰吁了口气道:“命人在梨树下挖坑吧,埋在梨树下做花肥便是。”
王源一笑道:“表姐还是喜欢吧死人埋在树下当花肥,记得当年在梅园,咱们杀了人也是挖坑埋在梅树下的。”
公孙兰一笑道:“你记性真好。然则贵妃之事怎么办?总不能说贵妃也失踪了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可不好交代。”
王源指了指贵妃脱下的衣服道:“只能找个死人来代替了,外边有不少被杀的婢女,寻个面容身形相似的,换了这身衣服冒充一下。一会儿我拦着陛下,不叫他靠近细看,或者用些血浆泥水在尸体上乔装一下,总之糊弄过去便是。”
公孙兰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早已打好了主意,叫贵妃脱衣是这个缘故。”
王源道:“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动,烦你去弄具尸体来,我这里要开始挖坑埋人了。陛下想必已经等得很捉急了,万一谭平拦不住被他跑来看到,那么麻烦。”
公孙兰点头称是,忙快步出了佛堂。王源也紧跟着出门,叫来几名亲卫在梨树下开始挖坑,小半个时辰后,梨树下挖开了一个大坑,王源亲自动手,将李亨陈玄礼李辅国三人的尸体扛出来扔在坑里,填土压实。重新覆盖上白雪之后,几乎什么都看不出了。
王源没忘了借佛堂的一炷香点燃了,对着三人的无冢之墓拜了几拜,心中胡乱祷告道:“三位在人世便是狼狈为奸,死了后也是同路而行,到了阴间还可以抱团为非作歹,想必阎王小鬼都拿你们没办法,也算是我为你们尽了点心。至于被我杀了这件事,你们还是释怀为好。就算你们不释怀,要找我报仇,其实我也是不怕的。阿弥陀佛,阿门,安息!”
第745章 马嵬(十二)
当王源回到中院后宅之中时,玄宗已经等的焦躁不安,好几次欲起身前往佛堂瞧个究竟,却被谭平和清理完禁军残兵败将的赶到后宅保护的赵青阻拦住。赵青和谭平的理由很充足:大帅有令,为保陛下安全,陛下哪里都不能去,佛堂处恐有冲突,陛下必须安坐等待王大帅的消息。
终于见到王源的身影,玄宗宠椅子上蹦了起来,几步便行到廊下,高声问道:“怎么这么久?事情如何了?爱妃她……”
王源拱手道:“叫陛下久等了,中间出了点状况,故而耽搁了时间。陛下,臣无能,臣有罪。”
玄宗皱眉道:“怎么了?没救下爱妃么?”
王源朝身后一指,但见十几名士兵抬着两具尸体缓缓从东首走来,前方那具门板上的尸体穿着凤冠霞帔,正是杨贵妃的服饰。玄宗眼前一黑,颤声道:“贵妃她……她去了么?”
王源语声沉痛的道:“臣无能,未能及时救下贵妃娘娘,臣到佛堂时,贵妃娘娘已经悬梁气绝了。请陛下责罚。”
玄宗身子发抖,颤巍巍的往阶下去,要行去尸体之旁。王源忙伸手拦住道:“陛下节哀,保重龙体。贵妃娘娘遗容不雅,陛下还是莫要去看为好,陛下对娘娘一片真情,便将娘娘的容颜放在心中怀念便是。”
玄宗停下脚步,眼中落下泪来,捶胸顿足道:“是朕害了她,是朕害了爱妃啊,爱妃定死不瞑目了。朕无能,连自己的爱妃都无法保全,朕恨极了自己。”
王源冷眼旁观,觉得玄宗其实对杨贵妃还是很有感情的,只不过这份感情和自己的生死比起来便要淡薄的许多了。而杨贵妃对玄宗却根本毫无爱意。玄宗可以凭权势得到杨贵妃,但贵妃最终却义无反顾弃他而去。后人所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诗句,完全是附会之言,实际上却根本不是这样。很多事都是如此,远观则羡,亲身经历之后便会大跌眼镜,破坏美好的想象了。
“陛下节哀。”王源道:“后面那具尸体是高内监。”
“啊?力士也死了?他是怎么死的?”玄宗睁着蒙蒙泪眼惊愕道。
“臣检查了尸体,是被人大力踢碎胸骨而死。据目击内侍说,高内监想救贵妃娘娘,却被陈玄礼踢中胸口而死。”王源沉声道。
“逆臣,陈玄礼这个逆臣!李辅国这个狗奴婢!太子这个逆子!他们人呢?怎么没见到他们?朕要亲手杀了这几个逆臣。”玄宗咆哮道。
王源拱手道:“臣无能,臣带人赶去时,贵妃娘娘已经归西,高内监也已经气绝身亡。而太子和陈玄礼李辅国等人却不见踪迹。臣之所以耽搁到现在,便是带人四处搜寻他们。可惜臣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什么?他们跑了?”玄宗的眼睛里喷着火。
王源道:“想必是得知臣率兵而来便立刻逃走了。不过陛下放心,这等天气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冰寒雪冻的,跑了也是死。就算不死,这三人谋逆篡位,还焉能在我大唐立足?怕也最终只能躲入深山老林之中躲藏一辈子了。”
玄宗怒道:“躲了也不成,必须要抓来,朕要亲手炮制他们。”
王源皱眉道:“陛下,眼下此处不可耽搁,天明之后便要离开此处去往剑南。陛下的安危要紧,还是不要为了这几人耽搁了行程为好。”
玄宗愣了愣,忙道:“你说的是,朕气糊涂了。王源,此次幸亏你及时赶到,否则朕还不知道会被他们如何逼迫。你此番护驾有功,朕将会重重赏赐于你,到了成都安顿之后,朕便下旨,任命你为平叛讨逆大元帅,我大唐兵马尽归你统率,你替朕平了安禄山。”
王源沉声道:“陛下放心,臣义不容辞。陛下请先歇息,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我命人将贵妃和高内监安葬。还有杨相国以及韩国夫人的尸首也都要安葬。一些哗变禁军也需要处置,臣便不能陪着陛下了。”
玄宗听到杨国忠韩国夫人的名字,想起这些人也都死在今夜之中,顿时又落下泪来,问道:“八姨呢?怎么没见她?”
王源道:“秦国夫人受了惊吓,加之悲伤过度几近昏厥,我命柳钧陪她已经离去回成都了。事急从权,也没来向陛下辞行。”
玄宗黯然道:“八姨定不肯见朕了,朕到了成都再去跟她解释吧。你打算将爱妃葬在何处?让朕知晓地方,以后朕也好回来祭奠。”
王源道:“驿站前方的小树林中有片空地,春来定然野花遍地,娘娘爱花,臣想将她安葬在那里。相国韩国夫人高内监等人的尸首,臣也打算安葬在旁,也好陪着贵妃娘娘,叫娘娘不太寂寞。”
玄宗叹道:“你想的很周到,就这么办吧,先造个棺木安葬着,待朕安顿了,再打造上好棺木修葺墓穴隆重安葬。朕累了,朕去休息了。”
“恭送陛下。”王源抱拳躬身。
玄宗转过身子,慢慢朝屋里走去。一夜过来,玄宗像是老了几十岁一般,从背影看,身小背驼,已经看上去像个行将就木之人了。
命谭平严密保护玄宗居处,王源则带着赵青等人对驿站展开清理。数千禁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神策军士兵将他们一一拉到一起堆叠起来。活下来的一些妃嫔和内侍婢女也都一个个如惊弓之鸟躲在一处宅子里。王源将他们一一安顿。
杨国忠的尸体以及韩国夫人的尸体也被找出来停放好,士兵们伐木做了几具简易的棺木,将他们收殓起来,在前方的树林中的空地挖了几个坑草草掩埋。也无法立碑,王源便手书了几块木牌插在坟头上。
站在杨国忠的坟前,王源不觉叹息不已。此人终于还是把自己断送了,自己明里暗里的规劝和暗示都被他当做耳旁风。本来自己看在他对自己不薄,有恩于己,又看在秦国夫人的面子上,是打算拉住他不要让他往深渊滑落的。但此人自从当上右相之后便像是变了个人,什么话都听不进耳,跋扈自傲不可一世,终于拉也拉不住,落到了如此的下场,正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的老话。
经过今夜之事,王源其实心中也有些迷茫。从杨国忠的遭遇来看,好像历史并不可更改,依旧按着正常的轨迹而行。但自己却救了秦国夫人和杨玉环,这又说明了什么?难道这便是历史的真相?还是因为自己的干涉而改变了历史?若是前者,则无话可说。若是后者,则说明身处的这个历史进程并非不可更改,而是会因人而变,那么对自己而言便没有什么规律可依,也没有什么局限可困,这或许是一种契机。
坐在杨国忠的坟前,王源想了很多。经过今夜之后,王源终于摆脱了一直以来喘不过气的那种压迫感。李亨李辅国死了,罗衣门的威胁不再。杨国忠死了,这座大山的压迫也不在了,然后王源细细的想了想,好像大唐天下再没有人能骑在自己头上了。甚至包括了玄宗,虽然他是皇帝,但他现在是靠着自己保护的皇帝,他好像也并不能压制住自己。王源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大唐手握重兵,权势最大的人物,这种感觉说不出的微妙,既兴奋又忐忑又有些教人恐惧。原来所谓的权臣便是这种感觉。然则,接下来自己的路在何方呢?王源又感觉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