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大明 第1018节

  另外一个原因便是,王源并不想进行强攻。抵达长安城下之后,当看到长安城的防御规模的时候,王源便相当的吃惊了。短短月余时间,长安城的城墙又高了不少,箭塔又多了不少。城墙高度厚度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这几乎已经不是一座城池了,就像是一座高大的城堡一般。若是强行攻击的话,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攻进去。

  王源不想死太多的人,倒不是妇人之仁,而是他见了太多的死亡。如果这场大战再死个几十万人的话,战后的恢复不知道要拖后多少年。当今大唐,经过安禄山反叛和内战之后,伤亡人数恐已有上百万之数。大批的青壮年受伤或者战死,于国于家都是极为不利的。

  当王源得知在扬州城的一场暴动之后,百姓们杀了崔氏兄弟和沈子芳,且将三人的人头不远千里送到自己手里的时候。这种不能再让百姓们死伤太多的想法愈发的强烈。王源也知道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但他一想到长安城中的兵马大多都是被强征入军的老百姓的时候,这种心魔便挥之不去,无法释怀。这也迫使他积极的思考,如何才能以最小的死亡完成这最后的一击。

  长安城虽然四城紧闭,早已断绝了进出的通道,但王源还是得到了城中的一些消息。城内的细作有一万种办法将消息传递出来,这对斥候们而言不是难事。由此,王源也知道了长安城中众志成城守城的一些情形。

  王源惊讶的是,李光弼在经历了通州之败后居然还主持着大局,李瑁居然没治他的罪,这简直不可思议。得知这个消息的高仙芝等众将也表示惊讶,在他们的想法里,李光弼怎么可能还在掌控大局。

  对神策军而言,这不是好消息。通州之战后,王源在内部会议上分析了原因。他认为李光弼在此战中虽有失误,但应对还是得当的,实在是神策军的手段太强,而李光弼手下的兵马素质实在堪忧,否则李光弼不至于如此惨败。王源决定速战速决,不愿意拖延太久的原因便是不希望在数日的鏖战中让那些新兵们适应战场的残酷。有时候一场战斗便可以让一名新兵在心理上成熟起来,这在人数占优的对决中便以足够。李光弼能想出那种圆形防守阵型,足以说明他不是泛泛之辈。可惜的是,自己拥有虎蹲炮这种神器。王源扪心自问,若自己不是穿越而来,没有想办法开挂的话,自己定非李光弼的对手。

  那么现在,李光弼依旧主持着城中大局,且鼓动起城中的士气誓死守城,李瑁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信任着他,这说明李光弼在李瑁的朝廷中的地位之重。甚至可以说,长安城中之所以到现在还有这么积极的态度,完全是李光弼一人的作用。他便是如今长安城中的定海神针,没有他长安城怕是一片混乱了。

  对于王源的这番评价,高仙芝表示极大的认同。两人一致认为,要想顺利的攻下长安,或许先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便是让长安城中重新陷入混乱,让李光弼无法主持大局,这或许才是关键的一步。

  经过数日的思考和商议,王源和高仙芝商定了计划。

  十一月初十日,神策军兵临长安城下的第十九天的上午,神策军毫无征兆的发动了攻城作战。

  说是攻城作战,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在攻城。而似乎是一种炫耀。从上午辰时开始,总数六十六门虎蹲炮在城下一字排开,对着长安城中进行了一场狂轰烂炸。往长安西城倾泻了数百发的炮弹,将西城三排民坊尽数笼罩在内。数十发炮弹竟然远远的打到了皇城西侧的掖庭宫内,将掖庭宫内的两座殿宇轰塌。

  李瑁吓得魂飞魄散,紧急起驾往东搬迁到了他不愿意居住的兴庆宫中暂住。要知道皇城距离城西七里之遥,对方的炮弹居然可以轰到皇城,那么长安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理论上来说,若是对方在四城都布置了攻城大炮的话,城中便再无安全的所在了。长安城最中间的位置都在轰炸范围之内。

  好在炮击持续了不是太久。一个时辰后,炮击停止。城西一侧房舍被炸塌了几百间,人倒是死的不多,但带给百姓们的恐慌是极大的。西城的百姓们拖儿带女的往东城跑,不愿再住在西城了,因为那里可一点也不安全。

  李光弼意识到王源是要故意制造城中的混乱,要让百姓们的恐慌打乱守城的节奏,他派出兵马严禁百姓流窜,不许他们满城乱窜,以维护稳定的秩序。同时公告百姓,即便对方又如此火器可轰击城内,但他们攻不破城墙,那便不必惊慌。

  可是仿佛是为了打脸一般,午后时分,外边的虎蹲炮又是一轮齐射。这一次轰击的是城门和城楼。半个小时下来,城门被轰的稀巴烂,四层高的城楼被轰的倒塌下来。幸亏各处城门洞都已经用土石封死,城门破了倒也无碍。但半空中的城楼倒塌下来的场景,还是让守城的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他们开始怀疑在对方如此凶狠的手段下,这些工事还能不能经受的住。

  但神策军的轰击是有技巧的,他们没有朝着城墙轰击。以长安城目前的城防,轰击城墙即便是爆破弹也未必奏效。徒耗虎蹲炮耐久和弹药罢了。

第1100章 造势

  这样的轰击陆陆续续持续了一整天。城里打几炮爆炸弹,城墙上的箭塔上轰几炮铁弹。一天下来,炸毁了五六百间房舍,干塌了西城三座城门楼和城墙上的三十多座箭塔。城中的紧张气氛在蔓延,流言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大肆的滋生和传播起来。

  “神策军可真是厉害啊,难怪李相国会在通州大败。神策军手中有这等攻城武器,谁能挡得住?一炮轰下来,房子都轰塌半边,我的老天爷,太可怕了。”

  “这便可怕了?我可是听说了,神策军还没动真格的呢。听说那王源手中还有一种叫做‘轰天雷’的玩意儿,比之今日的这些打进城里的玩意儿厉害百倍。丰州城下,王源只有几万人,跟回纥人的十万骑兵打,你道为何轻易取胜的么?便是用的那玩意。听说‘轰天雷’一炸便是几百人尸骨无存,天崩地裂,无坚不摧呢。”

  “……照你这么说,岂非城墙再坚固也是无用?他们岂非随随便便就打进来了?”

  “可不是如此么?本来就没用。那轰天雷可开山裂石,城墙根本抵挡不住。”

  “那李相国为何还逼着大伙儿去修城墙,修工事?这不是白费气力么?”

  “李光弼这么干是有原因的。听说这当中是有内情的。”

  “什么原因?说来听听。”

  “……我也是道听途说,未必是真。我只这么一说,你只这么一听,转了头我可不认。”

  “放心便是,我不会乱说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告诉你呀,李相国和王源之间有深仇大恨。当初太上皇在成都的时候,李相国便跟王源之间斗得不可开交。王源率兵马离开成都出来平叛的时候,李相国便在成都到处跟人说王源要谋反篡位,连太上皇也信了他,差点命人拿了王源。可王源是何等样人?怎会轻易束手就擒,后来率兵回到成都,扬言要找李相国算账,李相国见势不妙便逃离了成都。后来便拥立了新皇即位,跟王源唱对台戏。你想想,这两个人之间能和好么?所以现在各为其主,打的不可开交。但其实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新皇当皇帝,那又有什么干系?”

  “……你的意思是说,那王源现在拥太上皇复位,也是被李相国给逼的没法子是么?他们是死对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是么?”

  “可不就是这样么?你现在知道李相国为何要死命的逼全城百姓加固城墙工事了吧,那是因为他知道王源是冲着自己来的,若被王源攻破长安,第一个死的便是他,所以他不得不死守……”

  “这……你说的这些好像没什么根据吧,你说李相国和王源之间有深仇大恨,这我倒是可以信。但你说王源起兵攻长安便是为了杀李相国,这恐怕有些牵强。”

  “你这不抬扛么?我刚才已经说了,这一切都是道听途说,我岂能保证这些都是真的?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之间的事情,我这等市井小人物又怎能知晓的清楚?或许根本就是没影子的事,又或者一切都是真的,谁能知道呢?总之不管是真是假,咱们老百姓倒霉,朝不保夕,还天天累得跟狗一样。罢了,不说了,咱们说的话你可别瞎传出去,我可不想去蹲大狱,你可莫害我。”

  “放心放心,我闲的慌么?到处说这等事。”

  以上这段对话只是城中市井之间流言的某一个版本而已。似这等流言,在长安城中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滋生出来,很快便在大街小巷之间流传开来。各种各样的版本的对话,其实其核心的内容便是,王源此次攻打长安的目的便是为了李光弼而来,他并非对新皇不敬,而是因为李光弼在新皇面前给他栽赃陷害,逼得他不得不走今日这一步。所以王源的目标便是要抓到李光弼,杀了李光弼。更离奇的是,王源手中握有一种叫做轰天雷的大杀器的消息也传的有鼻子有眼。据说这轰天雷无坚不摧,城墙再坚固其实也抵挡不住。一切的加固城墙修建工事的行为都不过是在徒劳罢了。

  所有这些流言的起源,便是长安城中混入的神策军的细作之口。王源要实施的计划的第一步便是在城中散布这些莫名其妙的消息。散布自己和李光弼不共戴天的各种传闻,散布自己完全有能力拿下长安的流言,大肆宣扬那种并不存在的轰天雷的厉害。配合着这些流言,本就已经人心不稳的长安城中,变得更加的人心惶惶,到处都弥漫着一种焦灼和惊恐。

  这些流言和传闻其实是很有漏洞的,譬如李光弼和王源之间的恩怨,很多人都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特别是那些从成都回到京城的官员和百姓,他们都知道,其实李光弼的时候并没有发生流传的那些事情。李光弼确实和郭子仪在成都待过一段时间,但那段时间平安无事,根本没有什么和王源之间闹翻的事情。不过李光弼忽然离开成都跑去朔方河东一带倒是有的。新皇在李光弼的拥戴下登基也是实情,但事实却并非是和传言的那样,其中大有出入。

  谎言重复了一千次便是真理。在外有大军压境,炮弹在城里落下炸响,每日超不保夕的时候,百姓们根本无暇去分辨求证这些谎言的真假。这些流言一旦满城传开来,很多百姓便都信以为真,以为真相正是如此了。很多百姓开始暗中的诅咒李光弼,怪他为一人的恩怨连累了整个朝廷和全城的军民。诅咒他早点去死,免得连累了大家。

  仿佛是为了让这样的流言变得更加的可信,神策军在城外空地上进行了一次规模庞大的爆破行动。在城头数万守军和百姓的注视之下,西城外那座雄伟的被称作跃马台的土山包,在一声巨响之后被夷为平地。要知道那座跃马台可是一座高五六长,方圆数十步的巨大土台。上面绿树葱葱,还有一座巨大的亭台。甚是雄伟的一座土山,居然在那一声巨大的爆炸之后被夷为平地。这一下子便证明了对方手中确实有那种叫做轰天雷的攻城利器的存在。跃马台都能被夷为平地,城墙跟跃马台相比要矮小了许多,那还能抵挡的住么?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神策军的手段而已。为了将这座土山夷为平地。王源事前命人将土山内部基本挖空了。然后将百余只炸药包贴着山包的顶部安置,引爆之后自然是天崩地裂,山包塌陷,彻底夷为平地。事实上在引爆之前,因为挖空泥土的行为,导致跃马台上的凉亭差点倒塌,还是用巨木在下边撑住了才没有露馅。为了挖开土包,一千多士兵硬是挖了三个晚上,将挖出来的泥土全部用沙包装运至营后堆积,不让城头看出破绽。可谓是为了配合城里的流言,王源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军中新补充了几百只炸药包,王源曾经想过要通过在城墙下安置炸药包的手段炸塌城墙的。但他发现这个想法很好,但实施起来却是不可能的。要在城墙下放置炸药包,达到炸毁城墙的目的,或许在其他的城池可行,但在这里绝对不行。挖地道通向城下是私心妄想,光是那十几丈宽,数丈深的护城河便不可逾越,更别说要想炸塌城墙,必须得挖透城墙根部的地基,将炸药防止在城墙地基之下才可。那可不是一般的工程量,有那手段,何不干脆直接挖穿城墙,还费那个劲作甚?所以宝贵的炸药便成为了王源演戏给城中军民看的手段,给城里火热的流言再加一把火。

  这个消息也确实迅速的让城中的流言达到了沸腾的状态。原本不太信的人因为轰天雷的存在也开始相信整件事情。高明的撒谎者一般都是谎言夹杂着真话,一旦真话被证实,人们便会连谎言的部分也都认可了。这便是人的一种普遍的心理。

  满城风声,自然不可能不被上层得知。李光弼对这些流言也早有耳闻,但他却无暇去处理,因为时间紧迫,他现在一门心思要做的便是抓紧将长安城防加固,抓紧训练新兵,抓紧准备守城的物资,一刻也不能耽搁。他知道,城外的神策军是不可能一直驻扎不攻的。随着即将进入寒冬腊月之中,天气的严寒也逼着神策军做出选择,他们要么在下一场大雪来临之前撤走,要么便会在那之前发动攻城。更有可能发生的是后者。

  李光弼不在乎,但不代表其他人不在乎。郑秋山从城中开始流传这些流言的时候便已有耳闻,数日后城中这样的流言越来越沸腾的时候,郑秋山终于去见了李瑁,告知了城中流传之事。

  李瑁闻听此事后将郑秋山狠狠的训斥了一顿,斥责他道:“眼下众志成城防守长安之时,你拿这些市井流言来跟朕说,那是何意?你该去全力协助李光弼办事才是,而不是背地里说他的坏话。”

  郑秋山满脸羞愧的退了出来,气的心中大骂。但他没有放弃,他觉得这件事必有蹊跷。若流言是真,那李光弼便是拖着大家一起下水,他有责任让陛下明白这一点。

  一日后,当城外的轰天雷爆炸的消息得到证实之后,郑秋山再一次进宫,详细描述了轰天雷将那座跃马台夷为平地的经过,并找来十几名亲眼目击此事的将领加以证实。李瑁这时候才感到有些紧张。这轰天雷威力如此之大,那这城墙工事修建了又有何用?长安城岂非危在旦夕么?李光弼为何无动于衷?难道当真是因为他绝无退路?不得不死撑着?

  一旦心中有了疑惑的苗头,接下来便是源源不断的猜疑。李瑁本就是个疑心重的人,只是对于李光弼,他一向并无猜忌。可是李光弼兵败之后,即便依旧信任李光弼,但和以前相比,心中早已生了些疙瘩。此时更是越想越觉得猜疑。郑秋山又在旁不断的添油加醋,着实加了一把火。但即便如此,李瑁还是没有表态,他并不完全相信这件事。但问题是,那轰天雷如果属实,长安城的安危确实堪舆,这件事需要问问李光弼,看他如何应答。

  李瑁立刻召见了李光弼,先是询问了城防的进展和对战事的展望,李光弼条理清楚的回到了李瑁,这些本就是他在心里千遍万遍想好的事情,自然是胸有成竹。

  然后,李瑁话锋一转,问到了轰天雷的事情。

  “兄长,城里疯传神策军有一种叫做轰天雷的攻城利器,可轰破城墙。这是不是真的?”

  只这一句,李光弼便知道李瑁已经知道了城中的那些流言了。李光弼正色道:“陛下,此时此刻,如何能被城中的那些市井传言所左右?所谓的轰天雷纯属子虚乌有之事,陛下不要相信。长安城只要城防坚固,上下齐心,众志成城,绝无被破之虞。”

  李瑁皱眉道:“可是听说神策军在城外试射了一发,夷平了跃马台啊,难道没有这件事么?”

  李光弼道:“有,跃马台确实被夷平了,但臣并不认为那便是什么轰天雷。臣从未听说过他们有轰天雷这种攻城火器,城中流传的所谓轰天雷在和回纥之战中转败为胜的事情也是假的,臣亲自做过调查,那是他们用一种叫做‘手榴弹’的火器杀敌,而绝非是什么轰天雷。那东西威力不大,对我城防无损。”

  李瑁哦了一声又问道:“你怎知他们没有轰天雷?万一他们真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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