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么?很多人都私下里说,若安禄山不是反叛,而是真的要清君侧的话,那倒是件大好事呢。搞不好好多人都会支持呢。杨相国干的这些事儿确实太过分了。这一年多来,杨相国做了多少让人不齿的事情,我都看不下去了。”李澄叫道。
卢奕忙打断他道:“李太守,可不要说了。那些事可不是我们管的事儿。目前咱们要赶紧拟定守城之策,守住洛阳城才是正经。”
三人这才开始磋商守城之事,做好分工协作,封常清负责率军守城事宜,李澄负责组织百姓做好后勤工作,卢奕负责城中的治安,严防细作入城以及城中百姓作乱。三人分工明确,均下定决心要守住洛阳。特别是李澄和卢奕,两人决心同洛阳城共存亡,死活也不能让叛军攻入洛阳。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封常清心里其实很不安定。现在洛阳城中这七万六千多兵马,绝大多数都是新募的新兵,这样的新兵能否守住城池,封常清是一点底也没有。如果守城的是安西军兵马,封常清敢保证根本不用七八万的兵力,只需五万人便可凭借洛阳城坚固的城防和完善的城墙城楼瓮城箭塔等一系列的防御体系瓦解叛军的进攻。然而,眼前者七八万新兵在封常清的眼力却连两万精锐的战斗力都算不上。
在和李澄卢奕两人商议守城事宜时,面对李澄和卢奕的信心满满,封常清实在不忍将心中的这个想法告诉两人,他不能打消两人的积极性。如果告诉他们这个事实的话,两人必然失去心气和斗志,那么整个洛阳城的防御布置便会陷入混乱之中,那便更是会一败涂地了。
封常清是个对失败深恶痛绝的人,在随同高仙芝的无数次的作战中他还从未失败过,而在虎牢关这一场失利封常清其实是耿耿于怀的。这便像是在他清白的履历上抹了一团污渍,让人心中着实不快。而现在面临着洛阳之战,守住了洛阳,这团污渍便会被人所忽视,洛阳失守的话,便会让这团污渍无限的扩大,彻底掩盖了从前的辉煌。
战争需要奇迹,封常清虽是个不相信奇迹的人,但他此刻也在心中默默祈祷,会有奇迹的降临。
……
腊月初九,安禄山起兵反叛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后,安禄山的十五万叛军兵临东都洛阳城下。
站在洛阳城东的高高的山坡上,安禄山双目散发着贪婪的光彩看着不远处巍峨的洛阳城,看着清晰可辨的城中高大的宫殿辉煌的楼阁和殿宇。这里可是东都洛阳啊,大唐帝国曾经定都于此,这座城池的规模和级别并不亚于京城长安。
这座城中有着和长安一样宽阔的御道,辉煌的皇宫,金光灿灿的宝座,鳞次栉比的殿宇,而自己只要拿下了这座城池,从战略意义上来说,自己便等于拿下了大唐的半壁江山了。从此之后,自己便能坐在金光灿灿的宝座上发号施令,和相聚三百里外的另一座城市中的另一个宝座上的人分庭抗礼。而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在卖力的讨好着那个人,不得不冒着窒息的危险为他跳胡旋舞。安禄山恨透了胡旋舞,若是有一天抓到了那个人,安禄山决定让他跳三天三夜,让他也知道跳胡旋舞是多么的辛苦多么窝心的一件事。
“好大的一座城啊,比咱们范阳可大多了。光是看城墙的长度,怕是大十个都不止。”身旁站着的严庄也眺望着眼前的洛阳城赞叹道。
安禄山哈哈大笑道:“严先生也按捺不住想要进去逛一逛了吧。”
严庄呵呵笑道:“怕是还没安帅想。不过安帅可莫要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封常清募了十万兵马守城,咱们须得准备万全了才动手。”
安禄山咂嘴皱眉道:“史思明为何还没拿下太原?区区朔方三万残兵都阻挡住了他么?不是自称要比我早一步抵达洛阳城下么?”
严庄笑道:“安帅莫心急,史思明将军是个谨慎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动手的。不过他一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在下估摸着,最迟一日,他的兵马必从北方赶到,到那时咱们便可进攻洛阳了。”
安禄山皱眉道:“还要等一天,真是教人心焦。”
严庄微微一笑,举目看着远处烟尘渺渺的洛阳城,沉声问道:“安帅,在下可否斗胆问你一个问题。”
安禄山拍着肥硕的肚子,呵呵笑道:“严先生是我最信任的人,还有什么不能问的?随便问。”
严庄道:“多谢大帅。我的问题是,安帅攻下了洛阳城之后,第一件像做的事情是什么?”
安禄山哈哈笑道:“攻下洛阳城后,我要先去洛阳城太极殿中武帝坐过的那张龙椅上坐一坐。瞧瞧那个武媚娘坐过的宝座是不是软和的紧。”
严庄没有凑趣的跟着笑,而是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安帅想坐的怕不是那张椅子,而是想要宣布成事是么?”
安禄山被猜破心思,愣了愣呵呵笑道:“怎么?难道我不能那么做么?”
严庄摇头道:“绝对不能那么做,安帅此次起兵之所以得到天下人的响应,那是因为安帅奉旨清君侧之故。若安帅急于宣布成事,必失人心。”
安禄山皱眉不语,脸上满是不悦。
严庄苦口婆心道:“安帅,为了大局着想,希望安帅万万不能那么做。昔年汉王刘邦攻下咸阳时秋毫无犯,将咸阳宫中金银珠宝美女一概不取分毫,妥善保管看守。让忠实可靠的人将秦朝有关国家户籍、地形、法令等图书档案一一进行清查,分门别类,登记造册,统统收藏起来,留待日后查用。安帅可知原因何在?”
安禄山不耐烦的道:“我哪知道原因何在?”
严庄道:“那是告诉天下人,他刘邦不是贪财好色之人,也不是野心称霸之人。如此一来,人人赞颂,钦佩他,所以他才能得到天下人的支持,以至于最后战胜了楚霸王,建立了大汉王朝。”
安禄山那里知道这些道理,他被严庄的絮絮叨叨弄得极为不耐烦,皱眉喝道:“我干什么要学那个刘邦?我安禄山起兵不就是要当皇帝么?拿下了洛阳我便要当皇帝,谁敢不服我便杀谁,我为何要考虑那么多?严先生,你只管为我出谋划策,这样的事情便不必你来指点我怎么做了,难不成我安禄山做任何事都要束手束脚看人眼色不成?那可不是我安禄山了。我实话告诉你,拿下了洛阳城,我便要坐在那宝座上号令天下,我要睡后宫中最美的宫女嫔妃,管他是那个皇帝留下的妃子,我要操的她们嗷嗷叫。不仅如此,我还要带我手下的将领们一起去操她们。”
严庄焦急道:“安帅……”
“莫要再说了,好心情都被你败坏了,你若再多嘴,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安禄山不悦的拂袖便走,大踏步往山坡下的大营走去。严庄呆呆的站在山坡上看着安禄山肥硕如猪的蹒跚背影,脸上表情尴尬之极。
“严先生,回营吧。我父帅就是这个脾气,我们惹恼了他也是乱打乱骂的,不用介意。要不去我帐中饮两杯酒如何?我那里有上好的清酒呢。”身旁一人温言安慰道。
严庄转头看去,安庆绪微笑的面孔映入眼帘,严庄心头一暖,点头道:“多谢小公子,那便叼扰了。”
第712章 丧病
高仙芝率十五万大军于腊月初九日抵达长安北三十里的大校场。本是十万火急的救援之行,高仙芝却不得不下令全军在大校场驻扎等待,因为大军的主帅此刻还在长安城中。
朝廷虽任命高仙芝领军驰援平叛,但莫忘了,圣旨中领军的元帅可不是高仙芝,高仙芝只是个平叛副元帅而已,正元帅另有其人。
大唐历代都有皇子领军的传统,从太宗李世民开始,皇帝的儿子不管有没有本事领军,在大规模征战之际都会看到他们的身影。这一点不难理解,一则皇子领军其实是代表着皇帝自己,儿子上战场拼杀,对文臣武将天下百姓都是一种激励。高贵如皇家之子都和普通人同生共死,这便是一种态度。另外一方面,这其实也是一种牵制。大唐皇子领军的历史中,除了李世民这另类之外,大多数皇子其实并无领军征战之能。而命臣子兵权过重的话又容易出乱子,于是乎便以皇子为帅,武将为副,这样既可保证有熟识兵事的人打仗,又能保证兵权在皇家手中,不至于出现意外的情形。这其实是一种对臣子的不信任,但因为已经形成了规制,倒也无人诟病。
此次被领军的便是玄宗的第六个儿子荣王李琬,他才是平叛大元帅,而高仙芝不过是他手下的副元帅罢了。正元帅不到,兵马如何出发?高仙芝等的便是荣王李琬从京城出发和大军汇合才能开赴战场。
事实上,这位荣王李琬其实也并非毫无才能,他可能是玄宗诸子之中唯一一个曾经领军打过仗,而且打过漂亮仗的人。开元二十五年,陇右军突袭突厥部落,大唐和突厥之间边镇烽火燃起,正是这位荣王李琬当时任陇右节度使之职,他受玄宗委派去往陇右,征兵备战有条不紊,面对汹汹而来的突厥兵马,在边境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歼灭突厥军六千余骑,一时间名扬四方。
也正是因为他有过领军的经历,而且也有些领军的才能,所以玄宗此次才授予他征讨平叛大元帅的职位,便是希望他能和高仙芝一起发挥军事才能,平息安禄山的叛乱。
然而,玄宗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他的这个完全出于占局考虑的任命会让一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如坐针毡,这个人便是太子李亨。李亨在李林甫死后虽然日子过得很舒心,再无人对其压制。然而李亨却明显感觉到了父皇对自己的疏远。加之他本来就心中有鬼,越是疑神疑鬼便越是觉得心中难安。玄宗的每一个举动和每一句话都能引起他的诸般猜想。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李亨都在用他并不高的智商去揣摩玄宗白日里说的一些话的弦外之音。这样的李亨就像一些敏感脆弱的文人一般,见一叶飘落便悲秋,闻花语便落泪,整个人多愁善感的要命。
而在安禄山如火如荼的反叛的进行之时,玄宗命荣王李琬为征讨平叛大元帅而非是任命自己为这个职务,在李亨看来,这很明显是传递了一个信号,那便是有可能让李琬取代自己。
这可不是没有可能的,当年太宗皇帝就是以皇子身份领军征战从而立下了莫大功勋,所以到最后其实所有人都认为太宗才应该是太子。太子李建成不得不为保太子之位而打算对李世民动手,但可惜的是那时的太宗已经羽翼丰满耳目遍布,他对李建成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玄武门之变便是太宗的先发制人,轻而易举的便夺得了皇位。
拿太宗当年的事情和现在的情形相比较,李亨猛然觉得此事有很多的相似之处。荣王若是领军平叛成功,那将名声更隆,天下人都对他敬仰膜拜,而自己这个太子却在此事上默默无闻。自己是要当那个被羽翼丰满的太宗杀死的可怜的建成太子呢?还是要阻止此事的发生,将一场可能让自己丢了太子之位的危机化于萌芽之中呢?答案当然是后者,李亨可不想成为死在太宗刀下的李建成,所以他要先发制人。
然而,这是陛下的任命,木已成舟,李亨是绝不敢要玄宗收回成命的。但李亨却有他的办法。在毒杀李林甫之后,李亨忽然发现,很多事原来只需要胆子大心狠手辣便可解决,而并不需要辛苦的隐忍。那么在这件事上,既然无法改变李琬成为征讨平叛大元帅的事实,那么李亨便只能用自己的办法了。
平日和李琬来往甚少的李亨,在玄宗的圣旨下达之后便去荣王府见李琬,以太子的身份勉励李琬此去要为国建功之后,又以兄长的身份百般的关心,亲切的和李琬交流。李琬那里知道这位太子皇兄葫芦里打的什么主意,他将李亨的到来视为了善意,同李亨推心置腹的交流了一番。毕竟是亲兄弟,一旦聊开来,关系便迅速的升温。
在等待高仙芝大军抵达京城的这段日子里,李琬和李亨见了很多次面,或一起畅谈,或一起宴饮,或一起游玩,总之在李琬看来,他又找回了小时候兄弟们一起无忧无虑玩耍的感觉。他也为之前对李亨的一些误解而羞愧。荣王就是这么个单纯的人,简直就是帝王之家中的一个异类。或者说他是出污泥而不染的一个人。
然而小白花一般的荣王李琬却没想到的是,他的太子哥哥却早已对他下了手。李亨和李辅国吸取了毒死李林甫时教训,这一次的计划更为周密。李辅国寻异人弄来了慢性的毒药,此毒名为糜心散,毒物的发作方式是慢慢的累积之后通过药引的方式集中发作。在李亨和李琬交往的近二十日的时间里,李琬喝下了被分为八份的糜心散的慢性毒药,这些毒药在他的肚子里累积成致命的一整副毒药,等待药引的激发便将发作。
而在将这些毒药全部喂到了李琬的肚子里之后,为了避嫌,李亨断绝了和李琬的交往。李琬每去寻李亨,李亨都避而不见,这让李琬不知所以,怅然若失。他不知道这位太子哥哥怎么又忽然对自己趋于冷淡,连面也不见了。
腊月初七上午,荣王府的管家在府门前看到了门前有卖鹅的商贩驻足,笸箩里十几只大白鹅又肥又壮,想起荣王爷最爱吃烧鹅,于是便命厨下买了一只。当天中午,荣王李琬喜滋滋的吃了好几块烧鹅,到了下午,肚子便开始隐隐作痛。
这一切都是李辅国的精心安排。因为荣王喜欢吃烧鹅,所以李辅国便连续数日命人挑着肥大的白鹅在荣王府前后转悠,这些鹅的身上都已经被注入了糜心散的药引,吃鹅便等于吃下引发毒药的药引。可怜的荣王那里知道,当他喜滋滋的吃下烧鹅之际,便已经举步迈向了鬼门关。
连续三天,荣王腹痛不已,御医名医游方医请了无数,没有任何人能查出来病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荣王捂着肚子嚎啕,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之人变得形容枯蒿面目全非。
玄宗得知此事后大为诧异,他本能的怀疑这是李亨做的手脚,但派人密查之后他打消了这种想法。因为虽然前段时间太子和荣王交往频繁,但最近四五天时间太子根本就没见荣王,而荣王是在自己府中忽然得病,李亨根本没有接触他,也没有派人来荣王府看望或者是治疗,送什么可疑之物,所以不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