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等人弹冠相庆,本憋着一股劲等着李林甫他们在朝上反对奏议的时候群起而攻之,没料到李林甫竟然怂了,没有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倒也省了一番口水之战。
这一切李林甫都看在眼里,老奸巨猾如李林甫固然从一开始便看出杨国忠提出此议的企图便是要争功,但李林甫同时也知道,南诏国是块难啃的骨头,与其自己去阻止,还不如让杨国忠去碰钉子。李林甫压根就看不起杨国忠,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主导的伐南诏之战,是不可能成功的。一旦他伐南诏失败,都不用自己动手,杨国忠自己便将自己埋了。所以李林甫才保持着旁观的态度,并不去掺和此事。
“让他去欢庆吧,有他哭的时候,咱们只需要等着看戏便成。他是个草包,身边的也都是些溜须拍马的草包,竟无一人告诫他此事的危险,老夫真是替他难过。”下朝之后,在政事堂右相宽大的公房中,李林甫对围在身边的亲信们如是道。
“好像那个王源便没有附议,这么重要的时候,王源甚至告病没有上朝。”一名官员提醒道。
李林甫这才想起早朝上似乎没有见到王源,点头道:“这个王源倒是个怪人,他该是杨国忠身边最有谋略的一个,为何这次没有出头,难道说他和杨国忠闹翻了不成?若真是闹翻了,那可是杨国忠自毁长城了,我看除了王源,他的身边便全是那些草包了。去探探消息,这王源若真的和杨国忠闹翻了的话,便在旁边吹吹风加加柴让他们彻底闹崩。没准本相倒是可以收留这个王源也未可知。”
……
整整一天时间,王源都在思考自己目前所处的困局该如何去解,正如当初自己脚踩两条船的时候公孙兰所说的那样,迟早有一天,自己会处在这种两难的境地。弄不好便会两边不讨好,成为两方都唾弃之人。
目前的情形虽然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现在和杨国忠的关系进入僵局,在这个时候,李辅国又来要求自己履行卧底的职责,这是将自己逼向绝路。如何破局才是两全其美之策,这正是王源苦苦思考的问题。
从昨夜到午后,王源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思索着这个难题,王源的情绪牵动家中众人的心,除了李欣儿之外无人知道王源正陷入困顿之中,但他们都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满怀着关切,却又不敢来打搅。午饭后,众人都慢慢聚集在书房外的小院子外,相互焦急的小声交谈,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干着急没有办法。
傍晚时分,书房的门打开了,王源缓步出了书房门。夕阳的光线太过刺眼,王源眯着眼用手遮挡着斜射到脸上的日光,站在廊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王家众人闻声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关切询问不休。王源微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怎地都聚集在这里?”
黄三道:“二郎你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天,不吃不喝的,大伙儿都不知道你发生了何事,都着急的很。”
王源摆手笑道:“没事,只是读几本书,想些事情罢了,不必大惊小怪的。大家都去忙吧,不用担心,我好的很。”
众人将信将疑,但见王源情绪稳定,倒也都放了心,于是各自散去。李欣儿留了下来,待众人走净,这才小声问道:“二郎想出对策了么?”
王源点头道:“想出了办法,不过需要同你和表姐商议商议。表姐回来了么?”
“午后就回来了,在后园修剪花木呢,事情我都跟她说了,她叫我们不要打搅你,让你自己好好的静一静想办法。”
王源笑道:“表姐倒是能沉得住气,你真的要学学她,瞧你这眉头皱的,是个人都能看出你有心事了。这些事情不必影响家中人的情绪,瞧瞧三郎他们,都吓坏了的样子,这样不好。”
李欣儿嗔道:“我哪有师傅的涵养,我只是太关心罢了。”
王源一笑,拉着她往后园走。后园一隅,公孙兰一袭白衣发髻高挽,手上握着花锄和剪刀正忙碌的侍弄着昨日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花树,样子极为专注,似乎没察觉到王源和李欣儿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王源和李欣儿站在一颗大树下,看着公孙兰忙忙碌碌心无旁骛。金灿灿的夕阳照射在她身上,给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周身都像是闪着一层圣洁的光。
“你师傅真的好美,难怪当年陛下都要将你师傅纳入后宫为妃,她若是答应了,怕是连现在的贵妃娘娘都没戏了。”王源赞道。
李欣儿从不吃师傅的醋,王源这样的话明显不妥,但李欣儿却没有不适之感,笑着点头道:“是啊,师傅是绝世大美人,有时候我挺嫉妒师傅的,跟她一比,我们这些人都是庸脂俗粉了。”
王源微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初见你时我也是惊艳的很,你身材相貌都很好,最重要的是……你最近房里的功夫学的很快,我很满意。”
李欣儿啐了一口忙道:“不要乱说话,师傅听的到的。”
王源刚要摇头说不信,就见公孙兰转过脸来,叉腰愠怒道:“你两个背地里嚼什么舌头?王源,还不来帮我将这颗梅树拔出来,昨天被两只野猫打架,毁了我的梅树了。”
王源和李欣儿对视一眼,吐吐舌头,赶紧快步走去,三人齐心协力将那棵已经虬枝断裂的梅花树从泥土里拔出来丢到一边,又在原地补种上一棵造型完好的梅花,公孙兰这才拍了拍手道:“好了,暂时这样吧,慢慢的再打理。欣儿,今后你们要打架去宅子外的草地上打去,不许再来后园毁了我的花草,否则我可不依。”
李欣儿连声答应,王源在旁哄笑,公孙兰看了一眼王源道:“你还笑得出来?以前我说的话你当耳边风,现在焦头烂额了吧。”
王源笑道:“是是,不听表姐言,吃亏在眼前。我其实并不是当耳边风,只是我只能如此保存自己。谁叫我当时人人喊打,我只能八面玲珑了。”
公孙兰逃出丝帕轻轻擦了擦光洁额头上渗出的细汗,轻声道:“事已至此,以前的事也不必提了。你想了一天了,可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么?”
王源道:“正要跟你们商议。”
公孙兰道:“说来听听,你诡计多端,这回又有什么好法子脱却困局?”
王源道:“也许不是什么好法子,但我认为目前确实是破局之法。那便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公孙兰这李欣儿诧异的同声问道:“走为上?这是何意?难道要辞官归隐?”
王源摇头道:“我要过隐居的日子何须等到今日,当初你们劝我离开长安浪迹天涯我不是说了么,我可不做一生浑噩无为之人,虽然那种生活看似安逸潇洒,但那不是我。”
公孙兰道:“那这‘走为上’是什么意思?”
第310章 破局(二)
“表姐,目前的形势看来,我现在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王源道。
李欣儿捂着嘴笑了一声,觉得这个比喻甚是形象。王源瞪了她一眼,李欣儿忙扭头他顾。
“我虽和杨国忠闹得有些不愉快,但要我真的当奸细向太子殿下透露消息,让杨李之争火上浇油,却还是我不愿做的。倒不是一定要维护杨家,而是站在我自己的角度上来考虑的。”
公孙兰点头道:“确实如此,此刻给你最大庇佑的是杨家,杨国忠倒了对你没什么好处,反倒会让你成为别人攻击的靶子,毕竟谁都知道你和杨国忠的关系非同一般。”
王源道:“正是这个道理,目前为止,我跟着杨家也得了不少好处,杨国忠虽然无能,但还不至于让我帮着他人来扳倒他。但太子让李辅国下达了命令,不许我有违抗,我若不听的话,他们岂会放过我。我也并不想让太子和李辅国对我恼火,事实上我依旧不想破坏同太子的关系。”
公孙兰蹙眉道:“你还是要脚踏两条船?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这么做其实非常的危险。”
王源不能明言,他无法告诉公孙兰历史的走向,将来杨国忠倒台,自己必须要有脱身的借口。而现在他又必须借助杨国忠的力量上位,所以这便在外人看来是脚踩两条船的举动,是不智之举。但其实王源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是的,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脱身,无论我和哪一方划清界限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我都知道他们的隐秘之事,一旦身份曝光,我只有一条死路。”
“这倒是个道理。”公孙兰点头道:“那这走为上计是怎么个走法?”
王源道:“杨国忠不听我的劝告去打南诏国,此事我不知结果如何,但我觉得没有杨国忠想的那么简单。更麻烦的是,他现在听不得我的意见,对我有些成见,我和他之间的关系现在很糟糕。在这个时候,我留在京城又不能避而不见他,但若见他,以他现在的心境,不免再起争执将矛盾扩大。所以,我觉得远离京城来个冷处理。所谓眼不见为净,趁着关系没破裂之前,远离对方冷静下来,未必不是一种好办法。”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公孙兰若有所思道:“然则离开京城又可避免李辅国天天逼迫你刺探杨家情报,你也有理由搪塞此事,这么看来,倒确实是个两全其美之策。”
王源点头微笑道:“表姐聪明,我正是这么想的,我称之为惹不起躲得起。攻伐南诏国的事情,数月之内便有结果。到时候若是攻下南诏,杨国忠便是首功,陛下也必极为高兴,无人在那时会不识趣的去和他作对。若是不成功的话,杨国忠自己便给自己挖了个坑,李林甫以及各方势力会合力将杨国忠轰下台。这两种情形下,太子李辅国他们都不需要继续逼着我去刺探消息。前者是不智,后者是没必要。我那时回京,便再不受困扰了。”
公孙兰想了想道:“你是要去京外任职,但一旦出了京城,再想回来便难了。而且,外调之事会被杨国忠误以为你要敬而远之,怕是他会对你误解更深。”
王源道:“这一点我想过,远离朝堂不是我的本意,除非我不想更进一步,否则我是绝不会外放为官的。身在京城,便在权力的中心,也更有机会。所以,我要离开京城,需要的是暂时性的官职,就像去北海郡那次一样,事情了了,便可回京,而非长期赴任。”
“哪有这么合适的官职?杨国忠又怎会答应?他不点头,你那里也去不了。”
“他会答应的,有一个官职空缺了半年多了,至今无人继任,那便是河北道黜陟使之职。当初李适之查出安禄山和李林甫有财物往来之时,任此职的席建侯突然被杀,安禄山说是被契丹骑兵伏击杀害,但其实谁都知道那是安禄山的杀人灭口。这个黜陟使的职位至今也无人愿意担任,无非是河北道黜陟使要和安禄山打交道,而安禄山又是个没人愿意去惹的人,所以至今空缺。”
公孙兰惊愕道:“你要请求担任这个黜陟使的职位?你曾说安禄山狼子野心,黜陟使是朝廷派去监察其行为的钦差,席建侯的事情在前,你难道不考虑其中的危险?”
王源道:“我当然知道跟安禄山打交道不容易,但目前这个职位正是我所需要的。杨国忠不止一次提及要刺探安禄山的底细,他对安禄山暗中和李林甫勾结紧密怀有戒心,我若主动请缨去帮他刺探安禄山的虚实,他不但会同意,还会改善他对我的看法。至于危险么,我倒也不是特别的担心,我不可能傻到跟安禄山作对,那里可是他的地盘,我才不想找死。差事的事情便只是敷衍了事,绝不会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