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高力士身子一哆嗦,攥在手中不离身的拂尘抓握不住落到地上。高力士伸出苍老枯瘦的手指,一把抓在那内侍的肩头上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内侍李德宝疼的龇牙咧嘴,但还是忍住疼痛道:“奴婢说,刚得到消息,李相国刚刚升天了。”
高力士这一次没有听错,脸色顿时变得惊恐起来,愣了半晌沉声道:“先等着,我禀报陛下。”
高力士忙匆匆走到正准备离席的玄宗身边,低声将内侍的话说了一遍,玄宗和杨贵妃都惊的睁大眼睛。玄宗面色煞白,一屁股坐下,惊骇大声道:“怎么可能?刚刚走得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玄宗这一嗓子让本已经注意有些不对劲的群臣们都惊的目瞪口呆。接下来玄宗叫那内侍近前禀报,那内侍当着群臣的面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李林甫的府中人赶到兴庆宫中禀报了李林甫的死讯,来人支支吾吾没有说出死因来。内侍李德宝也不敢多问,赶忙将这个消息禀报了进来。
群臣呆若木鸡,一个多时辰前,李林甫还坐在这里谈笑风生,怎么离开回府之后便忽然毙命?这里边绝对大有文章。
玄宗压抑着心中的悲痛,沉声道:“传相国府送信的人来问话。”
内侍急忙传旨,不久后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哭丧着脸急匆匆进来,一到玄宗面前便放声大哭起来:“陛下,陛下,臣李岫见过陛下,父亲大人他……他归天了。”
座上众臣尽皆愕然,李岫是李林甫的长子李岫,在将作监任职。闻听李岫大哭亲口说出这个消息,那么事情想必是真的了。
高力士在旁道:“李岫,今日是贵妃娘娘的好日子,你怎可哭叫?”
杨贵妃轻声道:“不要责怪他,李相国去世,他如何不悲痛?”
高力士点头称是,退到一旁。玄宗嘴角抖动,皱眉问道:“李岫,怎么回事?刚才相国还好的很,只是有些气喘,怎地一会功夫人便没了?”
李岫呜咽着哭泣,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道:“臣……臣……”
“你倒是说啊,吞吞吐吐的作甚?”玄宗急道。
“臣……臣不敢说。”李岫低声道。
玄宗诧异道:“怎么不敢说?另有别情不成?说,朕在这里你怕什么?”
李岫道:“陛下当真要臣说么?”
“你这蠢儿,要急死朕么?”玄宗骂道。
杨贵妃柔声道:“李岫,你有什么话便直说,陛下给你做主你还怕什么?站起来回话。”
李岫站起身来,伸袖子擦擦眼泪道:“好,既然陛下和娘娘都给我做主,那臣便说了。陛下听了之后不要多心,臣知道此事和陛下无干。”
玄宗越发的诧异道:“朕多什么心?你这李岫怕是糊涂了吧。快说。”
李岫呼了口气终于开始沉声讲述起来。原来李林甫身子不适从宴席上告退之后,仆役们便将李林甫抬回了相国府。在后宅休息静养了片刻,又喝了点药之后,李林甫的症状好了许多,人也松快了不少。这时候玄宗下令的宫中刘御医赶到相国府中,说是陛下旨意要来瞧瞧相国,表达关爱之意。李林甫自然是感激不尽。那刘御医便替李林甫望闻问切了一番,然后告诉李林甫,他有一剂药方可以治疗李林甫的咳喘之症,要亲自煎熬了给李林甫治病。
李林甫当然很是高兴,陛下派来的御医必是经过选择的,正是为了自己的病症而来。此刻御医说有对症之药,李林甫自然求之不得,将之当作了陛下的恩惠了。
于是乎,那刘御医便开始亲自为李林甫配药煎熬,并且亲自看着李林甫服用了之后这才告辞离去。然而,就在他离去不久,李林甫便开始胸口绞痛的厉害,家中人急着不知如何是好,家里日常给治病的医师赶到时,李林甫已经气若游丝了。医师回天乏术,眼睁睁看着李林甫在自己面前断了气,他们也诧异怎么会突然间病情恶化到如此的地步。最后他们检查了李林甫刚刚服下的那碗药,竟发觉药物之中有致命之毒。总李林甫的口中用银针刺探,也发现了残留的毒物,李林甫竟然是被刚才的那刘御医哄着喝了一碗毒药而导致气绝身亡。
李岫说到此处,在场之人包括玄宗在内都惊的目瞪口呆。高力士反应最快,沉声喝道:“大胆李岫,竟敢信口开河。你这是说,是陛下派去的御医毒死了李相国,李相国之死竟然是陛下所为了?”
高力士此言也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理。他们怀疑是陛下的指使赐死了李林甫,否则一名御医又怎敢这么做。
李岫忙再次跪地磕头道:“臣不敢,臣并非此意。陛下和我父之间情义深笃,怎会是陛下的旨意。臣也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故而刚才陛下相询,臣不敢直言。陛下要臣直说,臣才直说了。”
玄宗面沉如水,高声喝道:“朕岂会对相国如此?朕和相国之间情若兄弟,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再说了,朕要杀谁,还需要用这样的阴暗手段么?还不快命人将御医刘俭抓来问话?”
高力士连声答应,神武大将军陈玄礼也立刻离席,亲自带着宫中禁卫前往捉拿御医刘俭前来问话。
在等候刘俭到来的时候,沉香亭内外一片沉寂。群臣面容严肃,呆呆而坐。李林甫的死可不是小事,很多人心中已经起伏如涛,开始盘算着李相国去世后的格局。很多依附于李林甫的官员已经开始盘算着谁将取代李林甫之位,要去跟谁搞好关系安身立命的事情了。
一时间百花园沉香亭内外众官无语而坐,各怀心事。夜风微凉,吹的人身子发冷。本来流光溢彩的宫灯,也在风中变的忽明忽暗。整个宴饮之所一下子变得萧索诡异起来。
第691章 疑云
不久之后,一名禁卫军官匆匆赶来回禀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刘俭未回御医监,守门的宫卫说只看到刘御医出宫,但并未见到他回宫来。神武大将军着小人前来回禀陛下,他已带人出宫搜查刘俭的下落,请求陛下下旨关闭四城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城。”
玄宗沉声道:“准奏,国忠,立即传朕旨意,关闭四城八门,不准任何人出入。南衙金吾卫兵马立刻全城搜查,挖地三尺也要将刘俭给朕找出来。”
杨国忠拱手应诺,召来南衙诸位领军将领传达命令。此刻右相归天,政事堂所属南衙诸卫兵马也顺理成章的归于杨国忠调度。一时间旷骑出动,本因贵妃生辰而解除的夜禁也立刻取消。大街小巷中兵马疾驰而过,大声下令百姓立刻回坊。百姓们惊的掩头飞奔回各自所居坊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以为找到刘俭回花费很久的时间,然而,仅仅小半个时辰之后,一片杂沓之声传来,有内侍来禀道:“陈玄礼将军回来了。”
玄宗和座上群臣都从沉默中惊醒过来,充满期待的看着长廊入口出。但见陈玄礼带着数十名禁卫出现在廊下,快步上前朝玄宗叩拜。
玄宗摆手道:“找到刘俭了么?”
陈玄礼沉声道:“启禀陛下,已经找到了。不过却是个死人了。”
玄宗一愣,喝道:“在何处?”
“怕冲撞了陛下和贵妃,尸体停在长廊上。”陈玄礼道。
玄宗回头看了看贵妃以及面色惊恐的众官员的夫人小姐们点了点头,杨贵妃轻声道:“陛下,臣妾告退了吧,这里的事情臣妾不想看,也不想听。还有这些官员们的女眷,陛下也让她们早些出宫回府吧,何必教她们在这里担惊受怕。”
玄宗点头道:“爱妃说的是,哎,今夜喜庆之事竟然变成了现在这样,朕对不住你。爱妃,朕会补偿你的。”
杨贵妃忙道:“陛下莫这么说,相国乃朝中柱石,他的死是大事,而且还有诸多疑点,陛下该竭力查明此时才是。陛下,臣妾告退了。”
杨贵妃朝玄宗行了一礼,转身对王源和高墨颜道:“今日本想留下你们学曲的,现在是不成了,那便改日吧。”
王源点头道:“遵贵妃娘娘旨意。”
杨贵妃转身离去,一干官员的女眷也被准许离宫回府,大部分的官员也被准许出宫,只留下了杨国忠安禄山王源以及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的十几名官员。待众官员陆续离去之后,玄宗带着十几名官员在陈玄礼的引领下走向长廊处。但见长廊通向西首的一道露台上,一方白布裹着一具尸体静静的停放在地上,周围几名宫卫手持刀剑守在一旁。
“那便是刘俭的尸首?”玄宗皱眉问道。
陈玄礼拱手道:“正是,已经让他的家眷辨认过,御医监的其他御医也辨认过了,正是刘俭正身。”
玄宗道:“他是怎么死的?”
陈玄礼道:“待臣揭开白布,陛下便一目了然。”
玄宗点头准许,陈玄礼上前对一名宫卫喝道:“揭开白布。”
两名宫卫忙将盖着刘俭尸身的白布掀开,宫灯照耀之下,一名面目清秀的中年男子笔直的躺在担架上,头上戴着御医常戴的方巾,身上还背着一个前后兜着的褡裢,那是御医们常用的布褡裢,里边时常装了药物随身携带的。而吸引众人目光的不是这些,而是刘俭胸口的一道血糊糊的伤口。血液虽然已经凝固,但还是能看清这道伤口的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