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道:“我递上去的都是捷报,岂敢提及失利之事?但是纸包不住火,你适才不是说,远在云州的李光弼都知道战败的消息了么?他都知道,想必长安城中应该很多人都知道了。只是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说出来罢了。”
王源沉思片刻轻声道:“事情看来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然讨伐南诏之战目前失利,但只要战事没结束,便不能称之为失败。虽然有失利的传言,但是战事没有结束,没人会盖棺论定。李光弼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胡乱跳出来找左相的麻烦。莫忘了王忠嗣是谁的人,最想让左相下台的是李林甫而非太子,李光弼和王忠嗣就算从某种途径知道战事的消息,也不会给李林甫做嫁衣裳。我现在才明白,李光弼之所以装作无意的告诉我这件事,便是想通过我提醒左相,他们有左相的把柄罢了,莫把他们当傻子。”
“有道理!”杨国忠睁大眼睛点头道:“难怪王忠嗣今日午后拜见我的时候跟我提及许多不合理的要求,他要我从兵部拨付额外的兵备物资,还希望我不要反对将他的一些在军中的提拔任命等等。我当时觉得很奇怪。王忠嗣一般不会提出这些要求,这个人给我的印象是很守规矩,也不太愿意跟兵部吵闹这些东西的,是个温和的人。”
王源道:“你拒绝他了?”
“没有,我只是说要商议商议。”
王源道:“满足他便是,只要不太过分的要求,都满足他。现在不可得罪他们。”
杨国忠点头道:“本相现在知道他这么做的缘由,自然不会去得罪他。但是我担心的是,李林甫王鉷他们恐怕也知道此事,若是李林甫知道战事失利,却为何引而不发呢?”
王源道:“边镇节度都知道了,怎能奢望李林甫他们一无所知。但他们的目的是要让左相下台的,可不会像王忠嗣他们用些小恩小惠便可堵住嘴巴。所以,战事不结束,他们绝不会跳出来弹劾左相,他们只会严密关注战事的发展。一旦觉得战事不可逆转,整个讨伐之战已经成了定局,他们便不会再容左相的隐瞒战事消息,会将此事上奏陛下。到时候左相也不得不承认讨伐南诏国已经失败,而且还有隐瞒不报欺骗陛下之罪,左相麻烦就大了。”
杨国忠叹道:“你这么一说,我便豁然开朗了。但现在这个烂摊子该怎么办?我却毫无头绪。”
王源想了想道:“当务之急是赶紧让战事有所转机,我不知具体战事如何。”
杨国忠对鲜于仲通道:“还不说一说战事情形?”
鲜于仲通忙道:“是,是。这个……姚州和安宁失手之后,阁罗凤曾派使者来见我求和,说只要我罢兵的话,便将姚州和安宁交还给我大唐重置。我没有应允,率大军直取安宁姚州,却不料在泸水遭伏兵,这才大败。不得已率兵退守曲州一带。”
王源打断他的话皱眉道:“阁罗凤交还姚州和安宁?你为何没有应允?这可真是叫人奇怪。”
鲜于仲通看了杨国忠一眼,杨国忠咂嘴道:“是我不准的,阁罗凤的意图是献城求和,但我的目标是讨伐南诏。他拿我大唐姚州和安宁为筹码,这如何能应允?再说张虔陀都被他们杀了,这笔账怎么算?所以我没有答应,命鲜于仲通率兵猛攻的。”
王源无语,杨国忠的脑子真是坏了,无论如何,被人愿意归还城池,哪有不要之理?这赌气也赌的没有道理。结果耍威风还被人埋伏了,导致大败而回,这也太冤了。蠢人办蠢事,不可理喻。
“现在剑南还有多少兵马?曲州一带可防御的住?”
“尚有四万六千兵马,防御是能防御的住的,只是进攻的话兵力不足了。”鲜于仲通道。
王源道:“近五万兵力居然还说兵力不足?那南诏国也不过是五万兵马罢了。”
鲜于仲通道:“王侍郎你不知道,南蛮子狡猾的很,别看他们没什么像样的盔甲兵刃,但是一个个狡如猿猴一般,过山林如履平地。加之西南之地山高林密,天气酷热难耐,而且几乎每天的都下雨。我剑南兵几乎一半水土难服,打起仗来有气无力,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杨国忠怒道:“你倒是理由多多,都是士兵们不济,倒不是你的无能了。”
鲜于仲通赶紧闭嘴,不敢再说话。
王源倒不认为他在找理由,想一想云贵一带的地形气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适应的。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再加上主将是个草包,别说八万,十八万也是白搭。这也是当初王源劝慰杨国忠不要轻易去惹南诏国的理由之一。大唐开国时兵多将广,一样没能拿下南诏国,其存在必有其立身之道的。
“增兵是不可能了。如果李林甫他们和李光弼等人一样都知道战事失利的消息,而剑南的兵马人数已经早就超过了预期,再增兵无异于自承战事失利。不用李林甫他们说,陛下也必能嗅到气味,若是再派个钦差去核实战事,那什么都露了。”王源皱眉道。
“是啊,本相也是这么想。半月前最后一次增兵两万的事情,陛下都问了好几次,我只能搪塞过去。再增兵绝对会露陷。”
“那么,为今之计,要想扭转局势,便要组织攻势反击。不求灭南诏,但求夺回姚州安宁两府,再打进南诏境内夺取一两座城池,便可称之为获胜。那么情势便可逆转。前面的失败即便有人提及,只要整体战役胜利,他们便无理由攻讦左相了。”
杨国忠点头道:“说的甚是,可是……靠他么?没得再败得惨一些。”杨国忠毫无忌讳的指着鲜于仲通道。
鲜于仲通连连摆手道:“左相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我愿引咎辞去剑南节度使之职。”
杨国忠啐道:“引咎?你是要告诉别人你一败涂地么?我报的都是捷报,只能给你升官了。”
王源很想笑,打了败仗却不得不给鲜于仲通升官,这也是世上第一人了。杨国忠自己被自己的谎言套牢了,不得不死挺一个败军之将。
“左相可让鲜于大帅赶紧回剑南统兵防守,起码要保证不能在被南诏兵马再攻破了城池,稳定住形势,在物色新帅人选,扭转战局。”王源道。
杨国忠看着王源道:“这便是为难之处了,你以为我没想到过换个人去指挥作战么?可我身边哪有这样的人?如今的情形,我又不能找个我不信任的人接手,那会暴露整个战局的糜烂。你帮我想想看,还有谁可帮我渡过这个难关?”
第376章 抉择
王源摇头道:“左相心目中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便更是没有头绪了。总之,这样的人选服需符合两条标准,一则可领军扭转局势,二则如左相所言必须是左相心腹之人,甘于接受糜烂之局而不会暴露战局的失利。至于是谁可用,便只能是左相自己去筛选了。”
杨国忠缓缓起身走到王源面前,亲自替王源斟了一杯酒,举杯道:“二郎,你我喝一杯。”
王源忙起身道:“左相何须客气,咱们都喝了七八杯了。”
杨国忠道:“这一杯非同寻常,喝了此杯,本相有件事相托。”
王源笑道:“说的如此郑重,在下都有些紧张了,相托这个词用的很让我不安。”
杨国忠仰脖子将酒喝光,亮了亮杯底沉默不语。王源无奈,也只能喝光了杯中酒。
杨国忠伸手搭在王源的肩膀上轻拍数下,沉声道:“二郎,我杨国忠对你如何?”
王源道:“左相对我眷顾之恩,在下铭记在心。”
杨国忠摇头道:“我们不谈什么眷顾之恩,只谈朋友相交之义。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王源笑道:“左相你怎么了,有话便说就是,你忽然这般说话,我心里有些发毛。难道我做错什么了么?”
杨国忠微笑道:“你什么也没做错,错的是我杨国忠。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越发发现我对你颇为苛刻,而你之所以离开京城,恐也是因为于我关系交恶之故。也可以说是我把你逼出了京城,去我那个河北道当黜陟使之职。这一次还好你安全归来,否则我将抱憾终生。”
王源微笑不语,杨国忠心里一点也不糊涂,他知道自己离开京城是和他关系交恶有关,也知道去安禄山的地盘是极为危险的,所以其实当时他是要放弃自己的。而现在主动说这些话来,看来确实经过反思,也许真有了愧疚之意。
“所以,今日我必须向你深深的致歉,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这是我的真心话。”杨国忠郑重拱手朝王源躬身行礼。
王源笑着去扶他道:“左相你到底要说什么?些许小事早已烟消云散,还记着那些作甚?”
杨国忠道:“你为人大度自然是不计较,但我心里过不去,非要说出来才成。你接受不接受我的道歉?”
王源心里好笑,杨国忠这又是在玩什么?何时成了礼贤下士之人了?以前的杨钊或许是,但现在的杨国忠绝对不是。
“接受,接受,本就没什么可道歉的,左相你再这样便折煞我了。”王源笑道。
“好,从现在起,以前的事情咱们一笔勾销,你我还是好朋友是么?”
“当然是。”王源道。
杨国忠喜笑颜开道:“我就知道二郎不会计较以前的事,我很高兴咱们又能和好如初。你我之间芥蒂消除之后,我便能说出我的请求之事了。”
王源道:“左相早就能说了,偏要吊半天胃口。”
杨国忠哈哈笑道:“好,刚才你说的要物色人选的两个条件,本相一下子便想起了一个人,此人一定适合,我相信他一定能助我渡过这个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