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说了窦怀贞、萧至忠在南衙聚兵的事情。
李隆基道:“好在你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收复了北衙禁军,不然当真危险。我们先去控制长乐、承天、永安三门,将皇城内宫封锁起来,只要我们控制了皇宫,以皇宫的坚固,南衙禁军想要破城,无异是痴心妄想。”
裴旻觉得过于保守,提议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激进一些,一味的守不是办法。只有表现的强势,才能显出我们才是正义的一方,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如陛下所说的那样,控制长乐、承天、永安三门。另一路直接杀出去,若我估算的不差,现在外城兵将必然乱作一团,兵将聚集,人心惶惶。十六卫将军对于萧至忠的话应该不会全信,只是碍于令法规矩,不得不听命行事。只要我们揭穿他们的真面目,或是直接将他们斩杀,南衙禁军未必敢反。”
李隆基眼睛一亮,心底却有些迟疑。固守三门是万全之法,能够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裴旻说的虽然有理有据,但分兵出去会导致他手中兵卒紧缺,有守不住长乐、承天、永安三门的可能。
“陛下莫要犹豫,裴旻此计大善……”李隆基话还没决定,郭元振气喘如牛的走进了武德殿。
李隆基愕然道:“郭公怎在这里?”他神色微变道:“莫不是大哥出了意外?”
郭元振断断续续的道:“没,是有了意外……也未必不是好事,我在太极宫拐角处看见太平公主的仪仗了。”依照原定计划,他是等候传召的,已定李旦的心,但是太平公主就在太极宫,恶人先告状已经失效。他留在那里也没有了意义,折回了武德殿,正好听了裴旻的提议。
郭元振本是用兵能手,在这方面无人可比,尤其是他缓气过来后,更是滔滔不绝的道:“兵法云:兵贵神速。北衙的兵与南衙不同,北衙的将领有调兵掌兵的权力,兵卒上下一心,如指臂使。而南衙宰相有调兵的权力,却没有掌兵的权力。换而言之,就算窦怀贞、萧至忠有权力调动十六卫大将军手中的军队,但执不执行,如何执行,是阳奉阴违,还是奉若圣旨,一切都看十六卫大将军自己的意思。大军逼宫,这可不是小事,十六卫大将军就算得到窦怀贞、萧至忠的命令,心中必然会有迟疑,不敢冒险。何况右骁卫将军葛福顺、左威卫将军李仙凫都是昔年响应陛下号召,诛杀韦后的功臣,跟陛下走的很近。他们或许不敢公然反对窦怀贞、萧至忠,却也不会出全力。我们真正的对手,只有完全倒向太平公主的左金吾将军李钦、右武卫将军冯柏等人。只要我们声势足够,以我们北衙的力量,足以震慑南衙。歼灭李钦、冯柏,拉拢葛福顺、李仙凫等将,诛杀贼首,抵定大局。”
裴旻终究年轻,经验善浅,固然有才智,但不及郭元振这般老辣,将一切思考的面面俱到,同样的道理,由他说出来是有理有据,说服力十足。
李隆基不再迟疑,颔首道:“就依静远、郭公的意思行事……郭公,调兵遣将,是你的长处。左右羽林军以及左右万骑,皆由你来调配。”
郭元振也不拒绝,果断下达了调派命令:左羽林军控制长乐、承天、永安三门,封锁内宫,右羽林军左右万骑率兵直攻南衙,若有遇到抵抗,格杀勿论,同时在出击的时候,大势宣扬太平公主的叛逆以及上皇旨意,让十六卫大将军心生忌惮,不敢擅自响应窦怀贞、萧至忠的号召。
最后郭元振又特别叮嘱了裴旻一声道:“皇上的安危大于一切,你的武艺最高,由你来护着皇上安危。”他这是在为裴旻考虑,裴旻协助李隆范、李隆业拉拢羽林军、万骑是李隆基兵变成功的关键,已经获得天大的从龙之功。他年纪轻根基浅,这份天大的功劳,足以让他消化好一阵子。余下的功绩分摊下去才是正理,若从龙之功过多聚在一人身上,这人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与长远的发展反而不利。
裴旻也知这个道理,听命行事。
一切正如郭元振预料的一般,窦怀贞、萧至忠虽有调兵指挥的权力,但南衙禁军真正的兵权是掌握在各自大将军手中的。聚兵逼宫这种事情,关系太大,身居高位的诸卫大将军怎能不慎重行事。几乎有一半以上的禁军敷衍了事,尤其是在羽林军、万骑杀出宫城以后,诸卫大将军更是约束自己的部下,开始盘算胜负,打算站位了。
南衙禁军各怀鬼胎,而北衙禁军却身负从龙之功,双方的士气不可以用道理来计。
尤其是最先响应窦怀贞、萧至忠号召的左金吾将军李钦、右武卫将军冯柏给左万骑使薛君故、右万骑使马旭以及知右羽林将军魏良击溃后,葛福顺、李仙凫这些亲近李隆基的十六卫将军于内部举起了反旗!
胜负已定!
第二十二章 兄悲惨妹凋零
胜负定了,但在政变的一方看来,只能算是开始!
杀戮清算才刚刚开始!
从龙之功的诱惑力是何等的巨大,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为了得到胜利者的重视。已经杀红眼的兵卒将官们自发的开始清算太平一党的余孽,太平一党的人自不用说,四处奔逃,就算不是太平党派的,只要跟太平公主走的相近的官员也是人人自危,大有误伤的可能。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军队跟乱兵没有什么两样。
李旦派遣出去意图制止政变的许延喜根本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死在了“乱兵”手上。内宫已经全在李隆基的掌控下,比起外城平静的多,许延寿平安的来到了武德殿,传达了李旦的旨意。
李隆基脸上并未有胜利者的喜悦,反而一脸的为难。原本他是将一切罪过推卸给太平公主,就算李旦怪罪下来,也是太平公主意图谋反在先。如今太平公主就在太极宫内,这罪反而不好推卸了。
“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用,父皇怪罪下来,我们兄弟一起扛了便是!”李成义斩了贾膺福、李猷之后,一直控制着中书省,直到得知左羽林军控制了长乐、承天、永安三门封锁内宫后,知李隆基已经控制了内宫,回到了武德殿,刚得知了李成器遇到的尴尬情况。
“对!事情是我们兄弟一起做的,要受罚,就让我们兄弟一起扛了!”李隆范、李隆业也一并站了出来。
郭元振也道:“孝道是君王取信天下的根本,事已至此,唯有随机应变,拖延反而无益。”
“一个手掌拍不响,相信太上皇心底也有杆秤。不会将一切责任都归于陛下……何况太平公主确实也安排了元氏女在陛下身旁。”裴旻也表了态,无论如何事情到了这一步,李旦那一关是必须要过的,宜早不宜迟。
李隆基也记起了元氏女,眼中却是一亮,重重的点了点头道:“走吧!去见我父皇!”
郭元振道:“带上老臣与裴旻、王毛仲,让王毛仲的兵士守在殿外候着。”
李隆基默默的点了点头。
一行人一路无言,气氛压抑的走进了太极殿。
承天门外的乱战杀声震天,早已传到了太极殿,李旦不住的派人打探消息,李隆基的计划以及局势的走向,李旦、太平公主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李旦心头怒火中烧,太平公主美艳的脸上带着几分惨然:面对一皇四王齐出这般盛大隆重的布局。加上有心算无心,她苦心经营的势力,一日之间,近乎土崩瓦解。即便强势如她,权谋如她,在这一刻深感计穷,无力回天。
李旦见李隆基入内,厉声道:“逆子,真有脸来见朕!”
李隆基跪伏在地,叩首道:“儿臣今日所谋,只为自保,惊动父皇,是儿之罪。”
李旦气得脸色铁青,沉声道:“你,气煞我也!当朕是老糊涂了,在这时候还要欺瞒?你们,你们一个个的所谋,面面俱到。要不是今日父皇心血来潮将你们姑母接入宫中,你姑母怕是百口莫辩,坐实这谋反大罪了吧。”
李隆基惨然一笑道:“今日一切确实是儿臣之谋,儿臣不敢欺瞒父皇,但是姑母害儿臣之心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儿臣若不还击,要不了多久只怕致死都不知为何人所害。”他目光跳过李旦,直视后方的太平公主道:“姑母,侄儿问你,我宫中的元氏女可是你的人?”
太平公主想不到李隆基竟然知道此事,事到如今,以她的高傲,却也不屑否认,颔首道:“不错,是本宫的人!”
李隆基一头磕在地上,道:“父皇,女元氏女在儿宫里一年,负责孩儿服食赤箭粉,孩儿对她毫不怀疑,甚至有心立她为嫔,直到近日才知,她竟是姑母安排负责在关键时候毒死儿臣的细作。儿臣这个皇帝做的处处受制不说,就连身旁最亲信的人,也是姑母的杀招,孩儿岂能不惧?”
李旦看了看太平公主,看了看李隆基,一时无言,沮然若丧。他重视亲情胜于一切,固然对胞妹太平感情深厚,可他对自己的儿子何尝不是一样钟爱。如今妹妹要杀儿子,儿子现在对付妹妹,他夹在中间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好半响,李旦才道:“三郎,你想把你姑母怎么样?”
李隆基看着李旦,想说却不敢说。李隆基自继任太子以后,一直让太平公主踩着,即便他当上了皇帝,一样如此。对于他这个姑母,他有着一股打骨子里的惧怕,正是因为这种怕,他更容不下她。
李旦泪珠滚落,凄惨的坐在了地上道:“三郎,你知道父皇最恨最怕的人是谁?是朕的生母……朕还记得,小的时候,朕是兄弟们中最年少的一个,父亲的关怀,兄长的疼爱,全在为父一身。直到那一年……”
“嗣圣元年,父皇给你祖母扶持坐上了皇帝的位子。当时什么情形,你还小,或许不知。父皇身为皇帝,却见不得一个臣子,听不见半点政事,连行动都受监视,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不过一个院子。这还不足够,你祖母时不时的下诏,表示要还政于父皇……哈哈……”他悲痛惨笑:“那时候只要父皇露出半点对权力的渴望,今日早以是一堆白骨。”
“后来你祖母成了女皇,父皇降为皇嗣,更可笑的是赐姓武氏,叫武旦……做皇帝当成你父皇这样,千古以来,可有一人?琅琊王李冲、越王李贞、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霍王李元轨、纪王李慎、江都王李绪、东莞郡公李融这都是我们李家至亲,是高祖皇帝太宗皇帝一脉相传的亲人,一个个的都死了……我李唐宗室几乎被杀戮殆尽。”李旦又哭又笑,如疯如狂。
周边无人敢大声呼吸,静寂一片。
李隆基泪水也滚了下来,李成器、李成义、李隆范、李隆业各自抹着泪,那段日子,他们兄弟如何能忘,正是因为有那段困苦的日子,他们兄弟相互扶持,才有今日的兄弟情义。
“原以为去了皇帝的位子,日子能好过一些,却不想成为了武氏诸王以及酷吏的攻击目标,今天告父皇谋反,明天说父皇用巫蛊之术。大郎的母亲刘皇后、三郎你的母亲窦德妃,理由都不找一个给直接处死,父皇一句话都不敢说。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就因为见了父皇一面,给杀了。若不是忠义的安金藏破腹明志,证明父皇没谋反之心,父皇也难幸免于难。在这最黑暗的时候,你姑母不知为你父皇说了多少话,做了多少的事情。”
“短短十数年,在你祖母当政的十数年里,我父亲一脉下至之子孙,上及于兄弟,几乎全数除尽,所仅存者三人而已。后又有韦氏、宗楚客为乱,兄长惨死,时至今日,凋残已尽,父皇除却你们小辈,世间至亲唯有太平一人……三郎,你想要权,父皇给你,只望你留太平一命,莫要……莫要夺去为父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他言罢,悲愤大哭。
裴旻看着痛哭中的李旦,心中忍不住轻轻一叹:李旦的凄苦,身为外人都觉得难受,何况亲身经历的他:无怪李旦将亲情看的如此重要,只有经历过他这样惨痛的经历,才能够体会亲情的重要。
听极父亲的苦,身为儿子的李成器、李成义、李隆范、李隆业已经泣不成声了。
纵然铁石心肠的李隆基心底的防线也松动起来。
“三郎!”李成器看不过眼了。
“三郎!”李成义也站在了李旦的这边。