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绩长叹道:“他们诬陷我,我也无法反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岳父教诲的对,我不该放浪跳脱,喜欢以豪爽自居,结交这些三教九流之辈。今日如此下场,也是我咎由自取。”
吉温微笑看着柳绩追悔莫及的样子,半晌忽然轻声道:“柳别驾何必如此,山穷水尽未必无路,险绝之境未必无生,只是看你的选择罢了。”
柳绩身子一抖,愣愣的看着吉温道:“吉士曹说的什么?”
吉温微笑不语,缓缓摆手道:“你们都下去,把人犯都押下去好生的看押,沏一壶茶摆在院子里,我同柳别驾有话要说。”
茶水摆在院子的石磨子上,吉温站在院子里朝兀自发愣的柳绩招手,柳绩拖着步子跨出屋子,初升的朝阳的光芒在柳绩看来颇有些炫目,一夜未眠让他的眼睛一阵的刺痛,眼前也有些发黑,忙闭目稳定了一会儿,才举步来到石磨旁边。
“坐。”吉温像个老朋友般的招呼着,但其实无论在京城还是在这里,柳绩和吉温都从来不是朋友,相互间也并无交集。
柳绩机械的坐下,怔怔的看着吉温。吉温又道:“喝茶,我知道柳别驾早起有饮茶的习惯,喝吧。”
柳绩默默端起茶杯来小口的喝茶,他确实口干舌燥,刚才流汗太多,身子不但焦渴而且有些虚脱,茶水入腹,心中好受了许多。
“柳别驾,在京城时我便听过你的大名,但我没想到,咱们能坐在一起喝茶居然是在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北海,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当真是难以预料。”
柳绩喝不去茶了,颓然放下茶盅。
吉温微笑续道:“很早以前有个朋友告诉我,人生之际遇便在毫厘一念之间,有时候看似人生无望,但其实只要一个小小的契机便可否极泰来。我听这位朋友说这句话的时候,曾经嗤之以鼻。那时候正是我吉温最颓废无助的时候,你也知道,当今陛下对我的考语是什么,那是我在县域小吏的任上,根本不信什么否极泰来之说。”
柳绩默默无语,他根本没兴趣听吉温说他的过望,若是平时,他恐怕早已不给吉温面子拂袖便走,但现在他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
“后来,发生了一件小小的事情,我甚至没有意料到这件事会改变我的际遇,但就算我身在谷底自觉无望之时,这件事还是让我坐上了今天的位置。也许你柳别驾会笑话我这个京兆府士曹的职位并无吸引力,但对一个被陛下盖棺论定之人,能有今日的位置,是否算得上是一种异数呢?”
就连柳绩也不得不承认吉温并没有自吹自擂,虽然人人都知道吉温是仰仗李林甫之力而得到升迁,但能让李林甫不顾陛下的话而重用吉温,这不是异数是什么?
“所以,绝处未必不能逢生,自那以后,我一直相信这句话,关键是你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做了正确的事情,便会立刻改变局面。所谓的事在人为,便是这个意思了。”
柳绩愣愣道:“吉士曹,你究竟要和我说什么?”
“很简单,柳别驾现在可谓身陷绝境了,我拿了你进京之后,你怕是不久便要人头落地。然而,此时要是有一个选择让你摆脱所有的指控,洗脱所有的罪名,那便是我说的契机。关键的问题是,你是否会抓住这个契机,而不是白白的看着它从眼前流失。”
吉温言语淡然,静静说道。
第192章 欲动
满身疲惫的王源天黑之后回到家中,王家宅中众人却因他的迟归而慌了手脚,王源进门的时候,公孙兰李欣儿师徒已经打扮妥当正要出门,打算去寻找王源,生恐王源又出纰漏了。
见王源归来,众人虚惊一场,埋怨之余各自欢喜。
吃了晚饭后,王源叫了公孙兰和李欣儿两人来到书房中,将今日得知的消息和同李辅国见面的事情说了一遍,她们两人是王源唯一能谈及此事的对象了。王源也想知道自己的判断有没有出问题,公孙兰曾经在宫中生活过,对朝中之事也颇有些见地,王源很想听听她的意见。
王源刚说完此事,李欣儿便讶异道:“这不太可能吧,韦坚皇甫惟明的事情才刚刚过去几个月,老贼便想着再来一次么?况且李邕和与太子殿下之间的交往并不密切,他其实并不能算是太子一党,若说是对付李适之倒还说的过去。那个柳绩的夫人虽然是太子良娣的姐姐,但太子可从没和柳绩有过什么来往,据我所知太子根本就不喜欢这个柳绩。”
王源皱眉看着李欣儿道:“十二娘的意思是,吉温就是去找李邕麻烦的,从而能通过扳倒李邕牵连李适之,不会针对太子是么?”
李欣儿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认为,老贼再来一次针对太子的行动未免太捉急了些。而且拿柳绩说事未免牵强。”
王源微微摇头道:“我不否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千里迢迢派吉温去北海郡,给杨钊的信里也说是去对付李邕。而偏偏那柳绩便在北海郡,这事儿难道就是巧合?若我是李林甫的话,我若想扳倒李适之怕不用这么劳师动众。况且这吉温的身份也是个谜团,他一个京兆府士曹,凭什么去北海找李邕的麻烦?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欣儿脑子不够用,愕然道:“这我倒是没想到,这吉温的身份确实难以解释。”
王源看向公孙兰,公孙兰缓缓抬手用小剪刀剪了剪烛花,让书房中大放光明,轻轻开口道:“王源,你是知道我的态度的,我一直都不赞成你卷入这些事情里。然而,事到如今,却也难以置身事外。你关心此事是担心李林甫真的得逞之后会于己不利。说到底李林甫和王鉷他们对你还是有敌意的是么?”
王源点头道:“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哦?还有其他的原因么?难道你真的诚心诚意为了太子的安危考虑?”公孙兰的话语中有一丝揶揄之意。
王源不便开口明说,难道告诉她们说不久之后大唐会发生安史之乱,自己还指望着能不被杨家拖累么?
“就算是吧,说说你的看法。”王源道。
公孙兰笑了笑道:“这件事教我看来必不会如欣儿所说的那么简单。只需明白一点,李林甫目前最大的敌人是谁?想明白了这一点,便会理解所有的事情。李林甫为何在有很多机会除掉李适之的时候一直都留着他?那不是李林甫不想,而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李林甫的头号敌人不是李适之,而是即将即位的太子。太子一即位李林甫除了造反之外便只有被杀头的命运。造反他是造不起来的,所以他只能在此之前将太子拉下储君之位,让他支持的寿王坐上太子之位,这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李欣儿道:“这我也明白,但为何不能除了李适之之后再对付太子呢?好像也没什么妨害呢。”
公孙兰道:“这便是李林甫的厉害之处,要么先解决太子的问题,要么李适之和太子同时解决,这才符合李林甫的想法。你们都知道,李适之还不能算是太子一党,他的身边围绕着裴宽、李邕、裴敦复等人,都不能算是太子的党羽。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李适之有自己心目中的即位人选,而对李亨并不满意,这一切无从得知。如果李林甫早早扳倒了李适之的话,试想一下朝中会是什么格局?”
王源低声道:“你是说,李适之一倒,所有李适之一派的官员都会直接倒向太子,从而形成合力对抗李林甫,这样一来李林甫要想扳倒太子的难度加大,这不符合李林甫最终的目的是么?”
公孙兰点头微笑道:“正是此意。本是三足鼎立,硬是要逼得刘玄德和孙仲谋联合起来对抗曹孟德,就算曹孟德兵强马壮也未必能胜。赤壁之战便是例子。而对李林甫而言,他的退路可比曹孟德小的多了,曹孟德还可以逃回去重整旗鼓,李林甫若是搬不倒太子,太子一旦登基,便是人头落地之局,他完全输不起。”
这个比喻浅显易懂,王源挑起大指赞道:“表姐乃女中诸葛,精辟之极。”
李欣儿也懂了,点头道:“所以李林甫会优先解决太子的事情,师傅认为这次吉温去北海郡必是和太子有关。”
公孙兰道:“我认为李林甫不会做无用和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至于你说的韦坚皇甫惟明的案子刚刚过去数月的这些话,这恰恰说明了李林甫的急迫心情。陛下年事已高,太子即位在即,李林甫不能不急。”
王源点头表示赞同,想了想问道:“表姐认为找柳绩作为突破口会对太子有威胁么?刚才十二娘也说了,柳绩其实和太子的关系并不好。”
公孙兰冷笑道:“这种情形下,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韦坚和皇甫惟明的案子你们以为合理么?还不是照样逼得李亨将太子妃都休了?陛下的态度暧昧,放任众人倾轧,在这种情形下发生什么事都不令人意外。”
王源道:“柳绩的岳父杜有邻是太子府的属官,听说那柳绩和杜有邻关系不睦,会不会被利用这一点?”
公孙兰摊手道:“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李林甫会用什么手段。但如果真的是去北海通过柳绩这条线的话,怕是你的担心不是多余。”
王源皱眉道:“不知道太子会做出何种应对,我是真的有些担心太子会应付不了。”
公孙兰笑道:“你倒是替太子操起心来了,太子府中能人不少,会想不出好办法来么?”
王源摇头道:“经过韦坚一案,你还信太子府里有能人么?休掉太子妃韦氏,和韦氏划清界限,任由韦坚和皇甫惟明被杀,这也算是好办法的话,那我无话可说了。”
公孙兰微笑道:“看来你还不够心狠手辣,在某些人看来,太子此举可谓是壮士断腕之举,聪明果断之极。而且事实上太子做出这些表示之后李林甫确实拿他没什么办法了。”
王源啐了一口道:“呸,这也算是办法,简直丢人。自己老婆都保不住,还算是男人么?我是看不起他这么做的,这不是英雄,这是狗熊。”
李欣儿嘻嘻而笑,扶着王源的胳膊道:“你发什么火,真是的,倒像是逼着你休了自己的老婆一般。”
王源道:“我便是掉了脑袋也不会休了自己的女人保命。”
公孙兰微笑不语。
王源道:“我很担心,以太子的想法,搞不好又要休了那个杜良娣,表示自己和杜家毫无干系,来躲过这一劫。那我可真的对太子无语了。”
公孙兰和李欣儿尽皆愕然,不过仔细一想,倒是并非没有这个可能,太子妃都能休,次妃自然也是能休的,反正已经干过一次很有效,为何不干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