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对李邕而言其实都是一些小的困扰,李邕真正最大的困扰来自于他的财务问题。他所喜欢的宴饮、骑马打猎、交朋友这三件事情正是最耗费钱财的三件事。虽然身为一郡太守,每月俸禄也只有十余贯而已,再加上车驾住房粮食马料雇佣仆役炭薪等等方面的补贴,每月拿到手的不足二十贯。
二十贯在普通百姓眼中自然是个大数目,慢说二十贯,两贯钱也能让一户七口之家一个月能混饱肚子不至于挨饿了。若是李邕拿着二十贯只是给自己一家子用的话,不消说过得必是小康生活,滋润的很。
可惜的是,李邕要过名士的生活,他要宴饮,他要前呼后拥的骑马打猎,他要和广大的名士交往,而且所有的费用他还要一手承包了。这样一来,他的花销便如流水汤汤,没个尽头了。
当然,李邕自己的名气卖些诗文书法倒还是有些进账,但市场需求毕竟有限,并非所有的人都喜欢李邕的书法,特别是名士圈子里对他不严谨的写字风格甚是有些诟病。而且就算喜欢李邕的字的人,收藏一副也就够了,也不可能三五十副的往家里买。
所以,李邕的财务问题成了最困扰他的问题。偏偏李邕不肯承认自己没钱,与人交往宴饮时所有的费用大包大揽,为了维持形像依然故我,导致他的钱根本就不够用,经常陷入尴尬的境地之中。
别人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反思一下紧缩支出,可李邕不会这么做,他选择的是另外一种铤而走险的办法,那便是挪用公钱。太守衙门每月有大笔的钱款入库或者流动,除了根本不能挪动的钱款之外,其余归太守调配的一些钱款便成了李邕救急之时的救命稻草。
李邕倒不是将这些钱踹进自己的口袋里,那样做就是贪污公款了,李邕还不屑于这么下作。他只是挪用公钱,之后再补上,下月补上月,东墙补西墙,这样一来就像是借钱一样,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李邕自己心理上也觉得有些安慰,总认为自己没有越过底线,不过是借用罢了。
然而,挪用公钱却是唐律中的一条大罪,李邕认为不是,但这不已李邕的意志为转移。李邕若知道有人早早的盯上他这一点的话,他应该会后悔自己在财务上的混乱状况,让他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剑舞罢,洗漱吃了早饭之后,李邕施施然往前衙而来,昨日去雁鸣湖边骑马射雁,一天下来身子甚是疲乏,毕竟年岁不饶人,所以今天准备休息一天不再出去折腾,另外近一个月没有过问政务,应该去关心关心自己所辖的北海郡中的政务如何。
到了前衙公房之中,郡中长史司马各司参军均在列拱手迎接,唯一不见的便是别驾柳绩。李邕问道:“柳别驾没来衙门么?”
司马赵坚回道:“前日别驾送来告假信,说身子不适告假两日,这之后便一直未见。”
李邕点头道:“别驾抱恙你们没有派人去看望么?”
长史刘成功道:“属下派人去问候了,但柳别驾并不在家中,他家中的仆役说没见到别驾回来过,两天时间没见到人影。”
李邕眉头皱起,心中有些不满。自己卖了太子一个人情才让这个柳绩来北海当别驾,但这柳绩越来越不像话,有人早就告诉自己,柳绩在北海搞了些事情,跟一些商贾打的火热,还接受他们的馈赠,弄出了些言语来。李邕对这一点很不满,他认为跟商贾结交接受他们的馈赠简直就是一种对自身的侮辱,若是自己肯这么做的话,早就不知得了多少好处了。但那样是对自己品德的玷污。
这个柳绩虽非文人,但毕竟是自己弄来北海郡的,两日不见踪迹,必是又和那些商贾们去吃喝玩乐腐化堕落去了。李邕暗下决心,待见到柳绩时要好好的训斥他一番。就算他是太子的连襟亲戚,自己也不能顾忌这个面子而不加以制止。
“柳别驾……昨日来了衙门的。”一人忽然出声道。
众人循声看去,说话的是司仓参军蒋青。
“昨日来了?我们怎么没见?”司马赵坚和长史刘成功诧异道。
蒋青道:“他是下午未时末回衙门的,赵司马和刘长史那时已经不在衙门了。柳别驾命属下将仓司的账目本全部搬上马车交给他带走了。”
“账本?”众人都楞道:“他要这些账本作甚?”
“这个……属下没好问,他是上官,看账本查账是他权责之内的事情,属下问了岂非是多嘴么?”
“别驾查账大可在衙门内查,而且查仓库账本是需要李太守同意的,这一点太守早就说过,你身为仓司难道不知?再说了将账本拿回去查看,这也违反了规矩,你居然不加以制止。”赵坚皱眉道。
“这个……”蒋青无语了,他何尝没有阻止,只是柳别驾横眉瞪眼的样子差点打他的嘴巴子,他也没把此事当成一回事,那里想到那么多。
李邕脸色阴沉摆手道:“别说了,备马,我亲自去他家中找他问问。”
差役忙备好马匹,李邕一言不发阴沉着脸出了衙门,带着十来名差役迅速赶往南城柳绩住处。骑在马上,李邕心中恼怒之极,账目是李邕最敏感的事情,他早就收回了所有手下官员查账的权力,柳绩也是知道的,但他却还是瞒着自己偷偷这么做,显然非比寻常。
“柳绩啊柳绩,你到底要干什么?”
第196章 密折
四月初十深夜,一匹快马飞驰抵达长安,进城后直达李林甫府邸。半个时辰之后,相国府中数骑奔出消失在黑暗的长街之上。又半个多时辰之后,数骑分批而来,进入灯火通明的李林甫宅邸之中。
相国府中厅之上,李林甫正襟危坐,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封信件,正愁眉沉思。门口脚步声响,杨慎矜、王鉷、罗希奭等鱼贯而入,他们均刚刚接到李林甫的召唤而来,脸上还带着睡梦未醒的疲倦。
“相国,可是有消息了?”王鉷急吼吼的开口便问,杨慎矜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对王鉷这种急不可耐的作风很是反感。倒是罗希奭像个影子一样无声无息的进来,静静的站在一旁的阴影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和动作。
“坐下说话,奉茶。”李林甫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微微点头道。
仆役们捧上热茶来,各自摆在三人面前,之后便纷纷退下,最后走出去的两人还回身将中厅的门轻轻掩上。中厅周围的树影里,相国府豢养的护卫和高手们严密监视中厅周围二十步方圆之内的任何动静,如临大敌。
“看看吧,吉温的信。”李林甫指了指案上的信。杨慎矜刚起了半个身子,身形肥圆的王鉷却极为敏捷,起身抢在杨慎矜的前面将信抢在手中,不由分说展信而读。
杨慎矜脸色阴沉,狠狠瞪了王鉷一样,也只能先回身坐下。
王鉷快速的读着信,脸上露出笑容来,待信读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大腿道:“好,吉温办事还真是有一套,这么一来,咱们明日早朝上可以动手了。”
李林甫抚须不语,指着杨慎矜道:“将信给慎矜希奭他们看过再议。”
杨慎矜不悦的夺过王鉷手中的信,静静看过之后交到罗希奭的手里,罗希奭也飞快的看完,恭恭敬敬的折好塞进信封里摆在李林甫面前。
“都看好了?”李林甫淡淡说话,也不等三人回答,伸手将信封拿起放在烛火上点燃,拿在手里转动着,看着那封信烧的只剩一毫,随手丢在案边的铜盆之中。
“相国,这还等什么?柳绩愿意当证人,咱们可以动手了。”王鉷道。
杨慎矜皱眉看了王鉷一样,拱手朝李林甫道:“相国,柳绩的告密信有没有送来?否则拿什么说事?”
李林甫呵呵一笑,从案下搬出一个包裹来在桌上摊开,包裹里有几大本的账簿和一封公文折子。李林甫取出这折子扬了扬道:“柳绩写给政事堂的折子便在这里,折子的内容我只需念几句,你们听着。”
众人忙侧耳静听。
李林甫读道:“……本人踌躇良久,终觉忠孝难以两全,身为大唐之臣,忠乃为人臣之本,其他一切都需置之度外,故而效贤臣大义灭亲之举。臣举报外父杜有邻行至不当,身为东宫属官,不行赞善大夫之责,每日蝇营狗苟暗中兴风起浪。臣数次听其言论,亡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出言不逊,行至有悖人臣之伦。臣不忍见此人在东宫兴风作浪,故而举报杜有邻于政事堂,望朝廷查清此事,查明杜有邻之企图,以免让太子受小人言论所左右,坏了我大唐的根基。鉴于臣犹豫再三,忠心不坚,有负朝廷之恩,自请其罪。”
王鉷哈哈大笑道:“女婿咬丈人,好戏要开场了。”
杨慎矜冷静的道:“那些便是北海郡的账簿了么?吉温的信上说,账簿上的公钱亏空之事都已查清,那李邕挪用公钱的罪名已经坐实,那么是不是要连李邕的事一并处理了?”
王鉷道:“那还用说?早知道这老小子有问题,狗改不了吃屎,当年他在陈州任上便有过挪用公钱的事情。当年若不是孔璋冒死上书,说动了陛下饶了他一命,当初他便人头搬家了。这么多年来他背地里说了咱们多少坏话?终于又犯到咱们手里了。这下好了,从他开始,李适之那一帮子人一个也别想活。”
李林甫皱眉不语,半晌轻声道:“此事还不可操之过急,目前只能算是旗开得胜。明日早朝我们只将这折子奏上去,陛下必会让人去查清此事,查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要搜集所有的有利证据,不能让他们有反击的机会。不出意外的话,刑部和御史台两处会联合查办,那么其实便都是我们的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注意细节,不能给他们狡辩的机会。”
杨慎矜道:“相国,我建议先集中火力查杜有邻的案子,李邕现在肯定惶惶若丧家之犬,证据确凿的情形下,弄倒李邕不是问题。难得是怎么将这把火烧到太子身上。柳绩这折子针对的是杜有邻,映射的是太子,但杜有邻完全可以将责任揽到他自己的头上,或者是干脆否认,这方面的证据还很不足以让杜有邻服罪。”
李林甫道:“你有何高见?”
杨慎矜道:“如果要是我来办案的话,我会让李邕为了自保而给柳绩这封信作证。杜有邻和李邕不是私交不错么?如果李邕出来作证说杜有邻确实和他谈论过朝政的事情,确实大放厥词,这个证人的份量足以让杜有邻无法推诿。这之后便可顺理成章的将火烧到太子头上,就算我们不去烧这把火,陛下心里也会想这一切的背后是太子的纵容了。”
王鉷叫道:“杨慎矜,你倒是会抢差事,这事儿凭什么便是你去?我王鉷便不能去办么?再说了,你出的这什么主意?李邕岂会愿意出来作证?那个老东西臭硬的很,亏你说的出来,若是他不愿反而抖落出去,此事该如何收场?”
杨慎矜冷笑道:“你王御史还是呆在京城为好,这方面的事情我去代劳便可。至于你说李邕未必会同意作证,我看不尽然。李邕自身难保,给他机会他一定会抓住。就算他不愿作证,我也有办法解决,这点本事没有,我杨慎矜岂不是白混了。”
王鉷啐道:“你有办法我便没办法么?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抢这份功劳。不成,你若去,我便也去,办法我也有,未必不比你高明,我王鉷的手段相国是知道的。”
杨慎矜怒道:“简直不可理喻,哪有你我同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