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微笑道:“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此次两国能达成和议,对双方都有好处。对我而言,但能和平解决之事,我不欲以刀兵相逼。当初若非你拒绝了我的好意,我也不至于毁了羊且咩城。不过,过几日我大军撤离羊且咩城,你们可收复此城,加以重建。城廓防御工事我并未损毁,也算是给你们留有余地。我只希望国主能记住今日之盟,万不可私欲膨胀,不自量力。很多东西不该是你的,你要是觊觎它,便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阁罗凤面带羞愧道:“王副帅说的极是,我便是想的太多,要的太多。我会记住王副帅的金玉良言的。协议商定之事我会积极准备,一旦朝廷使者前来宣布协议生效,我便立刻为唐军立碑祭祀,将姚州所掳掠的百姓和财物归还。”
王源皱起了眉头,一旁的阿萝公主也皱起了眉头快速插言道:“阿兄,不用等朝廷的使者前来,姚州百姓回城后立刻护送到羊且咩城,立碑的事情也抓紧进行。”
阁罗凤醒悟过来,连声道:“对对对,阿萝说的对,立刻便办。”
王源赞许的看了阿萝一眼,转向阁罗凤拱手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了,我也不远送了。我会派使者常驻太和城的,便于你我相互间的联络。”
阁罗凤拱手道:“好。就按王副帅之言办理,常来常往,没准我还会亲自去成都拜见王副帅呢。”
王源哈哈大笑,拱手欲拨马回头,阁罗凤忙道:“剑南大军何日开拔?王副帅何日回剑南道?我也好亲自前来相送。”
王源微笑道:“总就是这几日,不过国主却不必来送了,只派人来接管羊且咩城便是。”
阁罗凤点头答应。王源朝阁罗凤和阿萝公主微一颔首,拨马转头,带着众将和亲卫飞驰而回。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我阁罗凤这辈子还没服什么人,但此人的手段才能和胸襟我算是折服了。大唐有这样的少年英才在,恐还要更加的强大。他比我强太多了。”阁罗凤看着王源的背影叹道。
阿萝公主骑在马上,双目也看着王源的背影紧咬嘴唇沉默不语。
“阿妹,你怎么了?”阁罗凤问道。
“没怎么,咱们回吧。”阿萝公主轻叹一声道。
阁罗凤想了想道:“我心中微有遗憾,如此人物,若是阿妹真能得他为婿,当不污阿妹洱海公主之名。而且对南诏国而言也许是件大好事。哎,可惜了。”
阿萝公主蹙眉道:“阿兄,你莫说了。”
阁罗凤叹道:“今日我本打算跟王源挑明此事的,那王源不知我南诏婚俗,我南诏女子一旦出嫁行礼之后便为他人之妇,他不知道退回嫁妆和女子对一名南诏女子而言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城中百姓不久会对此大加议论,阿萝你这一辈子也不能嫁人来了。你为南诏国的牺牲简直太大了,阿兄愧疚难言。”
阿萝公主面现痛苦之色,泫然若泣道:“阿兄莫说了,在决定那么做之前,我便做好了准备。这一辈子便陪着阿兄便是。”
南诏国的婚俗中,女子出嫁被夫家退回嫁妆驱赶回家会被视为不详。而且,也不意味着婚姻的终结。虽然男子可以继续娶妻,但被赶回家的女子却不得再嫁,这便意味着阿萝公主将永远背上不详之名,且不能再嫁。虽然很不公平,但这是蛮族一直流传下来的规矩,即便是阁罗凤也不能违背这种被鬼神所认可的规矩,也就意味着阿萝也不能脱离规矩之外。
阁罗凤默默叹气,低声道:“阿妹,不知你对王源是否有好感,我不忍见你受这样的委屈,若你对王源并不反感的话,阿兄豁出这张脸,亲自去求王源让他回心转意,让你跟了他去。”
阿萝怒道:“我堂堂洱海公主,倒要求他收了我么?这人有什么好?若非是为了大局,我恨不得宰了他。”
阁罗凤看着阿萝摇头道:“阿兄不笨,阿兄看的出你对他有感觉,你看他的眼神是阿兄从未见过的,你不必为了颜面苦了一辈子。”
阿萝面色秀红,咬牙道:“阿兄,你何时变得这么啰嗦了。再说了,我自己的事情,要解决也是我自己解决,要阿兄出头算什么?阿兄是堂堂南诏之主,岂能低声下气求肯此事,惹人贻笑大方?我若想找他,自去光明正大的找他去便是,我可是和他拜了堂成了亲的,他还能否认不成?”
阁罗凤笑道:“阿妹何不去?”
阿萝哼了一声,一鞭子抽打在马臀上,坐骑飞驰而出,空中传来阿萝的一句话语来:“那要看我心情好坏了,没准哪天你发现我不见了,那便是我去找他去了。阿兄还是莫要为我操心,赶紧稳定住国中大局,那才是你目前要操心的事情。”
……
三日后,剑南大军准备启程开拔,三万大军带着南诏国归还的自姚州城掳掠的大量百姓回归剑南。启程之日,王源正在羊且咩城的住所前看着众人收拾行装的时候,阁罗凤派人到来,送来了诸多礼物和一封信。信中将王源热情洋溢的好一顿夸赞,感谢王源最后的仁慈,给了他和南诏国的一次新生的机会。
那南诏公主阮萝竹也送给了王源一封信和一个包裹,王源打开包裹之后发现是银光灿灿的一顶银冠,上边的三根孔雀翎鲜艳夺目。
“这公主送这礼物来作甚?”紫云儿将银冠翻来覆去的看。
“傻呀你,那是那天成婚时那公主头上的婚冠,我看多半是这公主爱上二郎了,特意送来提醒二郎别忘了带上她走。”青云儿笑道。
紫云儿皱眉道:“这女子,跑来害人不成,现在又想玩花样,扔了算了。”
青云儿道:“扔了多可惜,这可是银子的玩意儿,打造的也很精致,这孔雀翎好美。”
王源笑道:“还是青儿识货,这可是南诏国公主的孔雀银冠,怎也要值个千儿八百贯的,青儿收着便是。”
青云儿答应了收起包裹放在箱子里搬上车,王源在一旁打来了信笺,喷香的信笺上寥寥几句写着四句小诗。
“客从何处来,今归何处去?赠以银雀羽,睹物莫思人。”
王源微微一笑,这公主当真骄傲的很,赠给自己这银冠为纪念,还表明要自己只记得此物,不要去想她,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叫傲娇。倒也是个很有性格的姑娘。
第484章 凯旋
大军从羊且咩城开拔凯旋而归,三日后抵达弄栋城,休整一夜后继续行军,穿行于苍山诸峰之间的峡谷和平畴草甸时,心境大为不同。来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时道路艰险危机四伏陷阱密布,觉得这段路程漫漫无期艰难无比。但现在,则是另一番心境。带着百姓和象骑的大军本身也行军速度不快,此刻心境放松,更是缓缓而行如闲庭信步了。
路过花甸坝宿营的时候,因上游堤坝被尽数捣毁,草地中间的大河被疏通了一番,所以这片草甸上的浅水尽皆退去。此时正是春光正盛之时,草甸上五颜六色开满了鲜花长满了青草,像是铺了一层巨大的鲜花地毯,让人流连忘返。
虽然到花甸坝的时候才刚刚过了午后,但王源见公孙兰和青云儿紫云儿她们对这里赞不绝口,于是特意下令在此扎营逗留,权当是一次绝佳的踏春的游玩机会。
四月初六日,大军出苍山峡谷之间抵达姚州城。姚州城南,密密麻麻站着迎接剑南大军凯旋的人影。除了李宓和其他官员之外,六七千城中百姓也站在城外翘首以盼,他们固然是迎接剑南大军的凯旋,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要迎接被南诏掠走的亲人们。剑南军从南诏国中夺回了被掠消息早已传到了姚州城中,这个消息甚至比大军凯旋更让城中百姓们兴奋。
离姚州城数里之外,百姓们便已经无法控制了,随军回归的数千百姓开始奔跑,而在城外等候的妇孺老幼们也开始奔跑着迎上来,两下里哭着喊着冲到一起,找着各自的丈夫儿女父母,呼唤着对方的名字。找到的喜极而泣抱头大哭大笑,找不到的垂首顿足失望哀嚎。
“好感人啊。”青云儿轻声道,眼圈都有些发红了。
“是啊,好感动。百姓们其实最可怜,一打仗,倒霉的便是他们。”紫云儿也道。
王源微笑道:“此情此景,才让我觉得这场大战是有些意义的,攻城掠地击败对手固然感觉不错,但其实远没有救出这些百姓让他们一家团圆让我觉得有成就感。这是我出兵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公孙兰在旁微微颔首。
混乱的场面持续了很久,但王源拒绝了宋建功提出派人维持秩序,让大军尽快进城的建议,只静静勒马而立,和数万将士一起目睹着这团圆的时刻。
终于,近大半个时辰的混乱局面渐趋稳定,百姓们也都渐渐平静了下来,相携往城中行去。忽然间,有几家百姓忽然跪倒在地上朝王源所率的大军方向磕头,顿时所有百姓都意识到还没有感谢让他们能团聚的剑南大军和声威显赫的王源王大帅。于是乎近两万百姓相继跪倒在地,朝着王源和剑南大军矗立的后方跪拜磕头,场面甚是感人。
百姓进城之后,李宓才笑眯眯的带着一干官员迎接上来,恭喜客套一番之后,众人这才簇拥着王源进姚州城。
并辔进城之时,李宓向王源禀报道:“二十天之前,副帅命老朽去成都见鲜于大帅,要他进京城报捷。老朽快马加鞭将羊且咩城之战的捷报送到了成都,鲜于大帅高兴的连夜出发去往京城。我想朝廷现在一定已经得知了战胜南诏国的捷报。老夫没猜错的话,陛下的圣旨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王源笑道:“辛苦老将军了。我和南诏国签订的和议内容你可知道?半月之前,我命人送往京城时,特意命人给你过目,你觉得和议的条款如何?”
李宓拱手笑道:“副帅对老朽的意见看重,老朽感激之至。那和议老朽看了内容,惊讶于副帅竟然能说服阁罗凤签字,老朽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王源笑道:“阁罗凤也是没有退路而已,倒也不是我的说服之功。他能同意是好事。攻太和城于我们于他们都不是件好事。既然无法彻底征服南诏国,便让他阁罗凤代管便是。我所担心的是,这份和议能否被朝廷认可。”
李宓哈哈笑道:“朝廷当然会认可,如此和议朝廷已经捞了大便宜了。朝廷对西南的局势一向是以怀柔为主,因为朝廷也知道西南蛮族实难征服。此协议不但逼得阁罗凤回到其父皮逻阁的老路上,还要他公开同吐蕃决裂,这便杜绝了南诏和吐蕃联手的可能。西南局势其实最忌讳的便是吐蕃插手进来和南诏共同抗我大唐,能让阁罗凤公开同吐蕃决裂,光是这一条,朝廷便一定会同意了。更何况还可以重修安定城,以弄栋城和安定城建立东西两处羁縻州,牢牢钳在南诏国东西两侧出兵大唐的咽喉处,这更是保证了今后西南局势的稳定。”
王源笑道:“然则老将军看来,此和议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