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大明 第574节

  杨国忠无可奈何,只得将檄文取出,捧在手里结结巴巴的开始读。风雪如刀,严寒刺骨,杨国忠捧着檄文站在那里,身子冷的发抖,口中却结结巴巴的读着那份檄文。他并不想将檄文的内容读给玄宗听,因为那檄文上点名道姓便是冲着自己而来,所以他越读越是胆战心惊,平日的机智风趣对答如流此刻已经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

  玄宗面无表情的听完了檄文的全部内容,目光空洞,咬着牙道:“安禄山啊安禄山,朕待你不薄,你竟然如此待朕。多少人提醒朕你要造反,朕从不相信他们,然而你终究还是反了。”

  杨国忠嘴唇冷的发紫,抖索着骂道:“这狗贼狼子野心,陛下对他恩宠浩荡,他竟然……”

  “你给我闭嘴。”玄宗厉声喝道,双目中喷出怒火来,狠狠的盯着杨国忠道:“此事难道于你没有关系么?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千方百计的想致他于死地,虽然这不能成为他起兵叛乱的理由,但你亦有莫大的责任。而且这檄文上写的清清楚楚,安禄山要清君侧,点名是为了你杨国忠而来,你敢说于你没有责任?”

  杨国忠脸色灰白,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磕头如捣蒜道:“臣该死,臣之前所为确实有些私心,但安禄山狼子野心,便是臣没有对付他,他也会反叛。这不过是他的理由罢了。陛下……陛下若真认为安禄山只是为了我杨国忠而来,那么陛下便砍了我的脑袋交给安禄山。若以国忠一命换取安禄山罢兵归顺,臣死了也值了。”

  玄宗皱眉沉吟不语。一旁的杨贵妃将所有的经过头看在眼里,忽然也跪倒在地。玄宗忙道:“爱妃这是干什么?地上冰凉,赶紧起身。”

  杨贵妃静静道:“陛下,安禄山这檄文上可不止是针对堂兄一人,他说的是我们杨家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了臣妾。既然如此,陛下将我杨氏一门尽数砍了头,给安禄山送去,换取他罢兵便是。”

  玄宗皱眉道:“这是什么话?朕会像一个胡儿叛贼低头么?朕会将你们杨门尽数斩杀换取安禄山的息兵么?那样的话,朕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之间?安禄山这个狗贼罔顾皇恩骗取朕的信任,朕要将他抓来长安,当面将他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有多黑。国忠,还不赶紧起来召集群臣。朕要上殿和群臣商议对策。安禄山的目标定是东都洛阳和京城,需得立刻采取行动,派人率军立刻平息叛乱。”

  杨国忠连连点头,爬起身来连滚带爬的便走。玄宗神色淡定,转头对杨贵妃道:“爱妃,朕不能陪你赏梅了,朕要上殿了。有人要搞乱朕的江山,不让朕过清闲的日子,朕必须去管管他们了。”

  ……

  朝钟“咣咣咣咣”响的刺耳。大雪之中,安逸的守在衙门中等候下值的官员们纷纷被这刺耳的朝钟惊动。这样的天气突然的召集上朝,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心中惴惴的群臣顶风冒雪来到南熏殿中,他们一眼便看见了玄宗罕见的提前坐在宝座上,正等候他们的到来。这显然是不同寻常的。

  朝会开始,玄宗先让高力士将那篇反叛檄文当众朗读了一遍,群臣顿时如炸了锅一般。不久后,痛骂安禄山之声此起彼伏,言语文雅者还好,言语恶毒者连安禄山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八遍。

  玄宗待群臣骂完了,停歇了,这才开口道:“朕愧对诸位,朕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看破安禄山的心思,没想到他竟然是朕身边的一头中山之狼。现在这头恶狼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这篇檄文中冠冕堂皇,但全是谎言。倒是国忠早就识破了他的真面目,数次提醒朕,可惜朕没能听国忠的话,没能早做预防。”

  户部尚书章仇兼琼上奏道:“这不是陛下的错,安禄山这狗贼隐藏的极深,陛下是被他蒙蔽了。这狗贼意图以此檄文激的陛下杀了相国。便是因为相国早早识破他的奸谋,陛下万万不可被这逆贼所蒙蔽。”

  群臣纷纷附和道:“正是如此,陛下万万不要信他的话。”

  杨国忠的心情已经安定了许多,最初听到消息之后着实震惊,但现在他已经得知了玄宗的心意,玄宗是绝不会杀了自己来遂了安禄山的心意的。陛下这一辈子可从未受过这样的胁迫,虽然他已经老了,但是安禄山此举却激起了他隐藏许久的帝王的雄心。

  “诸位,感谢诸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国忠早已做好了为国尽忠的准备。若国忠之死能够换取安禄山回心转意,国忠一死又有何妨?”杨国忠拱手道。

  “相国莫要这么说,岂能向逆贼低头。陛下也不会做此仇者快亲者痛之事。”群臣纷纷道。

  杨国忠激动几乎要掉泪了。玄宗摆手道:“你们都不用再提此事了,朕岂会这么做。现在叛军号称四十万大军已经挥军南下,现在恐已经攻下了魏州。他们的目标便是洛阳和长安。用不了多久便要兵临洛阳,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立刻派兵去剿灭叛军,其他的事情便不用再说了。”

  群臣顿时肃然,确实,这才是当务之急。然而当这件事提及的时候,众人忽然觉得问题很严重,非常非常的严重。安禄山的兵马号称四十万,那么起码也有二三十万的兵马。而洛阳以东的各大州府其实并无多少兵力把守。大唐的兵力几乎全部集中在边镇的十大节度使所辖。内陆州郡要么只有少量的兵马驻守,要么便只有团练兵马,将洛阳左近的所有兵马都召集起来也不过数万兵马,如何能抵挡数十万叛军的进攻。

  “陛下,东都驻军仅有两万,恐无法拒敌。当务之急,恐需调动京城禁军增援洛阳,否则恐难阻止叛军西进。”左相陈希烈上前奏道。

  “这是什么主意?京城禁军如何能动?这不是开玩笑么?禁军调动,长安如何守护?京城的十多万禁军可是肩负着保护陛下保护长安的重任的。”杨国忠立刻反对道。

  众人纷纷点头,相国说的没错,禁军是绝对不能动的,这十多万禁军一动,那还有最后的底牌了么?

  “臣认为,应立刻从河西朔方陇右剑南安西等地抽调兵马赶往长安增援,否则恐难抵挡贼兵之势。”一名大臣奏道。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调兵,起码也要一两个月才能抵达,到那时洛阳岂不早已失守?”有人反驳道。

  “远水也是水,总比无水好。若不从这些地方调集兵马,你们说如何能有兵马抵挡叛军之势?”

  “说的也是,现在调兵起码可以拱卫京城,确保京城无虞。”部分大臣纷纷道。

  玄宗皱眉道:“调兵是肯定要调的,但洛阳也不能不管啊。让安禄山拿了洛阳,岂非大涨叛军之势?”

  杨国忠沉思片刻上前奏道:“陛下,臣认为调兵归调兵,在此之前应该先调集将领去洛阳。兵马行动迟缓,但若调集勇猛之将先行抵达洛阳就地就地急速募兵,以洛阳人口百万,随随便便便可募集大量的兵马。凭募集之兵,起码可以抵挡叛军延缓叛军的速度。只要拖延住叛军的脚步,各地抽调的兵马便可陆续抵达,到时候便可稳住局面了。”

  玄宗大喜道:“好办法,拖延时间是个好计策。那么派谁去洛阳募兵呢?”

  杨国忠道:“我大唐如今能打胜仗的将领唯有王源和高仙芝了。只能从这两人当中选。臣很想举荐王源赶去洛阳,但王源毕竟年轻,臣担心他无法应付这种大阵仗,所以臣觉得高仙芝合适。而且据臣所知,安西节度副使兼兵马使封常清正在京城休假,他和高仙芝是多年的主副将的搭档,可先派他去洛阳募兵,待高仙芝抵达之后,他二人也可配合协同。时间上也节省了许多。”

  玄宗点头道:“朕认为合适,高仙芝是我大唐的常胜将军,有他率军抵御叛军,朕心里也踏实些。王源虽然也未尝一败,正如你所言毕竟历练不够。他留在剑南,也可稳定住吐蕃和突厥边境,以防吐蕃和突厥人趁机攻我大唐。”

  杨国忠点头道:“陛下圣明。”

  玄宗做了决定,群臣也都安下了心思,高仙芝能去洛阳驻守,那时最让人放心的事情了。当下玄宗即刻拟旨,拟从朔方河西剑南安西陇右五节度军中抽调总数为二十万的兵力组成剿贼大军主力。任命六皇子荣王李琬为剿贼大元帅,任命高仙芝为剿贼副元帅,加金吾卫大将军,任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共同率军剿灭反贼。

  有意思的是,封常清凭空得到了两个节度使的头衔,这两个节度使的头衔便是安禄山头上的两个头衔。因为封常清要先行赤手空拳的去洛阳征兵,玄宗此举也是激励封常清,意思是说,你只要干得好,将来你便可独当一面成为朕的独当一面的东北边镇的双任节度使了。这其实只是个空头支票罢了。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跟臣子玩一把心机,玄宗也是心够大的。

第704章 人祸

  大唐君臣匆忙调兵遣将之时,安禄山的数十万叛军已经如暴风骤雨往西南两个方向猛攻而至。前前后后仅仅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安禄山手下的叛军将领史思明、蔡希德、高秀言、牛亭介、令狐潮分进合击,横扫河东道和河南道的大片地域。

  洛阳以东的十几个州府均无兵力驻守,闻听叛军袭来,守城将领主官或望风而逃,或献城投降,或守城战死。叛军之势如洪水猛兽不可抵挡,很快便将洛阳以东的十几座州府纳入囊中。

  严寒冰雪,大雪弥漫。正是一年中最严酷的季节。但被叛军占领的土地上的百姓们却不得不离开家园开始大逃亡。因为安禄山的兵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特别是那些随安禄山一起反叛的北方胡族兵马更是凶残之极,全然不把安禄山定下的所谓不扰民不滥杀的军令放在眼里。他们四处劫掠,杀人放火强奸无所不为。而安禄山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安禄山只能选择放纵他们。

  漫天风雪之中,百姓们拖儿带女匆匆逃离家园,他们本能的选择了去往洛阳的方向,这是他们目前所能去的唯一一个似乎能得到庇护的地方。因为往南去是黄河滔滔,而且也没有大的州府庇护。而往西去东都洛阳,京城长安都在西边,那里才有希望。

  洛阳以东百里之外,通向洛阳的大道上被冰雪覆盖着。白皑皑的雪地里,黑压压的逃难的百姓的队伍绵延十几里。队伍中,老人的咳嗽声,婴儿的啼哭声不时的响起。但除此之外,除了脚步声便是一片死寂。百姓们的表情是迷茫的,他们不知道为何好好的安稳日子过着,然后一夕之间便什么都没有了,倒了如此地步。

  因为逃的仓促,不少人没有带足够的干粮和衣服,在严寒的酷杀之下,去往洛阳的沿途倒下无数的尸体。最开始,其余的百姓还问候一番,唏嘘安慰死去的人的家眷。但随着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人饿死冻毙在路途之中,百姓们也变得麻木了。他们不知道这样的命运会不会下一个便轮到自己的头上。

  一名妇人怀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趔趄的走在雪地里,怀中的婴儿哭了一路,现在已经哭声很微弱了。因为严寒,婴儿已经面色青紫气息微弱。那母亲发现婴儿情形不对,忙向四周的百姓求助。

  “大叔大娘,帮我瞧瞧这孩儿是怎么了?帮我瞧瞧,我的孩儿怎么了?”

  一名老妪探头看了一眼摇头道:“不成了,这孩儿撑不住了。挖个雪坑埋了吧。”

  那妇人惊叫摇头道:“不成,不成。我夫君就剩下这么个骨血了,他是齐州城的团练兵,跟叛军打仗战死了,留了话要我保存他的骨血,要我去洛阳避难。这孩儿若是没了,我怎么跟他交代?我怎么对得起他。”

  “哎,这也是没法子,这孩儿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吧,你倒是喂他奶吃啊,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儿。”老妪叹息道。

  妇人落下泪来:“我自己也两天两夜水米未粘牙了,哪有奶水喂他?大娘你行行好,施舍一把米,我熬些米汤救一救这孩儿吧。”

  老妇叹道:“我哪来吃的,昨晚最后一快干粮吃完了,今天只吃了几把雪。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到东都呢。”

  妇人朝四周蹒跚而行的百姓们哀求道:“哪位大哥大嫂行行好,施舍一把米粮,救救我的孩儿。”

  周围的百姓默然走过,眼中虽有怜悯,但谁也没有伸出手来。一来他们当中很多人也根本就没有吃的,逃难了十多天,什么吃的都没了。二来,即便还有些剩余的,前路漫漫,去往洛阳还需要很多天,自己都不够,如何还来施舍别人。

  妇人绝望的叫着,没有任何的回馈。妇人瘫倒在雪地里痛苦失声,抱着已经快要冻死饿死的孩儿大声哭喊,可除了风雪的呼啸声,有怎有丝毫的回音。

  路旁一名身着破旧棉袍的中年人一直驻足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痛苦。终于他走到那妇人身旁,低声道:“大嫂,快起身吧,雪地冰凉,你若不在了,孩儿便更是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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