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服了药粉入肚,冲锋的号角便立刻吹响。阁罗凤再次亲自敲响大鼓,阿豹阿虎两位南诏蛮兵首领各率一万兵马对山顶发动猛攻。漫山遍野是呼喊冲锋的蛮兵士兵,他们并非如宋建功所言是光着身子挂着草帘的样子,其实他们也有盔甲穿,大量的藤甲是他们最常用的防护手段。只是南诏蛮兵在冲锋杀敌时习惯于裸着上身,取下藤制头盔,一来更加灵活,二来他们也要用纹满花纹的青紫色的面孔对敌军进行恐吓。
两万多蛮兵迅速冲上半山腰,这里已经是向前遭受唐军攻击的范围之内,但混沌瘴气笼罩的山顶上没有一只羽箭射下来,这说明对方全军已经尽数被毒瘴毒的晕头转向。这毒瘴并非能立刻致人死命,甚至很多人在脱离毒瘴后还可以醒来恢复反击之力,所以最佳的攻击时间便是在毒瘴笼罩之后将散未散之时,这也是为何蛮兵们需要携带那种珍贵药粉冲入瘴气的原因。
未遭遇任何弓箭的射击,这大大鼓舞了蛮兵们的信心,他们疯狂呐喊着往上猛冲,甚至有人为了快速攀爬而丢掉了手中的木质盾牌。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山顶瘴雾中的唐军旌旗都能依稀辨别轮廓,起伏连绵的唐军临时修建的工事墙也能看到在毒瘴中的影子了,山顶已经近在咫尺了,但唐军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阁罗凤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将手中的鼓槌交给身边的鼓手,自己拔起插在身边的长枪准备亲自冲上山顶屠杀唐军。然而,就在他刚刚迈出两步,猛听到山坡上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和大量箭支破空时发出的恐怖的嗡嗡声。
山坡上的蛮兵在接近工事四五十步的近距离之后,猛然间从雾蒙蒙的毒瘴之中,无数箭支毫无征兆的破空而出,如此近的距离,头排的蛮兵甚至连最基本的反应都没有,便被强劲的箭支齐齐撂倒。强弓强弩射出的弩箭产生了恐怖的杀伤力,将他们身上可怜的藤甲穿透并且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相较于弓箭而言,臂张弩的攻击力更是惊人,它们本就是善于平射的武器,当粗大的弩箭箭支带着强劲的力道从烟雾中击中某人的身体的时候,箭头的铁刃会爆发出一团血肉。就像是被铁锤击打的西瓜一样会爆开来,造成视觉上的极大冲击。
而且,即便是击中了碎石和草木,这些弩箭同样可以用铁箭头将土石草木击飞,力道不衰的击中后方的蛮兵。
蛮兵士兵呆了数息,紧接着便发出惊恐的呐喊,有的人开始掉头往山下逃。指挥南侧进攻的阿豹大声吼叫:“冲上去,冲上去,回头便是死路。”
蛮兵们反应过来,这么近的距离只有冲上去才是正确的选择,这时候掉头往下跑,在很长距离内将会被笼罩在唐军的箭支之下,难以逃得性命。
于是,顶着密集如大雨瓢泼般的箭支的射击,蛮兵们不顾一切发动冲锋,他们利用石块、土坡、以及他们身上携带的小型木盾作为掩护,如蚂蚁般疯狂往山顶冲锋。
然而这样做的代价是巨大的,几十步的距离倒下的蛮兵不计其数,每靠近一步,几乎都要付出数百人的代价。无数中箭的身体顺着山坡翻滚而下,无数被臂张弩击中的身体爆发出鲜红的雪肉烟花然后滚下山坡。尸体滚落,连带着山坡上的石块也滚滚而落,激起烟尘滚滚,像是发生了一场雪崩一般。
“蠢材,还不撤退。这还如何进攻?”阁罗凤在山脚气大骂。
山脚下的传令兵吹起撤退的号角,阿豹和阿虎听到号角之声赶忙又下令撤兵。一众蛮兵立刻掉头,沿着山坡连滚带爬的滚落下来。而唐军也似乎并没有追着他们的屁股射箭。只是胡乱的朝山坡上毫无目的的射出一轮轮的箭雨,直到瘴毒烟雾变的更加的淡薄,已经能看清楚情形,才停止了这种漫无目的的射击。
纷乱溃败的蛮兵退回山下,个个惊魂失色,不知道为何毒瘴失去了作用,怀疑是得罪了神鬼,以至于神鬼显灵降下了惩罚。阁罗凤立刻将这种恐慌情绪弹压下去,声称信奉的鬼神没有抛弃他们,山顶上的唐军也受到了重创,呵令众人停止传播流言蜚语。在连续斩杀十几名被恐惧吓得失去理智,满嘴胡言乱语的蛮兵士兵后,终于恩威并施将恐慌压制住。
阿虎和阿豹满脸愧色的来到阁罗凤面前跪拜请罪,阁罗凤阴沉着脸听他们禀报伤亡的数字,听到死伤超过五千人这个数目时,阁罗凤的心在滴血了。
一上午,两次进攻,甚至动用了毒瘴攻击,自己的三万兵马损失超过两成,这简直是不能接受的。阁罗凤甚至有了赶紧撤兵的冲动,因为他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整个南诏国能打仗的兵马都在这里了,却连这一万多唐军都无法击败,后面的仗还如何打?
怎么办?是放弃还是继续?阁罗凤陷入两难之中。
山顶上,宋建功也在大骂。刚才毒瘴升腾的时候,宋建功便酝酿了这个突然给蛮兵迎头痛击的计划。因为不想让蛮兵知道毒瘴对剑南军不起作用,让这次攻击更具有突然性,所以并没有冒险让士兵出毒雾观察下方蛮兵的动静,而只能选择靠着听觉判断攻击的时机。这样一来在时机选择上有些冒险,蛮兵一直在呐喊,加之周围一片混沌,也不知道具体的距离,最后隐约看到了蛮兵的身影这才下令攻击,差一点让蛮兵摸到了山顶上,让宋建功满身的冷汗。
但宋建功不是因为这个而大骂,他骂的是毒瘴消散之后,地上竟然有横七竖八被毒倒的剑南兵马,而且数量高达两千余人。这让宋建功很是愤怒,面具竟然没有完全的发挥作用。其中一千两百人已经死亡,数百人耳鼻出血神志不清已经无法作战。这让宋建功心痛不已。这些士兵因为信任面具的功效而戴上了面具,等于是毫无心理准备的被毒死在这里,这是宋建功不能忍受的。这件事他一定要向副帅讨个说法,但目前他要面临的是继续坚守此处的重任,暂时只能将此事压在心理。
一上午,双方都筋疲力尽,蛮兵看上去并不会发动进攻,宋建功也赶紧下令兵马吃些东西,喝些清水。同时,宋建功也欣慰的看到,对岸似乎也明白这是战斗的间歇期,十几只大木排带着绳索,载着数百士兵又开始渡河了。这批士兵抵达之后,身后的河面上便又多了几百道绳索,那便正式可以铺设木板原木,进行索桥栈道的修建了。
一切都在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王源甚至觉得有希望能在明日完成简易栈桥的搭建,并且可以让兵马通过索桥抵达对岸将阁罗凤赶跑。在这之后便可加固索桥通行马匹和车辆辎重,到那时畅通无阻。战略目标也可全部达成。全军上下也都抱着乐观的态度。
然而,王源还是低估了阁罗凤的决心和能力,低估了蛮兵的战斗力。
第428章 国宝
午后时分,阁罗凤召集部将认真商讨是继续进攻还是退回姚州坚守的问题。毒瘴攻击的未能奏效大大打击了南诏将领们的信心,占据山顶上的剑南军的弓弩的苦头他们是吃够了,短短一上午便死了六千多人,这结果谁能承受?
大多数南诏将领都以沉默表明态度,沉默便是代表着放弃对剑南军进攻的意思,甚至连阁罗凤手下最勇猛的阿豹和阿虎两位将军都保持了沉默。阁罗凤的心情大遭,慨叹此一时彼一时,数月前的泸水之战横扫剑南军,数月之后却在如此优势兵力之下拿对方渡河的一万多兵马毫无办法。
阁罗凤不甘心,他多么希望此时能有人挺身而出,为他鼓气打劲,并献上破敌之策,只可惜众将无声,士气低落,看来撤退是唯一的选择了。否则一旦对岸剑南军搭建索桥渡过泸水,自己的兵马便只能退到山林之中,连姚州都无法归去了。回姚州还是很重要的,就算是守不住姚州,阁罗凤也要将姚州的百姓和财物一扫而空。特别是人口,那是南诏最稀缺的宝贵资源,绝对要全部掳走。
林间空地上一片死寂,阁罗凤起身缓缓道:“既然诸位觉得歼灭山头上的唐军无望,我南诏兵马也确实经受不住太多的损失,那么便撤军吧。”
众将领暗暗舒了口气,能让国主做出这个决定来殊为不易,都知道这位新国主性格刚硬意志坚定很少退缩,能审时度势做出这样的决定这说明国主已经成熟了许多。眼下的局势退兵是最好的选择,国主显然心里也认为这一点是正确的。
将领们纷纷起身来,有的人正打算去安慰心情低落的国主,猛听得林地边缘处有人冷笑道:“堂堂南诏国大军,占据两倍兵力优势的情形下不去商量如何歼灭敌手,却还在这里商议如何撤军,简直贻笑大方。这里聚集的都是我南诏国的勇士么?那可真叫人失望。”
众人愕然望去,但见林地边缘一名花衣少女正快步走来,头上和胸前的银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叮当作响。所有人都认识她,她是南诏国百姓们最喜欢的洱海公主阿萝公主。
“阿妹,莫要胡闹。哥哥同众兄弟在商量大事,你不要来添乱。”阁罗凤皱眉喝道。
“添乱?”阿萝皱起可爱的眉头道:“阿萝给你添了什么乱?阿萝说的有错么?我大军上有两万六千人,崖边山包上的唐军不过一万多人,且山坡上的瞭望哨已经探明,毒瘴造成了唐军数千人的阵亡,他们也损失不小。阿兄不思进攻之策,却在这里商量如何撤退?”
“阿萝公主,您不要这么说国主,国主也是为了保存实力。咱们毕竟兵马实力不如唐军,若在此消耗太多兵力,唐军拿下姚州逼入我南诏国境之内,我们拿什么抵挡?”阿豹赔笑道。
阿萝瞪起凤目斥道:“说的什么话?早知兵力实力不济,那为何要和大唐开战?既然开战了,却又想的什么退路?攻打姚州是你阿豹将军竭力怂恿,现在却又不敢与敌交锋,这便是你自诩为南诏第一勇将的阿豹么?听说你很喜欢我,一直央求我阿兄要把我嫁给你,凭你这副胆识,我岂会看上你?”
阿豹羞愧欲死,脸上的纹面紫涨如蚯蚓在脸上暴起,看着着实吓人。身为南诏国公认的勇将,在老国主皮逻阁手下便为平顶其余六诏和爨氏众族立下无数功勋,今日竟然被心仪的洱海公主阿萝当众数落,这简直是天大的羞辱。
“阿萝公主,但您一句话,我阿豹便带人猛攻,粉身碎骨也不在乎。”
“你效忠的是我阿兄,可不是我阿萝,我可不敢吩咐你做什么。”阿萝皱眉道。
阁罗凤再也看不下去了,怒喝道:“阿萝,立刻退下,军国大事你来插什么嘴?你知道什么?”
阿萝挺胸道:“阿兄,阿萝当然懂,阿爹在世的时候阿萝便跟着阿爹去打过仗。虽然那时候阿萝岁数小,但阿萝记得清清楚楚,每遇艰难之时,阿爹可不像你这样轻言放弃。阿爹会想方设法取得胜利,否则我南诏国岂有今日?阿兄你怎能轻言撤退?”
阁罗凤皱眉道:“现在的情形,如何不退?唐军以箭弩防守居高临下,我毒瘴攻击又不见太大效用,消耗下去,我南诏兵马岂非要消耗殆尽?那还拿什么保卫南诏,保卫太和城?”
阿萝道:“阿兄啊,你是有智慧的人,怎么今天糊涂了。阿妹替你分析分析情形,你和众位将领听听是否有道理,若觉得没有道理你们便撤退,阿妹也绝不多嘴。”
阁罗凤缓缓坐下道:“好,那你便说一说。”
阿萝提着裙角跳上一棵粗大的树桩上,凤目扫视了一眼众人开口道:“阿兄,诸位将军,崖壁山包上的一万多唐军是昨夜偷渡过河的,现在我们都已经知晓,他们定是靠滑索飞渡过得河,因为天明时我们看到了他们固定在河滩和对岸上的飞索。亦即是说,在这种情形下,他们不可能携带多少补给。唐军防守的手段主要是箭矢。一上午粗略估算一下,他们起码也消耗了大半的箭支了吧。他们并没有补给的途径,他们的箭支干粮清水什么的只会越来越消耗殆尽,这便是他们的致命弱点。”
众将皱眉听着阿萝的话,沉吟不语。
“我知道你们心中所想的定是,一旦飞索桥梁被搭建起来,唐军便可浩浩荡荡过河,那也不必考虑什么补给之事了。这正是阿萝要跟诸位所言的重点。唐军为何要偷渡这一万多兵过河占据山包,便是要保护住山包下方的崖壁,便于他们搭建索桥栈道,这是这万余唐军的使命。而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歼灭这万余唐军,而是要阻止他们搭建索桥。一旦阻止索桥的搭建,山包上的唐军不攻自破,因为他们缺少箭支的补给和干粮清水的补给,撑不过三天他们便自己溃不成军了。”阿萝侃侃而道。
众将面露惊喜之色,均觉得听了阿萝之言有拨云见雾之感。确实,死命攻击山包上的唐军实属不智,若能阻止索道栈桥的建造才是釜底抽薪之策。
阁罗凤也双目放光,面露喜悦之色。自己确实糊涂了,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可是,阿萝公主,如何阻止唐军搭建索道?唐军那一万多人正是用来保护山壁下方峭壁上索桥的搭建的,又不能占领山包,便无法阻止他们搭建索桥啊。”阿虎将军提出了疑问,这也是很多人想到的疑问。
阿萝微微一笑道:“我说诸位将军都被唐军吓破胆了,都忘了我们南诏兵马善于如何打仗了。破坏索桥难道非要从正面进攻么?莫忘了我南诏人常年生活在高山密林之中,什么样的悬崖峭壁能阻挡我们的脚步?”
阁罗凤大叫道:“我明白了,阿妹的意思是……两侧的峭壁我们能攀爬,而唐军却不能。我们大可从两侧崖壁攀爬至山包后方,然后杀人毁索,教唐军白忙活一场。”
阿萝公主嫣然笑道:“阿兄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可是,山包上的唐军不是能发现我们么?”阿虎眨巴眼道。
阁罗凤大笑道:“山包北面那可是死角,箭支是射不到的,最多他们推石头滚落,那有可能砸到我们的人,但也可能砸断绳索。总之,就算死一些人,也要毁了索桥。正面上我们可进行佯攻,往山顶上射箭,引唐军跟我们对射,消耗他们的箭支。一旦索桥被毁坏,山包上的唐军补给中断,他们必乱无疑。阿妹,还是你脑子清醒,阿兄和众将军都犯迷糊了,此战取胜,阿妹你居首功,我要将洱海中的小岛赏赐给你,给你在上面建一座大大的花园。”
阿萝笑的灿烂道:“功劳我可不敢要,我说了,我要一箭射穿唐军主帅王源的脑袋,待我射杀了他,你再给我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