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物资,城下的尸体也堆积如山。这场大战虽然没有进行过真正的大兵团的集体厮杀,但还是酿成了巨大的伤亡。李光弼的三十万大军在此战中死亡人数超过六万人,这实在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目。这些尸体在城下战场上已经摆了好几天了,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倒也没有酿成腐烂恶臭的情形。数万尸体想要挖坑掩埋也是个大工程。而王源一向的作法是,堆成几座尸山,然后一把火给烧个干净。这是最快捷最省事的办法。
于是乎,一车车的尸体被大车运往南边的山谷之中,堆成一座座小山。大批的柴草木头被搬运覆盖在尸体上,浇上油脂,点起火头。不久后,山谷之中数股黑烟升腾而起,直冲天际,即便是特意放在南边的下风处进行燃烧,空气中依旧黑灰飘荡,焦臭弥漫。
午时初,率兵前去追击李光弼的柳钧带着骑兵空手而归,他们没能抓到李光弼。通州府衙大堂之中,庆功酒宴开始之前,柳钧赶了回来,懊悔的向王源禀报了追击的经过。
敌军溃败之后,李光弼带着一万骑兵早早的便逃进了通向金州的山道。柳钧之所以要追,是因为山道中段已经被神策军破坏堵塞,所以李光弼他们其实无路可逃。然而让柳钧等人无语的是,他们追击了三十余里地,在老鹰口狭窄的山道上被成千上万的战马的尸体拦住了去路。这些战马的尸体堆积在道路上将山道完全堵塞了。
很显然,是李光弼下令杀了骑兵的战马作为路障,为了挡住后面的追兵,他也是不顾一切了。或许正是神策军之前拦阻山道的作法给了他启发。他没能力将两侧的山梁炸塌堵塞山道,便用珍贵的战马作为路障来拦路了。还别说,这办法还真是有效。战马的尸体又沉又大。几十匹便可将路面拦阻住,想搬运开这些沉重的马尸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况且是上万匹战马,尸体堆积的蔓延里许之地。一个个的搬运清理也不知忙道什么时候。
柳钧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清理出百余步的通道,却浪费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最后柳钧放弃了。很显然等到通道全部清理完毕,起码要到傍晚时分。到那时,李光弼怕是早已逃的无影无踪了。况且山道上追敌也有极大的危险,玩意李光弼于险要出设伏,来个出其不意的伏击战,那岂非得不偿失。
王源听了柳钧的禀报呵呵笑道:“算他走运,这次又从我们手里逃了。但他可以从我们手中逃走,却未必能逃过李瑁的惩罚。三十万大军被他败光了,看他如何和李瑁解释。来人,上酒菜,庆功宴正式开始。”
座上众将领顿时活跃了起来,从敌军压境开始,没人能好好睡一觉,好好的吃一顿,因为所有人的心都是悬着的。而现在,敌军三十万兵马灰飞烟灭,李光弼落荒而逃,这场危机终于还是以神策军的大胜而告终。众人心情大畅,心头的乌云一扫而空。
第1096章 被动
一大盆一大盆的酒肉端了上来,众将开怀畅饮,大吃大喝,尽情叫闹。不久后喝的醉醺醺的众将一个个的端着酒碗来敬王源,王源来者不拒,酒到杯干,逸兴豪飞。
酒过三坛,菜过五盆,厅外忽然有人叫道:“下雪了。”
众人伸着脖子朝厅外看,果然飘飘洒洒如飞絮,一朵朵的雪花正往下落。蜀地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午前停了风,我估摸着这场雪不远了,没想到这么快。那些逃入山林中的败兵怕是要遭殃。昌龄兄,待会酒席之后,请你带些人手在城外搭几片草棚子,摆上几百口大锅熬粥。”王源笑道。
王昌龄不解道:“那是作甚?”
“安置投降的降兵啊。我敢断定,那些山林里的败兵一定熬不住严寒要出来投降。宋建功,你派人协助王司马办理此事。所有俘虏归拢之后登记造册,跟他们讲明道理,最后连全部都遣送回原籍。让他们和家人团聚。”王源道。
“遵命。”宋建功点头应诺。
王昌龄大为感叹道:“大帅当真是宅心仁厚,此举大善。我原以为,这些俘虏,大帅都是要留着他们做苦役的。”
王源呵呵笑道:“我留着他们作甚?他们都是百姓罢了。只要手中无兵器,不再战场之上,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寻常百姓。李瑁强征百姓入伍,各地已经被他搅的一塌糊涂。这些青壮男子一走,那些剩下的老弱妇孺怎么办?他们必须回去。莫看这只是十几万的百姓,牵扯的是十几万户上百万人的安定。牵扯了数百个州府的安定。我们打仗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天下的安定么?”
王昌龄连连点头,举杯连着敬了王源数杯,坐下时身子摇晃,已有醺醺之意。
刘德海打着酒嗝问道:“大帅,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挥师北上么?听说北边有些吃力。李瑁带着二十万兵马耀武扬威,高仙芝大帅那五万人似乎有些吃力吧。”
刘德海的话问出了众将的心声,众将已经得到了风声,说北边的李瑁的二十万大军势如破竹已经攻破了庆州宁州和陇州,正直逼成都而来。之前通州城下战云密布,也无暇去管,但现在正是可以抽身北上的机会。
王源擦了擦嘴,笑道:“我知道你们想的什么,定是想挟此战之威,一举歼灭北边的二十万兵马。但我只能扫兴的告诉你们,我们不会北上。”
“大帅,不去帮忙,难道任由他们攻到成都么?我们退守成都?”刘德海叫道。
王源摇头道:“不是不去帮忙,而是去了也白去。我估计,不出三日之内,李瑁退兵的消息必来。李光弼惨败而归,李瑁还有胆量攻成都么?他得到消息后必然赶紧逃回长安,管保跑的比兔子还快。咱们现在去连根毛都捞不到了。所以,我们要在通州休整,同时派人去清理山道。等待新一轮的补给之后,便取道金州,直逼长安。从现在起,是我们反攻的时候,岂容他李瑁撒野。”
“可是大帅,咱们在这里休整,岂非给了他们重新募兵的机会。刚刚打散了李光弼的乌合之众,若是他们再招募个十几万兵马,会同李瑁的二十万兵马守长安城的话,我们岂非难以攻克?新兵守城还是有用的。”宋建功皱眉问道。
王源哈哈笑道:“宋大将军,如今的局面已然明朗,今日之战传至天下之后,形势将有大逆转。南方诸府西南诸地若还看不清形势的话,那只能说是他们自己作死了。而且就算他们再募集兵马,又能挡得住我大军么?我们休整兵马,正是为了一举破城而已。严寒将至,一切都要准备完善,否则如何进军?攻长安我们可不靠人命堆叠,我们靠的是火器。所以休整一段时间还是极有必要的。”
众人纷纷点头。休整的目的不是贻误战机,而是以我为主,补充消耗殆尽的弹药和物资。以现在的神策军攻城能力,若物资充足,便是铜墙铁壁怕是也抵挡不住。
……
通州西北八百里外的陇州城中,城中最豪华的一座宅邸里,李瑁坐在书案旁,手中拿着一根炭笔,对着案上摆着的一张地图圈圈画画。他的身旁,两名侍女捧着茶水在旁侍立。贴身内侍黄安正在拨弄着炭火,让屋子里更加的暖和。
八天前,李瑁和郑秋山率领二十万大军经由邠州进攻陇右道几乎呈势如破竹之势,两天两城,庆宁二州不费吹灰之力到手。
虽然这两座城池被攻占下来之后,城中已经空空如也,墙倒屋塌百姓寥寥,几乎是两座无用的废墟。但这依旧让李瑁和郑秋山兴奋不已。神策军只有五万兵马在高仙芝的率领下做了象征性的防守,几乎是一触即溃便拱手将城池相让,李瑁君臣和整支兵马更是自信心爆棚,他们均认为在很短时间里便可攻到成都城下。
虽然在陇州一战遇到了些小麻烦,高仙芝率领兵马在侧后方对大军后队进行了数次袭扰。后营遇到几次袭击,损失了七千多兵马,粮草物资也被烧毁了小部分。但这些事并没有影响李瑁前进的决心。他和郑秋山都认为,这是神策军拖延自己的兵马前进的手段,他只不过是想吸引自己的大军去围剿,从而拖延时日罢了。高仙芝越是骚扰,李瑁便越不去搭理他,只管往前进军。鉴于此,李瑁反而下令加快进军的步伐,甚至不去管被高仙芝断绝了后方粮道的事情。
李瑁认为,从陇州到成都,只需六七日的时间。而军中存粮可撑十几日,就算没有粮草供应,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拿下成都。拿下成都,什么事都可解决了。
抱着这种想法,李瑁和郑秋山迅速的拿下了陇州。但此时,大军遇到了个麻烦,那便是天下大雪了。天气骤然的变坏,让李瑁想快速的离开陇州的计划受阻。军中必须要有御寒的柴薪等物资,这逼得李瑁不得不在陇州停留,派郑秋山率十万兵马沿着来路去保护后方被阻断在庆州城中的后勤物资。
今日是进军的第八天了,按照日程,今晚郑秋山将保护后勤辎重赶回陇州。明日大军便可按照计划出发。拿下前面的歧州凤州兴州之后,再往南渡过羌水,拿下梓州,便兵临成都城下了。而这一切足可在十日内完成。
李瑁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心里憧憬拿下成都之后和父皇见面的情形了。到时候自己见了父皇,会对他恭恭敬敬的行礼,面带笑容对父皇说道:“父皇,儿臣和你又相聚了。”但不知父皇会怎么回答,但那场面肯定很有趣。还有,王源那厮的家眷在成都,自己抓到他的家眷儿女好狠狠的折磨。他不是抢了玉环么?不知道能不能夺回玉环。即便玉环不在,他的妻妾自己也可以笑纳。他抢了自己的女人,自己便抢了他的女人。李瑁想到这些,心里都快乐开花了。
“陛下,歇一歇吧,烤烤火暖暖手,军国大事虽然重要,但也不用急于一时啊。陛下可要仔细自己的身体啊,我大唐社稷还靠着陛下振兴呢。”黄安的公鸭嗓子响了起来,让李瑁在地图上圈圈画画的手停了下来。
“好吧好吧,黄安,你都啰嗦几遍了,朕就歇一会,烤烤火。”李瑁笑着放下炭笔,伸了个懒腰走到炭盆旁,伸手在黄安伺候的红彤彤的炭火上烤着有些发冷的手。
黄安忙搬了张凳子塞在李瑁屁股下边,同时朝着两名站在那里的宫女摆手,口中喝道:“还不来给陛下上茶,这没长眼的。赶明儿得好好的教训你们一顿,伺候陛下有你们这么怠慢的么?”
两名宫女赶忙上前来,一人捧茶盅,一人倒茶水,沏好了一杯茶递给李瑁。李瑁接过来只润了润嘴唇,便递了回去。皱眉看着门口厚厚的帘幕道:“国丈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几更天了?说好了今日傍晚便能到的,怎地现在还没到?”
“陛下莫急。这样的天气,路远雪滑的,国丈他们又是十多万人的兵马,还押着物资粮草,肯定是快不了。要不陛下先睡一会,国丈到了后奴婢再来告诉陛下便是。”
李瑁摆摆手道:“朕不想睡,朕……”
李瑁话没说完,便被外边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那脚步声杂沓作响,似乎是很捉急的样子。
“来了!定是国丈他们,陛下的话还真是灵验,刚说国丈,国丈便像是长着顺风耳,这便到了。”黄安笑眯眯的道。
李瑁站起身来看着门口,便听外边传来郑秋山急促而且有些颤抖的声音:“陛下睡了么?郑秋山求见陛下。”
李瑁朝黄安点点头,快步走到案后端坐。黄安迈着小碎步来到门帘旁,伸手掀开门帘笑道:“国丈来了啊,陛下正等着你呢,刚才还说……”
郑秋山没等黄安说完带着满身的寒气便跨了进来,手臂一拨,差点将黄安摔了个趔趄。黄安气的眼睛翻白,想要说两句风凉话,却见郑秋山已经带着一阵寒风冲到了李瑁案前。
“臣见过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郑秋山开口便让人心惊肉跳,语气中甚有惊慌之意。
李瑁皱眉道:“何事如此惊慌?是粮草和柴薪棉帐没运来么?”
“不是这些,陛下,是另外的事情。臣禀报陛下,陛下千万莫要生气。”
“到底是什么事?”李瑁皱眉道。
“通州……通州之战败了。李光弼败了。”郑秋山咬牙道。
“什么?”李瑁脸色瞬间变白,扶额叫道:“怎么可能?你是说李光弼在通州战败了?”
“正是,臣在宁州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郑秋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