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大明 第500节

  “强攻是不可取的,数万吐蕃兵马镇守城墙之上,强攻无异于自寻死路,而且绝对攻不上城墙。我们的兵力优势并不大,不可强攻。”王源沉声道。

  “那怎么办?这算是哪门子攻城?大帅,末将不是发牢骚,这些投石车根本无用。数量少便罢了,因为仰攻之故,大部分石块甚至都抛不上律賁城的城墙,这可不成。”宋建功急道。

  王源微笑道:“稍安勿躁,攻城的办法千千万,强攻是最下等的作法,很快你便会看到转机。不过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刘德海,伏远弩推上去先破了城门左右的几十座箭塔,一会儿那些箭塔将是心腹大患。”

  刘德海高声应诺,三十余架伏远弩在盾兵的保护之下推到阵前,本来伏远弩的攻击距离甚远,在三百步外便可攻击。但因为地势的原因,不得不推近施射,便只能用盾兵用大盾为墙,保护伏远弩的发射了。

  三十余架伏远弩就位之后,铁头弩箭快速上弦。令旗挥下,几十枚铁头弩箭呼啸而出。有了攻打野牛城的经验,刘德海也学会了集中数十根弩箭攻击一点的战术,将目标锁定在一处。数十枚弩箭有大半击中一座箭塔,土石爆裂之中,高高的箭塔被弩箭削去了半边,轰然塌陷下来。

  城头的吐蕃兵马连忙避让不迭,抱头躲在城垛之后,以防被崩塌的土石砸到。

  连续两座箭塔被轰塌之后,吐蕃人醒悟过来,下令抛楼转移目标对准伏远弩所在的位置攻击。但伏远弩的移动机动灵活,而抛楼若要调整攻击位置则太过繁琐,等他们挪动位置对准方向,伏远弩却早已移动到另一处,开始朝下一目标进行射击。又两座箭塔被轰塌之后,吐蕃人放弃了对付伏远弩的作法,老老实实的下令箭塔上的士兵撤离,免得死于非命。任凭唐军将城门左近的数百步范围内的几十座箭塔一一轰塌。

  这过程极为缓慢,唐军显示出了极大的耐心,慢吞吞的用伏远弩清除城墙上的箭塔。双方的伤亡也很少。唐军的投石车因为同样的笨重不得不被吐蕃人的抛楼锁定被击毁了数十架,死了上百人。吐蕃人也只是开始箭塔上的吐蕃弓箭手被轰杀了八十几名。除此之外,双方竟然没有其他的伤亡。

  一场八九万人对垒的攻城作战开始了近一个时辰,竟然只是这样的结果,当真是世所罕见。

  伏远弩完好无损的凯旋而归,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城门楼两侧的箭塔被清除之后,去除了唐军攻城的心腹大患,但也暴露了唐军意图从城门处猛攻的意图。大批的吐蕃士兵开始聚集在城门两侧数百步的城墙上。短短数百步的城墙范围密密麻麻的聚集了近五千弓箭手和六千名守城步兵。像是一群蠕动的蚂蚁在城墙上爬来爬去,挤来挤去。

  王源看看已经快到头顶的太阳,伸手抓了一把脚下的泥土慢慢的松开,沙土微微的飞扬,风力很小。王源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舅哥,该你表现了,四野无风,城楼左近又聚集了那么多的吐蕃兵马,这可是你南诏兵大展身手的好时机。动手吧,我派五千弓箭手掩护你的人。”王源向身边的阁罗凤微笑道。

  阁罗凤咽了口吐沫点头道:“妹夫,你答应我的事情可要兑现啊。此城破了,我还要两千套盔甲兵刃和五百匹战马,俘虏也要给我一些。”

  王源笑道:“放心吧,我说的话你还不信?难道要我指天发誓不成?”

  阁罗凤道:“那倒也不必了。”

  一旁穿着小号甲胄的一名士兵忽然开口发出娇嗔之音:“阿兄,战场之上你还在谈什么条件?还不快下令出击?怎地现在变得如此斤斤计较了。”

  阁罗凤瞪了那士兵一眼道:“妹子,你是胳膊肘往外拐了,为了你丈夫的胜利便不顾阿兄的死活了。阿兄容易么?我南诏穷的叮当响,此次领军来打仗那些大臣们吵得要死要活你又不是不知道?总的给他们些交代,难道你希望阿兄回去后被他们指谪不是么?”

  扮作亲兵的阿萝无语了,回南诏请阁罗凤出兵时,南诏国内确实吵得不可开交。阁罗凤硬是顶着压力带了一万兵马出来帮忙,确实需要给大臣们一个交代。也不怪阁罗凤喜欢讲条件,阁罗凤的日子并不好过,除非带回去战利品让那些人闭了嘴。

  王源呵呵笑道:“大舅哥,你放心,我说了不会亏待你。你放心便是。”

  阁罗凤点头道:“也怪我心眼小,妹夫你如今的身份又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此时风力很小,正适合我南诏兵马施放手段,我这便下令出击。”

  王源点头道:“我派大盾兵保护你的人前去。”

  鼓声中,唐军阵中奔出黑压压的数千兵马,呈数排铺开在地面上,相聚数步之远。这是为了防止遭受吐蕃抛楼的密集轰炸。进入两百步内后,进入抛楼发射的死角,队形迅速集中,冲向了律賁城的东城门两侧区域。

  城头的吐蕃士兵顿时打起了精神,唐军终于开始正式攻城了,虽然出动的只是数千人,但总算是开始有所动静了。唐军很快进入了百步的弓箭射程之中,城头的吐蕃兵马立刻开始弯弓搭箭往下射箭。

  五千名吐蕃弓箭手射出密集的箭雨,笼罩了城下的大片唐军。唐军士兵们将大盾顶在头顶上,一个个像是雨中缩着头的落汤鸡一般站在原地不动,既不还击也不后退,任凭密集的羽箭将在盾牌上笃笃作响,每个人的大盾上都钉满了箭支。数百只盾牌因为承受不住劲箭的密集攒射爆裂开来,下方的唐军甚至没来得及转个身子便立刻被射成了刺猬。但唐军似乎并没有因为被动挨打而退却,只是站在箭雨中打着盾牌雨伞呆呆站立着。

  “停,停!唐军这是在浪费我们的箭支。这帮家伙在玩草船借箭。”次仁将军觉察出有些不妙,高声呼喊着下令停止射箭。

  “什么草船借箭?”一旁的其他将领有些不明白次仁将军的话。

  次仁将军鄙夷的看着他们,这帮家伙不学无术,成天就知道喝酒听曲玩女人,也不多读点书。那里像自己,博览汉人的史书,知道许多汉人的典故和手段,甚至还能写汉人的诗歌。一瞬间次仁将军觉得自己比在场的所有吐蕃将领都高了一等。

  “现在没时间跟你们解释,总之这是唐人的计谋,立刻停止射箭,不要浪费箭支。瞧瞧你们这群蠢货,一眨眼满壶的箭都快空了。十万只箭只射杀几百人,你们觉得值么?”次仁将军怒道。

  众将领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纷纷下令各自手下的弓箭手停止射箭。众人眼巴巴的看着城下顶着盾牌站立的唐军士兵,看他们究竟搞什么鬼。

  次仁将军在旁解说道:“他们定要撤退了,他们的木盾上插了几万只箭,这些箭一会儿都要射到我们头上了。瞧见没,他们动了,他们动了。”

  在次仁将军的旁白中,唐军士兵果然因为头顶上的箭雨停止了射击而慢慢的挪开头上的盾牌。城头的吐蕃兵马忽然惊讶的发现,每一张大盾下方都有两个人,一个人双手拿着盾牌,另外一个人拿着弓箭。

  大盾移开之时,所有的弓箭都已张开对着城头。下一刻,数千只箭支嗖嗖破空,直射向城头而来。

第601章 人道

  数千只箭朝着城头射来,吐蕃士兵忙拥挤的躲在城垛下方躲避箭支,却听叮叮当当一阵炒豆般的爆响,唐军射上来的箭支竟然毫无准头,统统射在城墙外侧的墙壁上,夯土城墙上暴起一片尘土。

  “哈哈哈,这帮唐军的箭术当真差劲的很,力道也有限,竟然连城头都射不上来。”一名将领大笑道。

  吐蕃士兵们纷纷探出头去,但见城下的唐军只射出了一轮箭雨便纷纷躲在大盾之下往回撤去。

  “就为了射一轮箭?唐人当真可笑的很。”众人哈哈笑道,见唐军士兵依旧顶着大盾逶迤而走的样子,像极了一群在地面爬行的乌龟,众吐蕃士兵也不射箭,在城头笑的前仰后合。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城墙下方丝丝缕缕飘上来一朵朵彩色的云朵,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黑色的烟雾正袅袅顺着城墙缓缓上升,很快便弥散到城墙上方。靠近城垛的士兵兀自好奇的盯着飘到眼前的彩色烟尘,猛然间忽然觉得头晕眼花心中烦恶难当,不少士兵抵受不住,竟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城头上的其他吐蕃士兵也感觉到了不适,很快他们便也开始头痛眼花,眼睛刺痛。而那彩色烟雾正迅速的将城墙上方笼罩。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是毒瘴,是毒瘴,快离开这些彩色的烟雾,这是南诏人的毒瘴。”

  这一嗓子顿时像是捅了马蜂窝,士兵们顿时哭爹喊娘四散躲避。谁都知道南诏人毒瘴的厉害,中了毒瘴之人轻则头晕眼花恶心反胃,重则眼盲耳聋乃至变成白痴或者干脆被毒死,那是根据不同的毒瘴类型症状也自不同。五彩缤纷的烟雾定是不同的毒瘴,混合起来基本无救。虽然不明白唐军是如何在城下施放毒瘴的,但现在也无暇去考虑这个问题,而是要赶紧逃离这绚烂但夺命的毒瘴烟云的笼罩之地为好。

  然而,先前调集了太多的兵马聚集于城楼两侧,以至于城楼两侧数百步范围内人满为患。此刻烟雾笼罩,人人迷失在毒瘴之中,慌不择路四散而逃,人便成了逃离的唯一障碍。一时间城头上方你推我挤哭爹喊娘,吐蕃士兵一个个不顾一切不辨方向的互相推挤着意图逃离。

  不少人完全没有机会逃离便被毒瘴毒的倒在地上,其他人不管不顾的踩踏上去,将一息尚存的他们活活踩死。更有人为了能逃离窒息而致命的毒瘴之云,竟然不惜翻越城垛跳下高高的城墙,彻底结束了他们的痛苦。还有人是被他人挤得架在人堆上,然后被活生生的挤下了城墙摔死。城门两侧的城墙上方顿时成了一片死亡之云笼罩的地狱修罗场。

  那确实是毒瘴,那是阁罗凤一年以来收集的全部毒瘴。毒瘴的收集极为危险和艰难,虽然剑南军早已有了防毒面具破解毒瘴的攻击,但作为南诏国兵马压箱底的一种战争手段而言,南诏各族还是要收集这些毒瘴作为战时之用。未必便是同唐军作战有用,和其他国家乃至窝里斗都需要这些毒瘴作为手段,所以阁罗凤依旧命人收集毒瘴。

  一年时间,他们收集的毒瘴很有限,仅仅只收集了几千枚毒囊,尽数装备在阁罗凤的亲卫军中。昨晚商议攻城之计时,王源便找到了阁罗凤希望他能发动一场毒瘴攻城。毒瘴攻城其实并不容易,开阔地带的毒瘴受很多因素的制约,风力太强会迅速吹散毒瘴,范围太大会减轻毒瘴的效果,所以这其实只是作为一种备选的攻城方案。王源在伏远弩击毁城门两侧的箭塔之后,发现吐蕃兵马大批聚集于城门两侧时,便决定要用这种残酷的攻城之法了。

  虽然王源一直觉得,用毒瘴攻击似乎有些不道德,这在后世便雷同于生化武器攻击一般是一种不人道的行为。但眼前攻击律賁城之战既受限于攻城武器的缺少,又有时间上的紧迫,王源也顾不得那些所谓的道德上的事情了。如果能减少己方的损失,一举拿下此城,王源任何手段都会去试一试。

  剑南军的三千大盾兵掩护的便是南诏国佩戴毒瘴毒囊的射手,在狼狈的躲过城头暴雨般的箭支射击之后,南诏国的蛮兵只有机会射出这一轮箭。但只是这一轮便足够了。

  箭头绑着毒囊的箭支无需射上城头,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能射空。最佳的位置便是城垛下方丈许处的城墙。箭支射中城墙的一瞬间,便迸发出朵朵彩色的烟云,这些毒雾缓缓上升,直至将城头的吐蕃兵马尽数笼罩其中,便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城头笼罩着恐怖的彩色云朵,云朵之中吐蕃士兵像是下饺子一般从城头接二连三的摔下城来,城头士兵惊惶的喊叫声都清晰可闻。唐军阵中,王源嘴角挂着冷笑,脸上的肌肉微微的抖动着,这种恐怖的场景他也不愿见到,但他身为主帅,即便是做出了有违天道之事,也不能有半分的流露出来。

  “好残忍啊。”王源身边的公孙兰轻声说道。

  这句话也代表了不少将领和士兵们的心声。特别是宋建功,他领教过毒瘴的威力,当初和南诏交战,在飞渡桥南岸曾经因为防毒面具的纰漏而导致上千士兵死于毒瘴之中,他能理解身处于毒瘴之中的恐怖。

  “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王源静静道。

  阁罗凤点头道:“说的很是,战场之上哪有什么残忍可言?一样是杀人,拿刀剑杀人和拿毒瘴杀人有何区别?”

  公孙兰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都是杀人,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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